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舞·蔓延

　　这是省亲节的最后一晚，我在宫中闷了整整五日，实在难开心，早些忘了让同乡的宫人带些东西回去给外祖母了，但心下又不打算了，不知道地方怎么送呢？

　　“卿彦，你哥哥我回来看你了！”正是满头愁绪时被外面的声音打散了宁静。只见那人掂着一个包裹，三蹦两跳地进了屋里。怜星只是应付性地行了个礼，“秦大人好。”秦寿也不顾这些细节，到我跟前就是个拦腰抱起开始转圈。

　　“秦寿……啊……你抱稳啊……啊！……把我放下来。”我哪里反映得过来这样的突袭。

　　他却不依不挠地说：“求我啊！”

　　“你个禽兽，放我下来……啊！”他又是一个故意的加快。

　　“求你了……我怕……”

　　“叫哥哥就让你下来！”

　　“你……休想！啊……哥哥……好哥哥，让我下来吧……好哥哥求你了。”

　　几个回合下来我终于妥协了，他也得意地听着我的求饶，于是又一个手松让我顺势滑落在他怀中，我下巴倚在他的肩上，一个劲地喘气，稍微缓了会儿马上推开他。他见我赌气也不忙着上来劝我，只是将一旁的包裹拿出来翻着。我不免斜眼看看，忽然闻见一股熟悉的味道，一时心慌了神，一把抓住包裹的边缘看。

　　记得小时候很爱哭，每次受委屈，外祖母便会用这桂花糕来哄我。自小就爱吃甜食，尤其爱这桂花糕，只要闻到那味儿便可破涕为笑。不想，再次闻这味儿，却有种想哭的冲动：婆婆，卿儿在这宫中好寂寞，好苦啊……

　　见我如此失神，秦寿便已觉得不对劲儿，忙抚摸我的侧脸，“卿彦，别这样儿，我原以为你会喜欢的……”

　　“我哪里说不喜欢了？”我淘气的将脸往右边一侧，嬉笑着回答，但明显略带的哭腔还是被他发现。我趁着他看不到，忙用手擦去眼角的眼花，不觉中又被人环抱了起来。耳边响起清晰方刚的声音，

　　“好了乖，别难受了，哥哥还给你带了许多家乡的东西。”

　　我微微点头，跟着他一起翻包裹，里面有街市上卖的字画，我尤为喜欢上面的园林。秦寿给我买了几把折扇，那兰花与隶书结合的风格我认得，不知作这画扇的老师傅是否还和外祖父有人情联络。话梅、蜜饯之类的特产对我来说虽然已经不新鲜了，但却份份显得如此珍实。

　　“这是你外祖母带给你的。”

　　我猛然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住处？”

　　“苏州李氏不多，家门中有美人的更少，略作打听便知道了。”

　　“少打趣，你别骗人了。”

　　他见我不信，便从包裹中抽出一段苏锦，卖力地一抖，平展打开。我瞥了一眼便吓了一跳，桃花？

　　“婆婆她说了，怕你宫里孤苦寂寞，便把这苏锦带给你。你自幼学过刺绣，婆婆让你将这千朵桃花的花蕊用金线绣上，待到花蕊绣满日，便是日出云开时。”

　　我轻轻地抚摸着锦布，丝滑的手感着实让人爱不释手。婆婆您不识字，竟能想出这方法给我解闷，卿儿再苦也不怕了。

　　“这个是我送你的。”

　　放下锦布，他拿出一个锦囊，紫为底色，上面金线绣着一只凤凰，我忙抢过来收进袖子：“宫里哪能有这东西，冲撞了哪位娘娘可就指不定没有活路了，你这是要害我吗？”

　　“那些个娘娘哪有你美啊？也只有你配得上这凤凰。我为你晒得梅花干，里面加了些野菊，此来安眠提神功效都有了……”

　　我根本没在意他给的东西，只是对他的过分热情感到不适：“你不必说了，我都懂。婆婆她还给你说什么了？”

　　干巴巴地被我打断，他十分不自在，但仍百依百顺地说：“李老爷貌似不是很欢迎我，所以我没有久留。婆婆只说了那么一句，说不如不说。不说或许还能让你好受些，不至于徒添思乡之苦。”

　　我默默点头，是啊，不如不说得好……

　　“卿彦，别发呆啊，听哥哥给你讲这一路上的事吧？”见我又要感伤，秦寿忙说道。

　　“好啊，你讲吧。”我微笑对他点头，他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看着自得其乐的他，心里想入非非：大凡入宫男子有三种，最命苦的要数杂役了，当了奴才处处侍奉人，而且出力不讨好，指不定犯个错就性命难保。有出息的便像他这类的了，做个御前侍卫，运气好指不定将来就是将军。最后一类是要赌的，赌注就是男人的尊严，像女人一样，甚至比女人还要过分地出卖容貌身体，来赌自己的荣华与前程。我就是最后一类人，凭着跳舞这个差事留在宫里，被不少人羡慕有朝一日可能受宠，而我更羡慕有理想有追求的他……

　　想着想着眼睛便开始打架了，站在一旁的怜星终于找到了借口：“好了，我家主子累了，你收拾东西请回吧！”

　　秦寿正说在兴头上哪里肯依，我微微抬头轻声说：“秦大哥，你回吧，我确实累了谢谢你心里惦记着我，日后卿彦若是出息了，定会帮你实现夙愿的。”

　　“卿彦见外了，哥哥我先走了。”

　　我让怜星送他，谁知怜星不肯，让秦寿好没面子地去了。

　　“主子，不是奴婢要说你啊，别老是跟这种没前途的人混成一团，有时间啊不如想想如何讨好各宫娘娘！”秦寿一走，怜星就开始唠叨。

　　“你不了解他，他表面憨厚，内心却是个极有抱负的，日后必成大事。我不是巴结他，只是人家对咱一片好心，我若不领情，怕日后得罪，咱可就没的消停了。你说的也在理，只是如今新皇未定老的嫔妃迁宫的迁宫，返乡的返乡，哪里还有娘娘可讨好不是？”

　　“有那么严重么？主子啊，您怎么该多心时缺根弦，不该多心时较比干还玲珑去了。”怜星哪里受得住我说教。

　　“别急着下结论，不信咱走前看，我领人家的情总没什么不好的对吧？还有就是，我真的困了，你把他给我带的玩意儿收柜子里吧，婆婆的苏绣留下。”怜星见我不悦便照做了去。我伏在这锦布上，细细品味这份莫须有的芳香。婆婆，怜星很好，您放心吧……

　　次日一早，怜星便来服侍我起来。不记得昨晚是怎么睡过去的，只看到枕边有几片湿印已经快干了。

　　今日难得被宣召去建章宫，梳洗妆容需要较往日再认真些。

　　“主子，这是宁王赏的胭脂粉，今日要不要用一下？”

　　我拂衣而起正对铜镜，从镜面里看去，问道：“谁准你接王爷赏赐的了？”

　　“主子别怪我啊？昨个夜里王爷府派人送来的，见主子您睡了才没通知你的。”

　　我侧目一看，杏花水胭脂，定是极好的成色，我用小指划了少许往眉心揉了揉便作罢。这类赏赐还是不招摇的好，但若不用又像不领情般，着实让人尴尬啊。

　　转了几个弯，我终于到了建章宫。“卿彦参见太后，太后娘娘万福。”

　　“卿彦，你来了？”秦寿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

　　“小秦啊，哀家没记错的话他可与你同乡？”太后手扶一少女缓缓问道。

　　“不错，臣与卿彦同乡。臣家乡多产美人，太后可觉得他貌美如花？”听着这俗不可耐的赞美，我不觉尴尬地笑笑。

　　“是个绝色美人，小仙啊，瞅瞅，把你比下去了吧？”太后微微一推身后的少女。

　　少女微微脸红对我作揖：“卿彦小主好。”

　　我也忙回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她姓崔名仙，也是刚入宫的孩子，哀家觉得她聪敏文静，便留她在身边，哪知她那般淘气。你们可别和她生分，她一玩起来，那叫一个疯啊。”

　　“太后，您说的我好没面子啊……”崔仙抓住太后的手直晃。秦寿随即大声笑开了，太后也跟着笑，唯有我镇定地回礼：“崔仙小姐好，卿彦进宫日浅，请多多关照。”

　　她见我回礼，忙上前握住我的手：“莫要折杀我了，我也入宫不久，以后需要互相照应。我想必年长一点，做你姐姐好了，妹妹怎么穿的这么素雅？”

　　话音未落，太后和秦寿又是一阵大笑，怜星也跟着乐呵，唯独崔仙摸不着头脑。这便是我说秦寿有大志的依据，进宫日数不多便能从新侍卫中脱颖而出封了个司礼主持，专负责皇族娱乐盛典的。并能明确把握主流向，甚得太后喜欢。可惜在我看来他并不是十分成功，这朝廷的名义权在是在太后，实权就未必了，不然她怎会来建章宫呢？

　　“太后，我爹让我来瞧瞧您……”正乐着，一个沙哑笨拙的声音插入，我忙让开正道转头看来者是谁。略方的脸，厚重的眉，木讷的表情实在让我觉得好笑。

　　太后一脸嫌弃地说：“来看哀家？怎么来这建章宫了？常齐王也真正疼你，让你来讨这肥差，怎料你这么不会说话！”

　　这人原来就是常微王啊，果然是够傻的。此次来这儿的人都是为几日后的冬至节做准备的人。我被选来练舞，一旁站的女子们八成也是选来练歌练舞的，另一边的男丁应该是奏乐的。而中间站的秦寿几人便是来选主办冬至节庆的人了。常齐王必然是得了风声，逼着他儿子过来参选的，也好在太后面前显摆一下，攒点功绩，皇位传递也好有些说辞。

　　不过貌似常微王并不明白来这儿是要做什么的，傻气十足地冲撞了太后，实在可笑。常微王是说错话了，现在太后心里正不舒服呢，如此大节却无人去未央宫找她请示，还要她专程来这儿，能好受吗？

　　“太后，游太妃让臣带个话，她片刻就到，望您莫急。”这边常微王正给太后赔罪，后面便进来一位女子，身穿官服，说话干脆利索。

　　太后点头说：“知道了。”那人便作揖告退了。据打听说，我朝破例有一个“女官”，其实并不是“官爵”，而是此女子喜好男装又被掌权太妃所信用，因此宫里朝中都敬重她三分，想来那女子便是传闻中的李女相了。

　　“游太妃驾到！”

　　“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全场俯身行礼，我也不例外。说实话这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见游太妃，她老人家真够忙的，每次拜访请安都是不见。其实想也明白，太妃掌权哪有时间见我们这些小人物？

　　只听稳重的脚步声，玲珑作响的步摇在长发端打转。她真的好美，晰白的皮肤没有一点皱纹，鼻梁偏高，双眼刚毅秀美，较薄的嘴唇上涂的朱砂恰到好处。挺拔的身姿，威严的神态，富贵的外表，华丽的凤裳，铜绿的裙摆上对称着两对金凤凰。

　　“都起来吧。”优美温滑的声音传出，让人不禁失神。

　　“谢太妃娘娘！”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