平行线

　　我叫景惜诵。23岁。帝京大学应届毕业生，专业是平面设计，却进了一家以活动策划在业界称霸多年的公司——mirror。现在是策划部的一个小小文员，离负责策划的路还很遥远，但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很快就会有第一个由我亲手策划的活动。
　　Mirror的策划部超乎寻常的庞大，是公司金字塔的上层部门。
　　阵容豪华，群星荟萃，高手如云。
　　有“独孤求败”的策划总监“恶魔别西卜”，有“笑里藏刀”的第一秘书“笑面虎”，有一群24小时开启工作模式的部员……
　　简直就是。
　　——地狱！
　　我从帝京回到公司，已经是第三天的事。那个挪威人原来是要去帝京的分公司，而我的任务就是接机，为他引路，交接给分公司的成员，最后结束。
　　——所以……为什么要让我去？难道帝京的分公司没有人可以去接机了么！
　　——算了……这种事情，就算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能老在这里不停的抱怨，抱怨对自己的成长没有任何好处。抱怨是不对的，不对的。
　　“……不对个屁啊！”
　　踏入部门的一瞬，我以为这个部门的成员正在打算集体逃离这座城市。
　　“闪开！”
　　“不要挡路！”
　　“杵在这装蜡烛啊！”
　　他们拿着不同的东西在我身边奔来跑去，鸡飞狗跳。
　　“这，这是在……”我顺手拉住一人。
　　“啊啊，来不急了，小景快放开我！”他叫着，如同过年时将要被屠宰的肉鸡。迫使我立刻松了手。
　　——对了，这种事情，问林琳子不就好了。
　　我径直往林琳子的座位走去，却只见到一片堆积如山的“垃圾”
　　——这到底是……
　　“林琳子呢？”我转身问正从我面前冲过的人。
　　“一大早就跟着恶魔团出去了。”那人匆匆跑过，手上托着三个大纸箱。
　　“跟恶魔团出去了？”
　　恶魔团，正是以“别西卜”为首的策划部核心团队。
　　——这么说来，应该是工作去了吧。只是这部门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莫非？公司要倒闭了！所以他们正在抢运公司里的各种资源？
　　“滴滴滴”
　　我正想着，手机毫无征兆的响了起来。
　　是林琳子的号码。
　　“喂，林琳子，这策划部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一副鬼子扫荡山村的样子，这是公司要倒闭了所以在各谋出路么？”我接起就开了口。
　　“想知道就立刻赶到市美术馆来。”
　　——我擦嘞，为什么电话那头会传来别西卜的声音啊！
　　“好……”
　　我听到了自己的身体仿佛发出了气球泄气般的声音。
　　咔嚓。
　　别西卜轻而易举的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我拿着电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赶到市美术馆，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
　　“啊，小景，你可算来了。”我刚下的士，迎面就是林琳子一张涕泗横流的脸，吓得我差点又钻回的士，扬长而去。
　　“快——点进来，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他们扔进油锅开炸了。”
　　——这是犯罪，是犯罪！
　　林琳子拉着我就往美术馆钻。
　　“不是啊，喂，你好歹告诉我到底叫我来干嘛，别西……不对，昭总监就让我过来，可我完全不知道他叫我来干嘛啊。”
　　林琳子只管拽着我往前：“放心，放心，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对你来说简直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绝对没有问题。”
　　“我不记得我还有这么擅长的事情！”
　　——不妙，前方的情况肯定不妙！
　　“你不说清楚打死我也不会进去！”我死死定在了半路上。
　　“哦——你放心啦。”林琳子道，“就是让你重操旧业而已，让你拍一些照片而已啦。”
　　“拍照？”
　　“是啊是啊。”林琳子忙着点头，“今天约好的摄影师竟然在出门下楼梯的时候平地摔跤把脚给崴了，好死不死的还伤到了骨头，不能来了有没有！我们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去联系所有能联系到的摄影师，谁知道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到处都有活动，能联系到的都有约了。完全不行啊，我就想到你在大学的时候玩过摄影吧，还弄过一个个人作品展！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总监，他立刻就打电话过来了。好在你已经回来了。这正是展现你英勇无畏拯救大众的最好时机。”
　　我听着林琳子一口不喘的说完一堆辞藻，勉强明白了情况，却越发不敢前进：“我那个只是学校里搞一个宣传，怎么能算作品展！美术馆这种活动，我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撑得住场面，我可是到现在都没有碰过红圈广角这种镜头的门外汉啊。”
　　“景惜诵，还是不是亲人！”林琳子道。
　　“不是！”我断然道，转身就要跑，迎面站着的黑影却吓得一时僵住脚步。
　　——别……别西卜，印堂发黑的别西卜！
　　“出现了！”我失控的大叫。
　　“给我进来。”
　　别西卜二话不说，揪起我的衣襟就往美术馆拖。
　　我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175cm的身高和60kg的体重，在别西卜手里简直就像提拎着一只家禽，轻松的就被他拽上了进入美术馆的小路。
　　——来人啊，救命啊，我刚下了高铁，还没刷牙吃早饭啊！

　　——我觉得现在完全有必要重新审视我和林琳子的友情。
　　这个城市在半个月前已经进入雨季，粘稠的空气将浸润其中的建筑泡出一股剥离繁华装饰的石块气息。一笼笼的顺着水烟涌起在街角巷道，又被来回的行人搅散。
　　我站在小区外的便利店门口，看着骤然倾盆的大雨发呆。
　　“好讨厌梅雨啊……”
　　今天美术馆的事情总算是顺利结束，林琳子本来打算请我吃一顿晚饭，只是忽然被销售部的“死亡兔子”捉了去，就导致了我如今一人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局面。
　　——哎。恐怕应该是我来说那句“是不是亲人”才对吧。
　　我又站了一阵，对天空张望几番，觉得要等它下完再回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于是打算拿出大不了感冒的决心，冲回小区。
　　“应届生？”
　　“诶？”
　　撑伞走过的男人，摘除了平日里戴着的眼镜，卸除了那身挺拔外套，换了一身挽起袖口的运动开衫，露出里层印着一句“一目鬼”的T恤、卷起半截裤腿的牛仔裤，松散的态度简直让人认不出这家伙是谁。
　　“昭总……总监。”我还是打了招呼，虽然不知道对方在这种情况下是否乐意让我和他打招呼。不过既然是他先开口，那自己不吭声就显得不应该了。心中犹豫再三，其实也不过一秒钟的停顿，“好……好巧啊。”
　　——喂，你为什么不和你的恶魔团去喝一杯庆功酒啊，你们不是刚完成了美术馆的活动，又在死线前赶出了新的策划书么。
　　“没带伞？”
　　“……出门那会儿还好好的。”
　　“你不明白雨季就是‘随时会下雨’的意思么。”
　　——唔。关你屁事啊，傻逼。
　　我狠狠笑了笑：“怪不得我没能当上天气预报员。原来如此。”
　　——你这别西卜，与其嘲笑我，还不如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哈，T恤上的那个“一目鬼”是什么啊，这种中二感十足的感觉，还有那条牛仔裤，裤腿卷的一高一低，这算是故意耍酷的意思？不是吧，要耍也耍上一个等级啊，明明平时耍的挺好……所以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是无用意的邋遢吧。
　　别西卜一愣，随即笑道：“今天美术馆的事，谢谢。”
　　——诶？
　　“事出突然，能找到一个应急的人实在不容易。”
　　——对不起哦，我只是一个能拿来“应急”的水平低下的人。
　　“总之，多谢。”
　　——谢什么，不过是小事一件而已。
　　“哪里，总监客气了。”
　　“你住在附近？”昭正西撑着伞站在雨中。
　　“直行城。”
　　“我也是。”
　　——不是吧，这么巧……不要了吧。
　　“这么巧。”我极力克制住嘴角的抽动。
　　别西卜向我伸出了握着伞柄的右手：“那正好，我可以放心了。”
　　“放什么心？”
　　“要是远了，我心里懒得送，嘴上总不能这么说。到头来还是得送你回去。现在正好，顺道借你一片艳阳天。”
　　“噗。你说的也太直白了吧。”
　　——原来这家伙也有幽默的时候么。
　　“实话。”他微微一笑。
　　也许是昭正西在开启工作模式后，太过严肃。所以他用现在这种方式与我对话，我实在有些恍惚。
　　不过其实，是我对他的了解太过贫瘠了吧。
　　“所以你现在是在等雨变成雪么。”别西卜斜着眼看着我。
　　——唔，是我想错了，恶魔终究是恶魔。
　　“那就有劳了。”
　　我思考再三，觉得回家吃饭才是眼下头等大事，因一些小事别扭错过这个机会实在是不明智，因此果断跳入他的伞中。

　　别西卜的伞是一片湛蓝的颜色，又在伞的边沿染了一圈夕阳的橙红色。
　　从伞下往上看，仿佛沉入了一片被夕阳晕染的深海。
　　鞋子踏在湿润的石板上，踩出四个向外扩开的圈，极力向外扩展，两枚不同的外圆偶尔能获得一个微弱的碰触。
　　一路无声。
　　——好尴尬啊，随便说点什么都好，总比这么低着头闷声不响的好。
　　——可是，说什么呢……
　　我扭头看了看别西卜。
　　——我去，这家伙好高啊，看起来都快190了吧。
　　“总监喜欢打篮球么？”
　　我先开了口。
　　“一般。”他说，“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我就是看你长得比较高。所以顺口问问。”
　　他“嗯”了声，算是回应。
　　——诶，这个趋势不错嘛，就按照这个方式，再想想有什么好说的话题。嘶……
　　“是你太矮了。”
　　——喂！
　　“明明是你太高了好么！”我像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狗，立刻为自己的弱点大叫了起来，
　　“你这样子看上去就像被我踩到尾巴的哈巴狗一样。”
　　“滚蛋，你才是狗！”
　　——唔……糟糕，说话没经过脑子，竟然脱口而出了。这简直就是祸从口出的节奏啊。
　　我有些紧张，毕竟在一瞬间，我遗忘了他是我的上司。而且自己不过是入职半个月不到的新人。一个新人，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对上司说话。这么一想，实在是我的不对。
　　“呵。”别西卜却笑了一声，虽然是从鼻孔中发出的声响，却尚不能构成“嗤笑”。
　　——咦？他没有生气？
　　我正想着，别西卜却忽然伸手狠狠揉了揉我的头发，巨大的手掌透来陌生的温度，五指却是清冷，仿佛是拥着一笼初春的深冬。
　　——诶……
　　“果然实际和看起来一样。”他轻轻拍着我的头颅，笑了笑。
　　面前的雨，随着心跳，凝滞了一瞬。
　　——什么“实际和看起来一样”？
　　“我擦嘞！你干嘛！”
　　反应过来时，我已经从跳到了伞外。
　　“表扬你。”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表扬个鬼啊，哪有人这么表扬人的，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更不是一个妹子好么！老子堂堂正正的做了23年汉子，虽然23年来一直希望获得漂亮妹子的告白可记录一直是0，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今天感谢总监大人的伞，啊哈哈，我先走一步。”
　　——三十六计，走为上，多说多错，我跑还不行么？
　　“应届生。”
　　我跑开了几步，他在身后道。
　　“在！”
　　——“在”什么“在”啊，你以为在演古装片么，笨蛋景惜诵。
　　“明天，7点到美术馆。别忘了。”
　　“美术馆的活动今天不是结束了么？”
　　“那是开幕式，之后一周的展览，你都要在场。”
　　——不是吧……
　　“好。”我道。
　　别西卜随意扬了扬手，就转过了身子。
　　蓝色的伞融进了夜中的雨。
　　“24小时待命。”
　　他的声音隔着蓝色的雨声传来，散开同样的深蓝色。声响如同自深海中透出的低吟，来自鲛人魅惑的歌声边角。
　　——魅惑个屁！声音再美也没用！恶魔终究是恶魔！
　　我一面往家奔，一面暗暗想着。
　　之前外公经常说道一句话，叫做“不经冬寒，不知春暖”，难道我现在正在经受的就是24小时的冬寒么？
　　可是一想到每天要面对一个帝王一般把人当做宠物犬的上司心情就好沉重啊。
　　——外公，我现在找新工作还来得及么，还来得及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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