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沐而栖

　　（三）
　　任何东西只要刻上林久业三个字，那么此生注定逃不出林久业的手掌心。甚至于，就算她要死，也只能由他一枪毙了。
　　她就是一只他养着的金丝雀，至死都只能关在他筑的金屋里，永不得自由。

　　霞飞路的宅子是他日常休憩的地方，以往他很少让她来这，她呆得最久的还是宴芝路的公寓。
　　阿爹去世后，她和林久业都搬出了泰兴路的别墅。当时各路帮派之争尤为严重，林久业不希望她卷入其中，又或是忌惮她夺权之类的，对外宣称林家二小姐已出国留学。
　　林久业带她去宴芝路的公寓时，她缓了好久才缓过劲，瞪大眼珠质问他：“你让我住在这个破胡同里？”
　　林久业从来不给她机会选择，“这里最安全，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真是自大得可以。

　　日常煮饭打扫的依旧还是米嫂，米嫂打开门看见嘴角挂血满身狼狈的她，就吓得直喊阿弥陀佛，“二小姐啊，阿弥陀佛，久爷总算是找到你了。你这两年是去哪了？”
　　她勾了勾嘴角，笑着捏过米嫂的手道：“米嫂，我饿了，你是想堵我在门口，还是赶快去厨房煮些我爱吃的呀？”
　　米嫂破涕为笑，这才转了身去做吃食。她琢磨着可以在这弄点吃的给阿宝带回去。
　　司机大哥明显是新来的，一听米嫂和她的对话，立时傻眼了，把她送上卧房后，才哆嗦着身子一鞠躬：“二小姐，多有得罪了。”
　　她看着身上的破旧衣服，脚上露趾的布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不怪你，有时我自己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也不相信自己是林之沐，林久业的妹妹。”
　　他继续颤抖，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势，想来是很久没听到有人敢直接唤林久业这三个字了。

　　她转身进了卧房，环顾了一下这卧房的装饰，真是够没创意的，居然跟宴芝路公寓里一模一样。没过一会米嫂就端了小米粥和果汁上来。看来是在厨房大哭过了，眼眶红得紧，也不管她身上肮脏，放下吃食就抱着她抽泣。“二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啊，老爷看到该有多伤心，他那么疼你。还有太太，太太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又得大病一场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米嫂的背，想起那些久远得犹如前世的记忆。

　　自从她抢了公寓外保镖的枪，对着林久业开了一枪，逃一般离开这个梦魇之地——上海滩。
　　一路颠沛流离也甘之如饴，直到第二年阿宝的出生，不知世事五指不沾阳春水的林家二小姐纵然不顾自己，也开始为阿宝考虑。
　　林之沐出生在上海，自小长于上海，最了解的也只有上海。所以绕了好大一圈，她终于还是踏上回故地之路。

　　阿爹和姆妈，泰兴路上的别墅，还有那个不知世事梳着黑直发的天真女孩。除了林之沐这个名字不变，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变。
　　她扬了一个不甚在意的笑容，蹭了蹭米嫂的脸笑道：“米嫂，阿爹和姆妈都死了好久了，他们不会看见我这幅样子的。”
　　米嫂叹了一口气，“二小姐，你当时和久爷发生了什么？久爷怎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有到底是谁敢向久爷开枪？”
　　到底是谁敢向久爷开枪？是啊，整个上海滩，只有她，林之沐，打伤了久爷，他不能说什么。

　　因为当年他就是她从别人枪口下救下来的，这是他欠她的。想来这两年他放了她，也是因为一命换一命，他们之间所有的牵扯都已经扯平了。
　　如果不是今日她闯进他的视线，或许这辈子他真的会放开她的手。是吗，林久业，你会放吗？

　　“米嫂，你到底让不让我吃东西啊？我好饿哎。”撒娇地拉着阿米嫂的手，她娇嗔地笑着。
　　米嫂当下就投降不问了，“好好好，先吃饭。等会我去找出二小姐从前的衣裳，然后好好泡个澡，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米嫂离开卧房，突然回头说了句：“之沐小姐，你回家了，不用再受苦了。”
　　她刚咽下的小米粥突然变得有些苦涩，逃亡路上多少的心酸伤痛都会被回家的温暖一一抚平。可惜这个家，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她别过头，揉揉眼睛，暗暗打气：沐沐，阿宝在等你回去。吃饱了带着好吃的逃出去，嗯！一定！

　　她吃完饭，躺在浴缸里思考着怎么逃出去，通过米嫂是肯定不行。霞飞路这宅子是林久业日常休憩的，守卫肯定比公寓严格多了，何况他刚才还嘱咐过不能让自己逃了。
　　身上的伤口虽然已经被阿米嫂处理过后，不是很疼了，可是还是插翅难飞啊。

　　牛皮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是那么熟悉。她倏然惊醒，一把扯过身边的浴巾裹住了身体，手忙脚乱之间浴室的门已然被打开。
　　林久业沉默了一分钟，冷笑道：“林之沐，你还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你就是这么为你自己负责的，上海滩赫赫有名的林家小姐，宁可在夜总会门口当乞丐，也不肯再回林家吗？”
　　这就是林久业，与他对话，那种过于迫人的气场，就像明明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也会被他压迫逼到墙角。
　　“起码，这也是我生活的一种方式。”她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与林久业对视。“何况林家已经不是林家，不是吗？”

　　（四）
　　阿爹和姆妈去世，她病入膏肓，林家的势力一夜间涣散。是林久业重新凝聚林家的势力，令林家重新站在上海滩这个噬人不吐骨的高地。
　　从刚进林家到之后的几年，这个曾经还需女孩拯救的少年疯狂成长着，吸收一切他所需的，在她还在为阿爹姆妈的去世哭泣的时候，他已长成能独挡一面甚至叱咤风云的人物。
　　原以为阿爹是爱屋及乌，才收留他。现在想来，阿爹早就看出这个少年眼中的世界，林家需要这样一个人，能够在阿爹走后力挽狂澜，不会树倒狐猴散。
　　林久业就是阿爹为林家铺的最好一步棋，就算姆妈极力反对，阿爹还是收他为养子。在她八岁的时候，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哥哥。

　　不过阿爹是否也想到了，在他女儿十五岁的生辰晚上，被这个名义上的哥哥撕裂了衣袍，无论如何哭喊都得不到一丝回应，终究在他的怀里长成了女人。
　　她承认，十五岁之前，她是极其喜欢林久业的。日日缠着他，跟在他身后，阿爹姆妈去世之后，她的依赖越来越严重。
　　或许，她是自作虐不可活。
　　那一夜，林久业被新晋一股势力搅得头疼，喝了不少酒，本该回霞飞路的宅子，却被她拖住了，是她叫他留下陪她过十五岁的生辰。
　　没有一个哥哥会忘了妹妹的生辰，她当时气坏了。

　　她扣着他的手臂，拼命摇晃：“林久业，快想，快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想不起来，我就不让你回家！”
　　他蹙着眉头，“之沐，不要闹。我头痛得厉害，你安静会。”
　　她气得跳脚，口不择言道：“林久业，你想不起来，我就不会再理你了！我会把你赶出林家，让你变成跟以前一样的穷光蛋！”当时的她被宠坏了，根本不知道林家已经是林久业的，根本不是她林之沐的。
　　他眼中的阴暗，是她看不懂的。
　　他从未用那般凶狠冷意的眼光看过她，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从来都是他对付别人的，她慌了心神，坐到他的身边环住了他的腰，诺诺地说：“林久业，我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
　　他丝毫不动容，她只好用小时候跟阿爹撒娇的办法，凑上前，对着他的左脸亲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久业哥哥，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一切的导火索都是她点燃的，他眯着狭长的双眼，慢慢地靠近她，道：“林之沐，是我小看你了。或许过不了几年，你得回林家的势力，第一件事就会将我除掉。”
　　她怯怯地摇头，“久业哥哥，我不会。”
　　他勾起的笑意，不似从前那般眼含暖意，所有的痛楚都在那一张沙发上，无论她怎么挣扎哭喊，都得不到原谅。那一夜她宛如坠入地狱。
　　十五岁后，她视林久业为魔鬼。无论她怎么逃离，都逃不出他的魔掌。
　　整个上海滩，都是他的眼线，他用上海滩在跟她玩躲猫猫，待她精疲力尽，他再有如神降般寻到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