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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败(下)
海韵轩中,皇上正坐在台下闭目养神。台上一片莺莺燕燕,丝竹不断。李公公正立于一旁,给皇上打着摇扇。见皇上听得还算满意,他便悄悄松了一口气:国事堂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皇上已经许久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了。之前几个与瑞宁王交好的大臣为他求情,通通被责罚了。只有越州司长瑚琏求情,皇上不但没有震怒,还钦赐尚方宝剑,让他去调查。这会子不好容易休息会,可别再出什么事了。
“儿臣岩歌,求见父皇。”清朗的声线,如游走在树叶中的阳光。
彼时太子,未来皇上,岩歌。
岩歌跪于地,陈情瑞宁王之事:“父皇,瑞宁王决不可能叛国通敌。”
皇上抬了抬眼皮,挥手喝退了满庭歌舞。歌妓舞姬们惶恐地退了出去,关上门。李公公本想留下,也被指了出去,守在门口。只听见岩歌道:“瑞宁王之事,疑点有三:其一,瑞宁王得了三十万军队,若是真要叛国,大可联合北疆二十万大军,以五十万之师攻京城。何必一人一马回京,落人话柄。”
“那不过是因为三十万大军的妻子儿女均在京城。若要反攻京城,这些人不会听他的罢了。”皇上撇了撇沫子,饮了一口仰天雪绿。
“其二,瑞宁王若真要叛国,无须陪上自己唯一的儿子。”
皇上挑了挑眉毛:“没有人见到他儿子的尸首,也许他把儿子藏在北疆了呢?”他应该意识到,这个跪在他面前的孩子,今年不过十四岁。凭他的才智,将来必是要承袭他的王位的。岩歌说出这些话,是他的本意,还是别人教的?
手中的冰瓷杯不自觉被握紧了。
“其三,儿臣知道父皇有意将颜儿指给儿臣。颜儿若为皇后,瑞宁王不仅是王爷,更是国丈,自可和父皇平享盛世荣光。实在不必......”
“混账!”皇上怒不可遏,“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必是红颜这小丫头教给你的。和本皇平享天下?恐怕瑞宁王的野心不止于此吧!”
岩歌自知失言,跪伏于地:“儿臣失言,但瑞宁王决不会叛国!”
皇上怒极反笑:“你凭什么保证?若不是瑞宁王自己心虚,又何必教唆红颜让你说这些?朕已经让越州司长去调查此事,自会还瑞宁王一个清白。他如此火急火燎自救,分明是心里有鬼!”
岩歌呆住了:那个人教他来说情之时,并没有说皇上已经派人调查了此事。这下不但不能救下瑞宁王一家,反而坐实了他的罪名。
皇上想了想,下了一道命令:“来人,请红颜郡主入宫,陪太子读书。”
“父皇!”岩歌急了。
“若瑞宁王真有反心,红颜就是人质;若他无意叛国,红颜就只是伴读。”皇上说完,便唤来了李公公。
那厢,有人自称是瑚琏派回的快马探子。因没有尚方宝剑,便全部被青松斩与马下。
可是三日已过,瑚琏却迟迟未归。
第四日,五更刚起,侍卫打着呵欠去国事堂交班,却惊讶地发现国事堂早已跪了一地的大臣,仿佛一夜未归。
溪云初起,日沉东阁。
山雨欲来,风满西楼。
等到上朝的时候,群臣像约好了一样,痛陈青州战败之事,要求严办瑞宁王。
“皇上,通敌叛国,罪不可恕!”
“皇上,三十万将士马革裹尸,埋骨他乡。若不重办,如何对得起他们的遗孀弱子?”
“皇上,瑞宁王狼子野心,其行可诛!若不及早防范,中原必毁于其手!”
“皇上......”
皇上以手扶额,眉头紧锁。事实上,他也不信瑞宁王叛国,可这么多事实摆在面前,让他不得不信。已经三天了,瑚琏为什么还不回来?
一个青色身影匆匆来报。那人到皇上耳边低语了几句后,皇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怒不可遏:“传朕旨意,将瑞宁王满门抄斩。由陈太傅监斩。”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若瑚琏归来,则立刻停止行刑。”
没有人发现,国事堂帘后,岩歌正紧紧捂住红颜的嘴,在那里偷听。红颜闻说自己全家将被斩首,正要冲出去。岩歌却死死制住她,不让她出声。
父皇让红颜进宫伴读,实际上市为了保她一命啊!若红颜尚在瑞宁王府,必会被一同抓住处斩。但红颜是奉旨进宫伴读,摆明了是皇上要保她一命,自然无人敢提起这件事。而皇上也只需要假装忘记这件事就可以了。看来皇上对这件事并非像表面上那样冷酷。
正想着,国事堂的早朝已经散了。岩歌正准备松开手,却被红颜重重咬了一口。
“哎哟,颜儿——”
“岩歌,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的族人将要被满门抄斩,难道我要一个人躲在皇宫么?”红颜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岩歌挠挠头,无奈地看着红颜。他最怕女孩子哭了,眼泪一流就没个完的,怪不得说女人是水做的。
红颜哭累了,便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岩歌,我要见父王。”
在这种风口浪尖之时,要见一个死刑犯有多难。岩歌虽小,却也知道。但从小到大,无论红颜说什么,他都会照办。
“好。”他果然这样回答。
漆黑的墙壁,斑驳着昏黄的灯光。牢房中四处弥漫着腐臭味,死亡的气息一再泛滥。能进来的再也出不去,出去了的再不能活着回来。
瑞宁王坐在地上,面前的饭菜一口未动。只是可怜了那几只老鼠,只吃了一口便一命呜呼。
饭菜有毒。
若是瑚琏午时三刻之前回来,瑞宁王便不用死了。夜长梦多,他能死在牢里最好。到时候对外宣称瑞宁王是畏罪自杀的,瑚琏的调查结果也就无效了。不管他查到的是粮食供应还是军械生产。
只是背后的人是陈太傅,还是另有其人?
一阵脚步声传来。
牢房里没有窗户,是一个晨昏颠倒的地方。但多年的戎马生活让他有了良好的时辰分辨能力,此时,应该才三更。那么,来者是谁?
“父王,孩儿不孝,来迟了。”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跪在他面前。
红颜?她不是应该在皇宫么?唯一的儿子死在战场后,瑞宁王倍受打击。朝堂之上他不愿辩解一句,正是因为看着儿子死在他面前,心如死灰。
“父王快走,孩儿断后。”他们在亲兵的护卫下冲出重围,无数死士用身体挡住刀剑,用自己支离破碎换得他们的一线生机。最后,只剩下儿子一人了。
四周的北疆骑兵围了过来,而瑞宁王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有人下了毒,毒在粮草中。难怪三十万精兵不敌二十万流民!
儿子壮烈而又豪迈地一笑:“大好头颅,今日竟要交到尔等鼠辈手中!”他反手刺向瑞宁王坐骑。马儿受惊,载着瑞宁王狂奔而去。瑞宁王尽力回头,却只看见十几柄□□入儿子的胸膛。儿子倒下了,被马蹄踏成了肉泥。
现在,有人跪在他面前说:“孩儿不孝,来迟了。”
红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马车上。她恍惚想起昨夜去监牢,父王一夜白头。父王没说什么,只是跪在岩歌面前,求他带红颜走。红颜跪在地上,死活不愿离开。无奈之下,岩歌只能出手刀打昏她,强行将她带走。
瑞宁王说,南秦王乃我多年挚友,你可替我将颜儿托付于他。且南秦王妃是内子的妹妹,必会好好照顾颜儿。只是你和颜儿的婚事,就此作罢。
就此作罢。
就算这样,岩歌也愿意送走红颜。皇上下令斩首之时,那纸婚姻便已然废了。
瑞宁王坚持要送走红颜,是怕皇上秋后算账,斩草除根啊!
岩歌没想到的是,想杀红颜的人,并不是皇上。若是皇上想杀红颜,早在宣布瑞宁王处斩之时就将红颜一并抓起来了,根本不用送她进宫。若是别人想杀红颜,恐怕连岩歌也会有危险。
岩歌当然没能想到这一点。
阳光悄悄洒进了马车,照在红颜的脸上。红颜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猛然惊醒。等她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时候,猛地弹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岩歌一边小心翼翼赶着马车,一边回答:“已经午时了,你饿了吗?车里有干粮。”
红颜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却坚决地说了一句:“去行刑台。”
岩歌却置若罔闻,继续赶路。
抱歉,这一次,我不会听你的。
红颜见岩歌不理睬她,急了:“我要去行刑台,现在。”
“你不能回去。”声音里带着初春料峭时的一丝寒意。
“可是父王马上要被问斩了。”红颜快急哭了。
“若午时三刻,瑚琏大人及时回去了,你父王自然没事,那时我再送你回去;若......”岩歌哽咽了一下,“你回去也只是送死。”
“我要回行刑台,送死也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红颜声音尖锐起来,“是那个昏君无道,枉杀忠臣!我父王戎马半生,战功赫赫,如今竟要死在那个昏君手上!”
“红颜,那是我父皇......”
红颜转过头来,却像见了杀父仇人一样死死瞪着他:“没错!你父皇杀了我父王,何必要你假惺惺地救我!”
红颜正陷入癫狂状态。奈何岩歌年幼,一边稳住马车,一边要拦住红颜,一不小心就松开了缰绳。红颜正欲跳车,却被岩歌反擒住双手,用绳子绑了起来。
“岩歌!你放开我!”红颜死命挣扎。
“我要把你送到南秦,这是你父王的意思。”岩歌涩声说道。
从来没有见过红颜这个样子。从小她就是一个温柔端庄的女子,谨言慎行。如今却这般眉目癫狂,样子可怖......
被松开的缰绳的马车却突然撒欢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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