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 章
(一)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的少,梅雨季节快过了大半,老天却也总是只肯黑着脸闷葫芦生气,天天雷声大雨点小,刨哮地叫喊了几声后象征性地将饭后洗手的水胡乱甩了些下来,油腻沉闷地紧。
鸢紫烟自早些年受了一场重创后,身体便偏寒喜阴,受不住艳阳四射的炎热天气。如今虽没有恼人的日头,她却也更不喜欢这阴暗湿黏的劲,日日窝在凝碧阁里埋头看书越发的不肯出来了。
昨晚难得下了一场大雨,估摸着是雨神他老人家酒后不清醒,半夜起身不小心踩翻了如厕后的夜壶忍来一身骚,一气之下信手翻了布雨的法器。一时间地上雷电交加,狂风大作,倾盆大雨扑天盖地袭卷而来。
早前她还在担心门外的鸢尾今年阳光不足一直打着骨苞不知能开得了几朵,经过昨晚上一夜暴风骤雨的摧残,又越发的担心不知剩得几朵残苞败枝在,还够不够她撑至今年初冬的到来。好不容易熬到今儿一大早雨消停,不等卿玉睡醒,鸢紫烟独身一人便急急登上楼顶,推窗眺望起来。
想来是她多心了。
雨后的日头终于敲碎了连月来的层层乌云叠嶂,碧空万里,澄澈清透,大把金灿灿的阳光倾泻了出来,抖了一地的流光溢彩。数百丈之外,盈千累万的鸢尾不仅没被打得枝叶凋零,反而得了雨水的滋润,万花齐放。晨曦折散在仍未散去凝结在花瓣的露珠上,微风轻拂,万里碧海此起彼伏,似成千上万身着金缕衣的蓝蝴蝶迎风起舞振翅欲飞。
看得鸢尾不仅无恙,反而开得如此妖艳,鸢紫烟心下舒了一口气,索性斜斜倚在楼台窗口,纤纤玉指顺手拿了壶陈年封的雨水放在栏上细品,打算欣赏这难得的景致。
鸢紫烟一边沐着晨风啜着陈年好水,一边心下盘算着要不要呆会待卿玉醒后叫她上山一趟,告诉那辟疆小芋头,今天她特意给他做了紫晶白玉酥,好把他骗下山来,把她那阁子好好清理一遍。
辟疆是山上普陀寺的小和尚。五年前自打鸢紫烟在山下修养,主持普济大师便携着他一同来看她。初次见他,鸢紫烟愣是瞧了半天,除了看到一件宽大的和尚袍上顶着块大芋头样的脑袋,五官样貌硬是像芋头上的纹一样模糊不清。
当下见此情景,她不禁一声惊呼:“谁把一块芋头顶脑袋上了?”
话刚刚说完,就见白白胖胖的芋头果断松开了他师傅的手,一把冲到床前拎起鸢紫烟的衣襟:“谁脑袋上顶芋头了?”
鸢紫烟一下来不及作任何反应,怔怔看着眼前的芋头越放越大。
普济师傅在后面轻咳了一些声:“辟疆,男女授受不亲。”
辟疆听完,白白胖胖的芋头脸上刷的蹭红了上去,他突地将手收了回去,怏怏地站回普济身边,瞪了鸢紫烟一眼后便一语不发,把头拧着。
小小年纪,佛门境地,竟然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含义,还知道脸红。这年头,连小和尚都不纯洁了,世风日下啊。
鸢紫烟心下感慨,看着这芋头瞬间变了变色,又不禁说出口:“呀,一下变红烧了。”
。。。。。。
后来她才知道,这小芋头年纪轻轻不过十二,成日不喜念经颂佛,却天资聪颖,喜欢动手摆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并且有力争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刻苦钻研精神。
那次去见鸢紫烟之前,据说是刚刚研发了一个名为“飞天”的玩意,人坐在特制的软椅里,待调整方向按动按钮便可以一飞冲天直至山脚下。由于之前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创新发明加改造皆以失败告终,各位大小师兄弟早已面容惨淡对他敬而远之,加之此次需以身试法,虽都已遁入空门,可还没人顿悟“一切皆虚无”的道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是看得见的实在要紧。
没人再愿担任他的试验者,他倒也不甚在意,乐呵乐呵地打算亲自上阵体验一下冲上云霄的快感。开头一切皆好,不料试验出了点意外,人飞是飞出去了,可惜还不够高,院子还没出,就被墙给拦了下来。却也不知他怎么想的,起飞前把一张脸昂昂挺在那里,本是一头栽到寺里的墙上,却变成了一脸栽到了墙上,脸一下便肿得面目全非,便有了鸢紫烟初次见到的模样。
由于初次见面鸢紫烟便唤辟疆“芋头”,他一直心存不满,后来幸得她端来自作的糕点,吃得他是眼珠直溜溜地转,立马“姐姐姐姐”叫得鸢紫烟一阵心花怒放。再后来他又几番天花乱缀吹捧鸢紫烟手艺举世无双,哄得她更是晕头转向。鸢紫烟因开始以为触动了他不可言说的相貌惹他生气自怜,又信以为他真的有一双妙手如何巧夺工,不经意间便应承他以后凡有新发明,都送到她处体验一番。
后来几经尝试,她便知道,但凡男子,花言巧语都是信不得的。
比如这回他做的防虫丸。
去年年底的时候鸢紫烟终于经不起他闹腾,带他上了她藏书的阁子逛了一圈。这阁子本身不大,二丈宽,三丈长,墙壁四周三面皆从低到高皆由樟木雕花格隔开,分别放了各类书籍。从四书五经,医学典籍至武林外史,宫廷野史,彩绘春宫,各种杂书名典,应有尽有。房中间摆了张紫檀木做的美人塌,平时鸢紫烟便倚在上面看书。
辟疆那日看了看鸢紫烟这书阁后一言未发,回去捣鼓了半月余最后给她送来一布袋碗豆大小的白色晶状物,他唤名为“防虫丸”。鸢紫烟正欲一口回绝,他却抢先说他头五日就已经做好,为了实验是否有成效放在书中隔了十日未见有异才带了下来。
鸢紫烟这樟木做的阁子本就防虫辟浊,看他实在真心诚意,眼巴巴地看着实在可怜。既然对书无害,多一物也没什么碍眼,她便让他自行拎了上去一一放好。这一放,他便基本上在鸢紫烟的书阁里住了下来,朝来暮走,勤勉的很。鸢紫烟见他替她费心做了这丸子,又看他天天如此勤奋好学,也就半闭着眼睛由他去了。
但是自从这连日来的潮湿阴暗天气,虫除没除到鸢紫烟不知道,它昨晚上倒化成一摊摊的粉末散在书架角落,随眼瞧去,倒像是满阁子风尘仆仆久年不经打扫的,看的鸢紫烟实在是心里一抽一抽,不把他叫下来好好修理一番,实在不能出她心口的恶气。
鸢紫烟想叫他下来好好修理一番。但在要不要上山叫的这个问题上让她犯了愁。
鸢紫烟本身体就不好,最多也就能走出这阁子百米,因而平素里都是辟疆或者是普济师傅或者是辟疆和普济师傅一同下山来看她。再加上这普陀寺皆是男人。虽说都是剃了光头的和尚,但普济师傅自见了鸢紫烟便语重心长地同我嘱咐,山上的弟子自小被迫看破红尘,虽说得了他的教化不再作二想,但和尚也是男人,如今个个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勉力能阻止他们下山来已是不易了。连普济师傅都说得出“男女授受不亲这话”,想来他也没看破这红尘俗事。如此一群血气方刚的柴狼野兽住在寺里,婢女卿玉又长得一副闭月羞花貌,自然是上去不得的。
但不叫鸢紫烟确实也不能心安。
也不知辟疆是不是上次在鸢紫烟阁中偷看春宫被我抓个现着之后红着脸跑回去赌着小气,还是又发明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在长路漫漫的试验中。往常虽也有十天半月才露一次脸的时候,这次月余却也没再见到他。
鸢紫烟正想着给卿玉换得一身男装上去蒙混一番,却不想这半盏茶的功夫,碎金般的阳光便铺陈到樟木窗台上,灼得她倚在台子上的手一惊。鸢紫烟赶紧缩回放在台子上的手,不自觉的轻轻抚上的右手腕骨上戴着的冰纹紫玉镯子,刹时清凉了不少。这镯子自五年前戴上,越发刺得她冰凉透骨了。
楼下陆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鸢紫烟知是卿玉醒了,怕她到处寻我,便起身开口朝楼梯下唤了声:“卿玉,我在这儿。”
楼下立即传来蹬蹬的上楼声,不多时一个藉荷色的身影便跳着映入我的眼帘,一张倾城倾国的脸上笑靥如花:“小姐原来你在这呀!我刚起身还惊你不见呢。”
鸢紫烟微笑点头,避着阳光,复又坐回原处,单手支着身子斜斜倚在阴凉处,拿着杯子反复摩挲着。
卿玉脸上笑语盈盈:“今天日头有点高了,你看,都快照进窗子里来了,小姐你还是下来乘凉的好。”边说边过来要扶鸢紫烟。
鸢紫烟摇了摇头,复又向卿玉挥了挥手,嘴边浮上淡淡的笑:“不用了,在这看看景也是挺好的。你看外面,那片鸢尾花开得满山遍野的,你只管采了来作药引,不用再担心了。”
卿玉听后极开心,梨窝笑得一漾一漾的,手支着窗子半个身子往外探了去:“是么?可惜我没有小姐那样好的眼力,不过看那一片蓝的势头,应该都是开得极好的。我呆会去采了些好的回来。”
鸢紫烟并没有随她向外望去,随意嗯了一声算作应允,心里正想同她开口叫她先乔装打扮上山拎了那芋头下来,眼睛往外一瞟,却见那盈盈碧海旁一青衫小光头衣袂翻飞。
正是辟疆那芋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