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常佳想，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么故事里许多事就没常佳什么事了。
　　常佳不记得第一次见心肝（外号）是在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
　　心肝大概是转校生，常佳也记不清了，反正就记得心肝是半途进班的。那时候开学还没多久，心肝一进来就被任命为班长。老师说她聪明懂事。常佳则是从来入不了老师眼的学生，不惹是生非也不好好学习还有点疑似自闭症，同班的同学也经常注意不到她。
　　那会儿，每次下课或者体育课同学们都会跑到教室外的空地上起劲儿蹦哒，女生尤爱跳皮筋。
　　常佳也爱跳，但是没人和她跳，于是也没人知道她其实跳的挺好。
　　那天体育课，常佳和平常一样站在台阶上看别的女生跳。心肝和班上另外两个成绩很好的女生也在跳，其中一个是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猜输赢排队，赢第一个跳的人挂了之后牵绳换赢第二个跳的人，依次轮流来。然后半天跳下来心肝说单人跳不好玩想玩双人的，但是已经组不到人了，于是常佳就听到心肝和她说话。
　　“诶，你是不是叫常佳啊？要不要我们一起跳？”
　　于是常佳就和她们一起跳了，和学习委员一组。常佳对学习委员的印象是很骄傲清高的一个人，整个人都向外散发着“我瞧不起你”的气息。
　　常佳在队里基本不说话，偶尔别人对她说两句她就嗯两声，或者副班长挂了她就说声我救你（队友挂了以后可由过了的人救活，救活规则牵绳方定）。
　　往后常佳和她们也没有什么交集了。
　　心肝在一个学期后又转学了，副班长成了班长，学习委员成了副班长。
　　初一，常佳转到县里读书。
　　进班第一天来的有点晚，那会儿地方的气温已经很低了，一呼气嘴里就不停往外冒白烟。
　　班上几乎坐满了，就两个位置没人坐。一个是进门第一组第一排挨过道的桌子，一个是第二组最后一排靠第三组挨过道的桌子。后者那边坐的都是男生，常佳没那个勇气坐过去，就坐在了前者。
　　常佳刚坐下来板凳还没热，后面座的女生拍拍她肩膀，常佳转过头看女生——大美女！美女问她是不是叫常佳，然后又自报家门。
　　常佳盯着美女瞅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是小学时候同过班的心肝。
　　美女的交际不错，刚进班就和班上大多数同学玩熟了。
　　常佳本来还在高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碰到个老乡，转眼老乡就和周围的同学打成一片。于是常佳就没去攀那个亲，常佳明白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初一初二没分班，常佳不温不火在这个班度过了一年半后被班主任编座位和心肝坐在一起度过了剩下的半年。
　　而那后来的半年可以说是常佳破茧成蝶的半年，而让常佳破茧成蝶的那个人就是常佳的同桌心肝。
　　说破茧成蝶难免有些夸张，但在常佳的认知里，由一个疑似自闭症转变成一个交际正常的女孩子，那便是破茧得不能再破茧，成蝶得不能再成蝶了。
　　初二升初三要分班。常佳不知道心肝分去了哪个班，只知道心肝在南教学楼左三楼，自己则在南教学楼左四楼。于是再一次和心肝没了交集，却每每在想起曾经有个女孩子改变了自己时躲着哭。
　　初三压力很大，最不能忍受的是有晚自习。常佳的成绩可谓一落千丈，到后来变成自暴自弃。
　　常佳在三年九班结识的第一个人叫文斐，胖胖的女孩儿。
　　其实第一次和文斐见面是在初二某天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常佳不记得，还是和文斐关系有点好的女孩子告诉常佳的。
　　女孩子是常佳初二时玩的算近的一个同学，主要是两个人家住在同一个方向才走的稍近些。那是个非常淑女大方的女孩，和文斐第一次见面也是因为这个女孩在那天中午喊住了文斐的自行车，三个人站在桥中间聊了半天，常佳依然是一语不发的那个，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分班后女孩来找过文斐几次，常佳记住了。
　　某天中午教室里就她和文斐两个人。文斐是因为她小姨给她送饭来才一直在教室，常佳是因为在小卖部买的泡面端进教室吃。两个人因为淑女大方的女孩互相都很眼熟就聊到一起去了。
　　常佳一开始以为文斐是那种憨憨的女孩子，可能受了文斐胖胖的体型影响，后来才知道文斐原来是个很搞笑很有活力和胆量的一姑娘。
　　两个人住的方向空前一致，但是文斐家比常佳家要远上许多，而文斐的折叠车又没有后座，于是只好每天放学回家结伴步行，常佳到家后文斐就一个人骑着车走。
　　常佳每晚都要和文斐说一次路上小心些，注意安全。
　　后来“路上小心些，注意安全”就成了常佳的离别语，每次和朋友分开后都得叮嘱这么一句。
　　穆子娴是常佳在初三结识的第二人。常佳对穆子娴的第一印象是高傲不好相处，那时候常佳特不喜欢穆子娴。
　　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不喜欢和这个人相处，连看都不愿意看到。常佳只是不愿意承认心里那点嫉妒——穆子娴眼里的高光灿若星辰，那是常佳永远无法拥有的。
　　至于后常佳怎么和穆子娴变成好朋友常佳也记不清了。
　　回忆里还算清晰的是——
　　体育课上穆子娴说呐，肩膀借你，不哭，走走；做数学题穆子娴说我写选择题和填空题，你写解答题；课余时间一起看漫画一起聊天听穆子娴唱歌等等。
　　都是些小事，记忆很片段构不成完整的曾经。只是可以感觉到那份真心，那时候常佳、文斐和穆子娴都还存在少女的天真，觉得这样一份友情是多么让人自豪而又秘而不宣——因为好东西要自己留着，被旁的什么人看见了觑觊了就不妙了。
　　初三，痛并快乐着。暑假，一切都沉默了。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初三的孩子是谈不上有手机的。
　　初三的孩子是没有多余的时间跑去同学家玩的。
　　初三的孩子在情绪大起大落之下不成熟的思维是会短路的。
　　于是，常佳和初三的一切都没了联系。
　　常佳想起来□□上似乎加过穆子娴，于是常佳拼命去想□□号及其密码是多少。结果想出来的号码有大概八组，密码有三组。于是一遍一遍地试，终是试出来了。可是名为水月青檬的□□，头像从来未见亮过。
　　常佳一直庆幸她和文斐还有穆子娴还在这座小城里读书。
　　偶遇是一个很浪漫以及充满各种惊喜的词。
　　常佳就被这个词惊喜到了。
　　中午放学，常佳如往常一样坐了反向的3路公交，虽然回家有点绕远了但是好歹挤上车比较容易。
　　于是常佳碰到穆子娴了。然而常佳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车里挤满了人，穆子娴挨着车门那儿站着。穆子娴看不到常佳，隔着一车的人常佳也不好扯着嗓子喊她，默默地决定以后常坐这路公交。
　　后来也不是没再在公交上碰到穆子娴，但常佳突然觉得生疏了。看着穆子娴和新同学处的火热心里便隔了一面墙，彼此看到也就互相打个招呼，常佳无比尴尬而又失落。
　　再往后常佳也不再坐反向的公交车了，主要原因是那一路公交车改作息了，中午那会歇车不跑。
　　晚自习后常佳老老实实在校门旁的站牌下等2路车，上了车正好看到穆子娴，于是终于互换了手机号。
　　常佳不解，为什么之前那几次她们没互换手机号呢？没人听得到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答案。
　　冬天的时候，晚自习下课常佳通常会选择走着回家。
　　常佳和文斐同在一个学校，但文斐是艺术生，常佳是理科生，教学楼隔了有些距离，两个人轻易是碰不到的。
　　然而常佳走着回家的那段日子偶尔会遇到文斐，但上了高中的人不像初中那会儿还可以年少轻狂将一切不放在眼里。
　　上了高中的人大多容易感到倦怠却无时无刻不在奋斗。
　　文斐总是骑一辆自行车，走的有些远了常佳才看到她，于是扯着嗓子喊文斐一声。文斐停下来转身四处瞅着就看到了常佳，打一声招呼。各自微微一笑，挥挥手就各走各的了。
　　常佳觉得再大的孤独在那微笑里都化作乌有。
　　常佳不常与文雅说起穆子娴和文斐。不是她觉得与文雅关系不够好，单纯是习惯了把各种事都放在心里。
　　然而在那不多的说起的次数里，文雅却牢记了那两个从常佳嘴里听来的人。
　　有的人天生记忆好，提过一次的人都可以记的很清楚。
　　常佳不知道文雅是因为记忆好还是因为那两人是常佳一兴奋就会谈起的好友而记住那两个人。常佳不在乎这些。
　　常佳的关系网基本不重叠。比如，文雅虽然知道有穆子娴和文斐这两个人却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而文斐和穆子娴压根不知道常佳还有个好朋友叫文雅。
　　常佳和文雅高中同学三年。忘了是军训开始前那会儿还是刚结束那会儿，常佳坐在讲台前的座位上朝后面的同学吼了句有谁喜欢说话啊？然后坐在常佳后头的文雅一举小手说，我，我喜欢说话！
　　于是常佳和文雅就玩到一起去了。三年，两个人如同情侣一样分分合合。不是小女生之间的吵架，而是各自认识了别的什么人于是关系淡漠，又因为座位编在一起而再次交好，反反复复这样子，直到高二分班。
　　常佳和文雅都选了读理，常佳分到二年十一班，文雅分到二年十二班。
　　文雅说班上一个熟人也没有，犹豫着要不要转到常佳班上。常佳私心里是想着文雅转班的，一听文雅有意转到自己班上便拐弯抹角地撺掇——
　　你们班还可以吧，不是说周围坐的同学都不错嘛？不过你要是想转班的话也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就隔着一面墙下课过去找人玩也方便。你们班班主任很变态？诶，那你还考虑些啥，转到我们班咱俩又可以在一起……
　　于是在犹豫好几天后文雅就转到常佳班上了。常佳在心里暗喜。
　　常佳的确是变得很开朗了，但谁也看不出来那都是表象罢了，她心里那扇门别人轻易寻不到、打不开。
　　高二升高三不分班，但学校会开设类似火箭班的重点班，由各班成绩好在年级排名考前的学生组成。
　　常佳和文雅都不是那样的学生，又同班。
　　在班上所有人眼里，常佳和文雅是一体的仿佛同一个人，遇到她俩单独一个人时都会顺口问句，常佳或者文雅呢？你俩居然不在一块儿！
　　高三临近毕业那会儿常佳和文雅吵架，直到毕业也没有和好。
　　常佳暑假去了苏州打暑期工，暑期工快结束的时候常佳终于没忍住又加了文雅的□□。
　　两个人有和好如初。常佳不知道文雅心里会不会出现隔阂，她在担心，她不希望这样，但她没问。
　　高中毕业，常佳与文斐失去联系，却在暑假的尾巴里经由穆子娴认识了苏伢和新蝶。
　　几个人在一起是因为对古风音乐（常佳原本不知道什么是古风的，给穆子娴带进圈内后才喜欢上的，但一起玩音乐是常佳初三时和穆子娴玩好后就有的梦想。）的喜爱。穆子娴说想要组个团队，问常佳玩不玩。
　　其实大家都知道组团什么的都只是一个梦想，遥不可及的梦想，但还是风风火火地组起来了。不过后来因为名字不怎么被认同，团队名字一直是虚空的。
　　团队以外的人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没有名字的团，团队本身也不像个团队，只是一群有着相同爱好的朋友聚在一起玩玩，然而团队里的人都在努力。
　　常佳就这样认识了苏伢和新蝶。
　　常佳是知道新蝶的，那是文斐的表妹，初中各种考试中常佳经常和新蝶在一个考场。
　　苏伢这个人常佳一开始以为她冷漠，后来听穆子娴和新蝶说苏伢便觉得和自己有些思想共鸣，却和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常佳如今既不是个淡漠的人也不是个热情的人。常佳的改变别人或许注意不到，她自己却是清楚知道的——变得虚伪。
　　虚伪久而久之变成了常佳的本能。于是常佳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如苏伢。
　　常佳常听别人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她自己心里却清楚幸好人生不是初见——多好，幸好能遇到你们，幸好人生不若初见，幸好你们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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