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 章
“小少爷,你就住这儿吧。”一个年迈似是管家的老者带领着他,称呼着小少爷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嘲讽。管家说完就走了。留下两个看热闹的丫头。他环视了一周走了进去,当真简陋得可以。最普通的桌凳床橱,屋里还有股长久未通风的潮霉味儿。
“哟,可当真是小少爷呢~”
“是呢,不过是个私生子…”
“就是,也不知是不是老爷的种,谁知道他那娘在外头有没有……”
“哈哈,你小小年纪哪学的,这坏心眼~”
“你不也笑了~”
两个小姑娘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他听见,清脆得很。他转身往外头走去。
“诶,听说那个女人是个妓女?”
“说是个弹曲儿的,可谁知道呢……”
“哟,出来了,走吧走吧……”
“我娘她不是妓女。”他听到自己这样开口,带着少年特有的嗓音。
接着便是沉默。
“哟,怎么了这是?”走来一个女人,穿着粉嫩的旗袍披着小坎肩儿摇着小扇,娉娉婷婷。
“二奶奶。”两个丫头行了礼便立刻走去二奶奶身后站着。
“她俩说我娘坏话,我娘不是妓女!”
“哟?你娘是不是妓女,你还不清楚啊?瞧瞧你这小脸俊俏得~”二奶奶伸手掐了他脸一把。
“我娘不是妓女!”他梗着脖子拍开了那只手。
“哟呵?不得了了?还说不得了?”二奶奶揉着被拍疼得手一脸不可思议,“小贱蹄子,要造反呐?当心我叫老爷来!你娘是个浪荡的,你以后也好不到哪里去!敢吼我?仔细你的皮!”
“我娘她不是妓女!她不是妓院里头的!”少年犟得很,软硬不吃。
“干嘛呢?吵吵闹闹的!”过来一个男人,吴老爷。
“老爷…妾身不过来看看梓聿有什么缺的,可这孩子……他……”二奶奶转身扑进吴老爷怀里泫然欲泣。
然后那吴老爷对着他扬手便是一巴掌。
“啪!!”手机落在地上发出响声。
“呼……”程梓猛地坐起来抹了把脸。
疼……最后那巴掌真是疼,火辣辣得,同胸口气血翻涌的恨一同溶刻进了骨血。真是……太真实了,像是自己亲身经历下来的一样。
四月的天阳光好得让人眯不开眼。沿河飘着柳絮,轻轻扬扬似雪飞去。
老城区还是一样地安静,早晨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雀鸟在合欢新抽的枝叶间跃动,土狗在阳光下从这头一溜小跑去那头,爪子抓地的声音挠得人心痒。女贞幽幽地开了花,小簇小簇的白杂在油绿的新叶中间,煞是好看。
程梓很喜欢女贞这种不起眼的灌木。每年谷雨前后便默默开了花,远了闻不着,只有凑近了,那清恬的香气儿才会沁过来,轻松了整天的心情。
“吱呀————”程梓熟门熟路地推开那扇漆红木门同里头的人点了点头,“沈先生,早,又来叨扰了。”
“早。”沈念城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冲他笑了笑道,“进来吧。”
如果说昨日一见是惊讶,那今日必然是惊艳了吧。
仍是一身素净的长衫,仍是对襟的褂子,领口和衣摆都用银丝线掐了梅花,领口袖口也滚了银边,腰间系着佩玉,衬得这人更是温润富有书卷气。洒在他身上的阳光似乎比别处都格外温柔明媚。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微微地笑着反着光。
程梓略失神的瞬间,脑子里便只剩下四个字。
眉眼如画。
“昨儿说到哪儿了?”沈念城递给程梓一盏茶,澄红透亮的茶水和普洱特有的清香一起明落落晃碎了阳光,“哦,对,吴老爷扬手便给了吴梓聿一巴掌。”
沈念城端着薄得透出茶水颜色的白瓷茶盏呷了一口,缓缓道。
少年毕竟是个孩子,平白被辱了娘亲受冤挨打,委屈又愤怒,通红着眼瞪着吴老爷抖着身子不说话,活像受了刺激的小兽。吴老爷竟也被他瞪得心里有些发毛,撂下几句狠话便搂着二奶奶离去了。
闷着气不知怎么发泄的少年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别的没有,倒是被他发现了一间破败的书房。雕了花合着的门落了锁。也不知多少个年头了,锈得稍一用力便整个儿都掰了下来。
里头落了几张蛛网和厚厚的灰,墙边有个书架,满满当当都是书,书桌上文房四宝齐全。商人重利,不从官,也向来瞧不起读书人,一身的铜臭味。想也知道这书房比遗弃多久了。
少年便是在这地方遇到了那原主人的魂。少年曾在母亲教导下习得些字,那原主便当起了少年的教书先生。十几年如一日。
“那原主教得他一手好书好画,教得他拨弦弄萧,将他从一个刺头少年教成谦谦君子。即使没什么好的出身,也有些姑娘中意他。而这时候那原主却发现自己对那少年,有了些不该有的情愫。那是他不敢想更不敢表露的。在那样的年代,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少年不能。”
沈念城有些怅然地长呼一口气,手中的茶水渐渐有些凉了。
“后来吴梓聿有一次顶着被打肿的脸回到偏院,那原主带着他坐在屋外石上谈天说地,”程梓接口道,“少年突然说,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你了。原屋主却苦笑道,不可以。是么?”
沈念城突地有些怔愣:“你如何得知?”
旋即又笑了起来:“是,少年听到原屋主的回复皱了眉问,为何不可?有何不可?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存天理灭人欲?我只此一生活在世上,灭了人欲,我又还有什么活头?说着便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沈念城放下手中凉了的茶水笑着摇摇头,“还真是……大胆。”
日头偏了西,盛绽的杜鹃看上去有了些颓靡的色彩。
“后来少年如愿高中,回来时整个吴家上下对他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钱权两握,多么值得欣喜的事情。他却仍只住那间破落屋院,吴老爷没法子,只得差人修缮。”
沈念城闭了眼不再开口,他仍记得那日少年板了整天的脸,几个姨太太笑脸逢迎招呼,吴老爷亲自在门口接候,他似是都没瞧见。待回了偏院只剩他们俩时,少年才对着他笑,笑着笑着便有泪从眼眶溢出,一发不可收拾。
那日的吴梓聿真正地像了个孩子,抱着他哭得那么惨。那么多年的屈辱终是到了头,那些恨与伤痛似乎也不再如此重要。他终于可以从这里出去了,他终于可以脱离他们了,他的翅骨,终于硬实了。
“不早了,回去吧。”沉默了许久的沈念城睁开眼透了口气,远远地看着天边夕阳照不到的地方。
少年高中,状元府尚在建造修缮,他倒是不介意再住几日偏院,却不想就这几日便被人纵了火,门窗遍锁,吴家上下一夜之间只剩几十具白骨————除了少年。偏院有条密道,沈念城带着他逃了出去。而后少年彻查了此案,吴老爷生意上的死对头忌惮吴家又要涉足官场,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纵了几十条性命。严惩凶手,重修了吴宅。官场平步青云,花甲之年归隐故里,古稀而去,平淡无波。
故事便就此结了尾。
“聿儿……”沈念城看着程梓离去的方向长叹。
程梓忙了几日没去老宅,却是日日发梦。
梦到他强硬却生涩地吻着那个人,薄凉的唇,暖热的阳光。
梦到他们在书房欢好,满室圣贤人伦围观着他们的不堪。
梦到那场大火,那人紧紧携着他的手,冰凉凉的手似也染上了热度。
梦到他古稀而去,紧握他的手。他容颜依旧,他却白发斑斑。
终是归于平淡,耳边仅剩一声似有若无的长叹。
“聿儿……”
“诶,听说了么?老城区开始拆了呢……”
“什么开始呀,都拆了三天了,作孽哦……诶小程啊,你不是老往那地方去么?还没拆完呢,你不去再看看?”
“老房子……拆了?!”程梓猛地冲了出去,明明还只是春季,日头却毒辣得很。
老城区已面目全非了,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搬着拆卸下来的雕着花的墙和木头,准备运去博物馆展览起来。
程梓茫然无措地推开那扇本该无比熟悉的门。朱红的漆早已不复存在,木门上满是岁月风霜侵蚀的痕迹。院里头什么也没有,斑驳的石桌凳上早没了棋盘的刻印,满院杂草,零星有几株快败了的杜鹃,只有那无人搭理形状怪异,绽满了白花的女贞仍幽幽地泛出清恬的香气儿来。
屋内墙角挂着蛛网,地上是厚厚的尘。
没有雕花木桌,没有澄红透亮溢着香气的普洱,没有白瓷茶盏盖儿挂茶沫子的清脆声音。
也没有那个穿着素净长衫站在阳光下,微微笑起来似乎整个人都会泛光的,如玉般温润了岁月的男子。
只剩一个没听完的故事,一座破败待拆的宅子,和一个程梓。
黄粱一梦。
阳光刺得眼眶干涩,程梓茫然地眨了眨眼。明明什么都没失去,心里头却空得好像被挖走了一
半灵魂。
沈念城终是走了。他终是抛下了他。
程梓清楚地知道,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世,乃至永生永世,
他程梓再也遇不到一个叫做沈念城的男人。
他吴梓聿再也遇不到一个叫做沈念城的男人。
有些人有些事,就像沿途的杜鹃,一水的紫红里头突然晃过一簇白的。只一眼便是惊艳。还想见,却再也寻不着了。
插入书签
是短篇,非常非常短的一篇,也是今年写过的最在意的一篇。考虑很久还是放上来了。如果有读者读了,好希望给点评论,长的短的都可以。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看了之后是什么感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