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絮锦如梦

　　这是在做梦么。
　　黑暗如钢铁般的墙壁向她压来，她拼命奔跑，跑了许久，已经疲乏得喘不过气来，磕碰着狼狈地倒到了地上，她像那酗酒酒醉的人般，跌坐到地上已无力再支撑起来。眼看着周遭的空间越发的狭隘，她适才地惊惶已全无，换之为一脸沉寂，慢慢合上了双眸，却没有一丝遗憾，等待下一刻的到来。死便死了，这世上她呆得早已厌倦，那样廖无生趣，她还怕什么。
　　“啊！”
　　仓皇间，只觉得被什么东西一抓，腕臂上猛地一疼，她被拽了回来。她意识也像同被拉了回来一样，她这是在做什么，这是什么地方……她瞪大了眼睛，只发现自己此刻被一个男子搂在怀里，那人手臂环得她紧紧的，压制得她快喘不过气来。这是什么梦啊，她现在无家可归，却还发这种春梦。真是可笑。她冷笑了一声。
　　“嘘，别出声。”
　　正在恍惚间，那男子悄声在她耳边哝了一句。她抬起头，额头正触碰到那人的下巴，有些刺刺的生疼。那人也像触了警戒线一般，霍地回过低下了头，满眼怜爱：“毓尧，你不能回去，若是被他们抓到了，你我……”说着，竟哽咽了起来，“你我，就再无见面之日了……”
　　她心下越发的困惑，这人知道她的名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刚在说什么……”
　　现在换之那人目瞪口呆了，愣愣地放开了她，打住了适才的抽噎转而失落道：“毓尧，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说出这话，你是否不想和我走了？”她现在真是哭笑不得，只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掐了自己的手背一下——“哟”，好疼，这不是在作梦。
　　这竟不是梦？她无心再忽悠了，立即变得恐慌起来，这是真的，这竟是真的，是真真儿的现实啊，并不是梦境，她该怎么办。她立马站了起来，环视身边的一切，只因现在是天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更不知道此刻在哪。她心急起来问向那人：“你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被她吓得也站了起来，木愣愣道：“这……这是京城的西直门大街啊，你……毓尧，你这是怎么了……”话未完，那人突然惨叫一声，倒到了地上。她抬头一看，只见周围突然走出几个身壮如山的大汉，持着几炬火把子，直直地向她逼近。其中有一人走在前头开了话：“小娘们，还想逃到哪里去！”
　　她一惊，愣愣看着这些人的装扮。这……这是演的哪一出戏啊，她完全懵了。
　　“告诉你，”那人越来越走近她，语气蛮横起来，“你甭想逃了，今儿咱们嬷嬷出了银两买下你，就没想过让你离开罗！”她仔细那人一看，手上握着把粗巨梆子，隐约看到上头还沾有几块血印，她一下寒了心。刚刚那男子，是被他们用棍子打昏过去了。她，芊芊一弱女子，手无还击之力，即便是想逃，还能逃得掉么……

　　被抓了回去后，她一直被锁在柴房里。黑洞洞的只有她一个人，屋子里静得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她心底极怕，不是怕这阴森可怖的房子，怕的只是，她莫名其妙地到了另一个世界。她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怎么会承受历史开得这样一个大玩笑，况且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毓尧姐，来吃饭吧。”门边上的小栅子窗里，探出一个人影。是殊玉。是他们派来送饭给她的。她能与接触的，也便只有这个小丫头了，那日以后，她从而得知，现在是大清朝康熙年间，她是参领塞克塞赫之女，兆佳·毓尧。因父亲枉法没入罪籍被宫里的太监卖进了这窑子来。就凭这身份，便没人敢善待她。巧的是，她本名叫蓝毓尧。怪了，难道只因名字一样，她便要来替代这原身受罪么？
　　听到殊玉的叫声后，她就着怠倦的身子硬是颤颤抖抖站了起来，蹒跚地缓缓挪到窗下，伸手去接过饭来。看着污浊的菜叶汤浇在粗黄的米粒上，她没有任何食欲。只几天几乎都没吃什么，她身体越发虚弱，殊玉看到她满脸憔悴，心下怜悯，脸上不禁落下了泪来。毓尧扶着木棂子，伸出手想去抹开她脸上的泪珠，却脚中乏力，一下失去重心滑落了下去，全身乏透了力，靠到了木墙上。她紧皱眉目，紧紧咬住自己那一双惨白的薄唇。
　　她清楚，嬷嬷之所以关着她，是怕她再窃机私逃出去。原来她被一个名门公子相中赎了身去，怎奈这女子的原身早与一个穷酸书生定下了誓盟，想必就是那日被打伤的男子，可惜了，倘早知道了这样来龙去脉，她也应与那人私奔的，即便再奔波，也比起现在的处境强的多。她此刻已经累极了，累得连哭都哭不下来了。
　　“殊玉，救我，救我出去……”她用尽力气发出声音，却只声若蚊吟。“毓尧姐……”一听到她虚弱的声音，殊玉的泪就更加止不住了，反而落得更厉害了，“殊玉，殊玉也没有法子……殊玉只是下贱的奴才，怎么救得了姐姐……呜……”对啊，她真是倦得昏了头了，只这么个小小的丫头，同是受苦的命，怎可能救得了她。她眸子里突然有了些光泽起来，她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不管了，只要能活命，她什么都愿意做。她能靠的，只有她自己，在现代如此，在古代更如此。她要活着，上天如此待她，她定要完完本本的讨回来。
　　“殊玉……去告诉嬷嬷，就说我……就说我已经想得透彻了，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她下定了决心，使尽最后一分力气，提着嗓子说出最后几句话。“毓尧姐……”殊玉不敢相信，眼前死撑到最后一刻也不愿妥协的女子，竟然松了口。半喜半忧间，殊玉明白过来，一下子站起跑开了。喜的是，毓尧终于能有机会活命了，忧的是，她不得不被送去作小妾，与情郎从此分道扬镳。

　　嬷嬷果真放了她。自她一答应，就被放了出来，她像那刑满的犯人，被押管着进了后厢。她本就全身无力，身边两个大汉更是将手重重按在她膀上，走起路来就更为满步蹒跚。稍一不留心，没瞧见脚下的鹅卵石，她猛地一个趔趄，便重重摔了下去，磕上了地上的小砾石，臂上的衣服被擦出了几道缝子，露出光润玉洁的肌肤来。
　　那两人显然一乐，非但不过去扶她，竟像是看戏般欣赏起来。“哇，你瞧这娘们，这手好白啊……”其中一人正垂涎着地向她靠近，眼里笑得叫人心里发毛。旁边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想必这身上更白更嫩吧……哈哈哈……你瞧她娇弱的模样，叫人真想去怜惜怜惜她啊……”她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盯着那两人，看样子，他们对她起了歹意。此刻她想逃，脑袋清楚的很，她是很想逃，可是，连爬的力气也没有，她又能怎么逃呢。绝望，她心里，只有绝望了。
　　“小娘们，配合点……你看我们哥俩看管了你那么久，也该轮到你伺候伺候我们了……看你反正是要接客的，不如，先让哥哥们教教你？”说着，那两人竟猛地扑了上去，迫不及奈地撕裂她的外衣。她近临崩溃了，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怎么办，怎么办……能怎么办，她没有法子，只能虚弱地叫着“救命”“不要”，可声音轻到连她自己也听不见了，谁又能听得到呢？她默然闭上了秀目，无可奈何，她是逃不掉了。
　　“住手。”突然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
　　那两人听到后虽停下了动作，未抬起头却先开骂起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破坏爷的好事……”
　　“呵呵呵，是我这个不长眼的，”那说话的男子渐渐走了过来，冷笑了几声，“怎么，你们做的出，还怕给人看么？”那两人显然不把这人放在眼里，嬉笑道：“公子你也是来寻欢找乐子的吧，难道还想教训起我们哥俩？”
　　“话虽没错，可这事也得是你情我愿的吧。你看看，这位姑娘，她情愿吗？”说着，手中的扇子指向地上的她。此时，她已被褪去了外衣，只着裹衣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她知道极为难堪，心中如枯槁灰烬，只侧头一边默声流泪。
　　“去你的，这里是窑子，我们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识相的就给爷滚，少在这里多管闲事！”那两人被挑火了，大声地朝那男子骂道。
　　“什么事啊，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后厢庭廊里突然走出一位女子，声音极为倦散。
　　“紫吟？”刚刚那男子回过头循声望去。那女子也是一愣，眼中惊异：“龙公子？你怎么到这来了？”他见到了这女子心便一喜，与之对视了一眼便笑道：“哦，紫吟姑娘，是这样的，在下适才在这里多管了一桩闲事。不过眼下非但救不下人，还惹怒了这两位小兄弟。”那女子边听边冷冷看着这一幕，马上明白过来，眼角一挑，朝那两个汉子斥道：“是你们两个崽子，胆子好大呀，竟敢碰嬷嬷的人？哼，要是告诉嬷嬷，我看今儿怎么扒了你们两个的皮去！”
　　“别别别，紫吟姑娘，您可千万别告诉了嬷嬷去，”面对这女子，那两人显然虚色下来，战战兢兢，“不然……不然咱们兄弟可就没命拉……”
　　“知道就好，嬷嬷向来是不留情面的，你们都应该清楚的很……”那女子继续严色道。
　　那两人忙忙哈腰，欣慰道：“是，是，谢姑娘谢姑娘……”
　　“那还杵在那儿作什么，都给我下去。”她板着脸，装作颇为生气模样。
　　那两人可犯难了，半天吱吱呜呜回：“可是……嬷嬷让咱们看管这丫头……”
　　“那你们就去告诉嬷嬷，就说我紫吟今儿跟她要了这个人去，若有什么不妥的，尽管叫她来跟我说。至于你们，最好还是趁我还没改变注意之前，马上给本姑娘消失，晚了，紫吟就不知道会不会去嬷嬷那里告你们一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我们……我们立刻就走……立刻就走……”那两人一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由不得他们，何况只要有了交代，他们还争着这档子破事作什么，唯唯诺诺应着就赶紧退了下去。
　　见那两人一走，他便赶紧跑过去抱起还躺在地上的毓尧，人已经不醒人世。待送予紫吟的闺房中，差了丫头去请大夫去。半天大夫还未到，只瞧得床上的女子虚弱的只剩下半条人命，双眼紧合，脸色苍白惨淡，嘴角也因刚刚的挣扎被咬破渗出血来，模样甚是憔悴不堪。他坐上床边，搂起她的身子，细细看清她的容颜后，便马上是愣住了，心中像被掏空了一般，脸色异常难看。紫吟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的举动，虽心中不解，脸上却平静，口中轻轻唤道：“龙公子？龙公子，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他回过神来，只眼神里还有些怔滞。刚想开口说什么，大夫正巧赶来，走进屋来便连忙替床上的人把脉。检查完毕，便开了张药方，道是好好进补休养便可。想是这么多些日子不进食物，身子自然垮了去。大夫走后，他便继续坐在床边，转眼寻思了一下，便朝身旁的女子问：“紫吟，你那玲珑阁可方便么？”紫吟默声了片刻，回道：“你是想——把她送我那儿？”
　　“正是。你那儿若是方便，就请替我且先收留她——算是在下欠姑娘一个人情。”他眼神里充满了希冀，满满的让她不忍让他落空了去。紫吟定定望着他片刻，既而挪过眼去，莞尔道：“龙公子这么说就见外了。那人情紫吟可不敢当，龙公子若是还当紫吟是知己的话，便放心将她交给我吧。”她转眼看着他手弯间的女子，怜悯道：“这姑娘也是可怜见儿的，若是再落了嬷嬷的手里去，怕也活不了了。”
　　“紫吟，那朕就将她……”
　　“朕？”
　　看到眼前的人满眼的不解，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说漏了嘴，便马上改口道：“在下是说，那就真将她交予你照顾。”紫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仍然思忖着他适才那句“朕”，呆了片刻才回道：“请龙公子放宽心，紫吟定会好生照料这位姑娘的。”
　　“多谢姑娘。”那男子眉梢舒缓一些，点着头，朝之瞥了两眼。
　　紫吟回之一笑，眼里有些愁绪，突然眼中一闪，像是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龙公子今日怎么到眠月楼来了？是哪个妹妹这样荣幸得到龙公子的倾心了？”
　　他浅笑两声，站了起来，走到真漆戗金梅花几边，打趣道：“小廷子有句话倒是说的对了，这女子啊，不愿进食的还尚且有，不争风吃醋的倒是全无啊。”紫吟一听脸羞地透红，口气娇虚起来：“龙公子瞎说些什么，我哪有吃什么醋。我……只是随口问问……”声音越发的轻了下去，他也像吃了蜜般，笑开了怀，冷不防地冒出了一句：“今儿去玲珑阁没见到你在，便寻到这里来了。”紫吟猛得一回头，正对上他熠熠发亮的双瞳，睛瞳黝黑似乎能穿进人的心里去，她眼中一湿，便投进他的怀中，一股龙涎香扑鼻而来，让人不由心安起来。
　　他紧了紧双臂中的她，眼中却愣愣看向床上的女子，神情飘忽不定，幽幽地轻喃：“这一次，我定会好好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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