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

　　马车跑远，我摸摸额头，已经不流血了。拎上包，我往镇子方向继续走。人越来越多，赶车的，闲逛的、卖菜的、买菜的好不热闹。路两边是密密匝匝的店铺，雪白的馒头，热腾腾的大包子，还有拌着鸡蛋的面条……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我不敢往前凑，实在没劲了，我捡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看对面小店里的人正在吃香喷喷的大包子，我只吃过一次那玩意，过年的时候，邻居张大娘塞给我一个，里面包着菜馅，一咬流油。我一边陷入迷迷糊糊的回忆状态，一边等着那人吃完，他吃完的时候，也许能剩一个半个，抢在老板娘收拾桌子前拿到手，我就能吃上一口了。
　　我正做着美梦，就见那人一扬手，一只又大又壮的黑狗蹿进小店，那个人把盘里的两个包子一齐塞给大黑狗，塞完的时候，他歪过头朝我笑。我也朝他笑一下，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这是个菜市场，过了饭点，人渐渐减少，许多小店都开始打扫卫生。我想起村子里的人说的话，他们说，镇里人多是多，饭多也是多，但给饭的人是很少的，有时不小心还要挨打。因为记着这个话，我也不敢像在村里时那样讨饭，只能边看边走，边想边看，快走到头时，一个卖馒头的大娘叫住我，“傻子，给”她朝我抛过来半个馒头，我看她的眼神，确定是给我的，忙捡起来，朝她连连鞠躬。这是死去的婆婆教我的，表示感谢。“快走，快走”她朝我使劲挥手。
　　吃下半个馒头，心里有点底了，我开始想以后的问题。我现在越来越多的用到“想”，据我半天的经验，这里讨饭虽难，但是胜在机会多，随便有一个好心人施舍一点，我就能活下去。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晚上住在哪里，这里不像村里，随处都有草垛，有瓜棚。这里的房子又大又漂亮，围墙又高又厚实，看着是好，哪儿也不是我能睡觉的地儿。
　　我漫无目的的走，刚才还好好的天，突然就下起雨，身边的人急着回家，都跑起来，只有我没跑，不知往哪跑，前面也是雨，在哪都一样。走到镇东的时候，我眼前一亮，那可不就是一座破庙吗，我三两步奔进去，早有人比我捷足先登，七八个衣裳褴褛的小乞丐一齐盯着我。我有点害怕，站在门口没敢动。他们没赶我走，我就靠着门坐下来，眼看着外面哗哗下个不停的大雨。
　　他们正围着烤火，热烈地讨论着今天谁吃的多，谁吃的好。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说他吃到一块牛肉，纯牛肉，美味无比，旁边立刻有人反驳，说男孩想肉想疯了，啃自己的大姆指当肉吃，大家哄地笑起来，我也笑起来。
　　我正笑得欢畅，有人跟我说话。
　　“喂，你笑什么？”一个不悦的声音传过来。
　　我打个激灵，知道自己得罪人，一顿打是免不了了。我没说话，这时候，少说少错少挨打，我用手抱住头，等着。有人走过来，他拉我抱着头的手，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挨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段等待的时间，因为你不知道面临的是拳头、棒子还是其他叫不出名的家伙什。
　　“你不冷吗，过来烤烤火”他拉着我走。
　　我不得不抬头看他，他有十几岁，浓眉俊目，很好看。我跟着他坐到火堆旁，把身上的湿衣服尽量往前靠。
　　“你叫什么名？哪来的？”他问我，旁边的人也不再聊天，都看着我。
　　“傻子，我叫傻子”我嗑嗑绊绊地说，还是有点害怕。
　　“她叫傻子！”他们都指着我笑，“原来她是傻子”他们笑，我也笑，他们见我笑，他们笑得更厉害了。
　　我很快同他们混熟，拉我过来的人叫铁牛，是这里的大哥，其他还有栓子、狗蛋、阿生、小非、大刘，只有一个小姑娘，叫小玲，也是父母双亡，前不久加入这个小集体的。
　　我是个傻子，讨饭没有技巧，时常挨饿，铁牛好心，把我带在身边，教我什么样的人是好心人，什么样的人永远不会给你一口食物，慢慢地我也摸索出一点规律，有时，一天基至能吃到三顿饱饭。有一次，铁牛在后边看我讨饭时装得可怜巴巴的表情，跑过来搂住我说：“谁说傻子傻的？我们傻子一点都不傻”。我听了他的话，知道铁牛在夸我，便朝他一个劲傻乐，惹得他用指背敲我的脑袋，朝我翻白眼：“真是个傻子！”
　　我们在一起活得很快乐，真的很快乐，尤其是能找到足够的食物的时候。有一天，铁牛看阳光很足，便带着我到镇子外的大河里洗澡，他脱得精光，像泥鳅一样在水里来回翻腾。我在河边一直坐着没动，任他怎么叫我都不吭声。
　　“喂，傻子，快下来，我教你游泳”他在水里喊我。
　　我摆摆手，还是不动。
　　他光着身子走过来，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看我。
　　我直视着他，阳光下，他的身子闪着光，匀称而修长。
　　“傻子怕水？”
　　我摆摆手，表示不怕。
　　“傻子！”
　　我看看他，终于开口：“张大娘说我是大姑娘了，洗澡要背着人”
　　铁牛显然被我的话震住了，张张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指指我，又指指稍远处的浅水：“你到那边去洗，我不看”。
　　我想了想，认为他的话可行，便走过去，脱下衣服泡在水里。铁牛没骗我，水里真的很舒服，仰着头闭上眼睛，浑身暖洋洋地，差点睡着。铁牛喊我的时候，我才睁开眼，走上岸，用衣服擦擦水珠，又把湿衣服穿上。铁牛走过来，看见我时有点发愣：“衣服不湿吗？”
　　我朝他摇摇头，用手指头扯头发，头发太长，老不干，水珠滴滴嗒嗒都掉到衣服上，很难受。
　　铁牛让我坐下，他用他身上的衣服帮我擦头发，又用手指头把我的头发理顺，扎了两条歪歪扭扭的小辫子。我在河水里左照右照，觉得很漂亮。
　　“走吧，傻子”
　　铁牛拉着我的手，一起回到我们的破庙。大刘他们早回来了，看见我的小辫子惊讶得合不拢嘴，“看不出傻子还真好看！”我得意地朝他们笑，拉着铁牛转了两圈。铁牛也很高兴，任我拉着傻转。大家都笑，小玲却不高兴，朝我的草铺上丢了一块干馒头：“真是傻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