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公子

　　行了半日，小石头二人被阳春带至了玉泉山脚下，山上积雪未化，一阵大风吹来，卷起无数雪渣子硬生生打在脸上，好不生疼。

　　小石头见前方被大山所阻，无路可行，身侧红玉经过这番折腾，气息更是弱了下去，心里着实担忧，皱眉道：“阳春姐姐，前面已没了路，不知你还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只怕红玉姐姐再受不得在大雪地待了。”

　　阳春一指点着前方，答道：“你可见到前面那块大石头，那便是咱们要去的地方的入口了。”

　　小石头随她手指望去，但见百步外一块巨石嵌在离地五六丈高处，四周山势极陡，也不见有什么洞穴入口，想来必是那块巨石另有玄机，也不再询问，随阳春来到了巨石之下。

　　只见阳春一个翻身攀到了山岩之上，几次借力已到了巨石旁。原来这山岩之上早有人安上了供人落脚的石桩，只是玉泉山上常年积雪，常人难以察觉。她一手攀着石桩，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圆形铜器，铜器上精雕细刻着凤凰涅槃的图案，将之插入了山岩之中，再运劲一转，巨石上积雪扑扑直落，竟朝一旁移了开去，露出一个大洞来。

　　阳春拔出铜器仔细收进怀里，沿石桩跃下，朝小石头道：“我先带你姐姐上去，再来接你可好？”

　　小石头见这山势十分陡峭，只山壁中间稀稀落落打了几个石桩，阳春一人或可上下自如，带着红玉却不定出些差错，遂道：“阳春姐姐千万小心。”

　　阳春笑道：“我本事虽不精，这踩着桩子上爬的事却还难不倒我。”说完接过红玉，用衣带牢牢绑在背上，同适才一般借力上攀，飞身进了洞内。

　　待她再次落地，要小石头伏在她背上时，却见她神情忸怩，不由打趣道：“你可别想什么坏点子打本姑娘的主意。”

　　小石头一听，脸红了个透，她只是不喜和人亲近，却听阳春话语轻佻，好似带了些别的意思出来，磨磨蹭蹭挨到阳春身后，也不匐上她背，在二人间留着半尺距离。阳春心里暗笑，眼咕噜一转，故意用衣带将二人环腰绑紧，回头贴着她脸柔声道：“抓紧了。”小石头赶紧转过脸去，只觉她行为古里古怪，倒和从前见过的些军_妓有几番相像，不过她身上柔软温暖，耳后发际一股淡淡暖香，也不知用了什么花儿粉儿。

　　胡思乱想间，突地眼前一黑，阳春已将她带进了洞里，解下绑着二人的衣带，弯腰扶起红玉，正色道：“前面机关重重，你姐姐由我带着，洞内的东西都碰不得，你可千万跟紧了，一步不得行差踏错。”

　　小石头见阳春如此郑重其事，知道前面机关厉害，打起十二分精神随她前去。

　　洞外玉泉山常年一片冰天雪地，洞内却越行越觉潮湿闷热。阳春每行数十步便点燃山壁上的火把，隔三岔五将火把或上或下或坐或右拨向一方，遇到石门，便又取出圆形铜器，插入机关内打开，只是每次插入深度，转动方向皆有不同，加之山洞中岔路极多，行了约半个时辰，小石头早已东西难辨，只是渐觉呼吸舒畅，走上一道长坡，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团光亮。

　　阳春道：“这便是栖凤谷啦。”

　　小石头方才是初次听她提及栖凤谷之名，她这一路行来，但觉这栖凤谷神秘莫测，不由问道：“这栖凤谷到底是什么地方？”

　　阳春歪头笑道：“外面的人一听栖凤谷之名便闻风丧胆，我却觉着该是人间第一乐土。”

　　说着三人走出洞外，待小石头适应了光亮，睁开眼时见雪山环抱之中，一片绿意扑面而来，不由精神一振，叫好道：“有这番奇景，果真称得上是人间第一乐土！”

　　此时已有两个青衣女弟子守在洞口，待阳春吩咐几句，便领命退下，仍是由阳春领着小石头二人沿青石小径，途径几处院落，穿过一片竹林，来至一间粉漆房舍。房舍内有两进，陈设极是雅致。外间一壁黄花梨木格书柜，每格皆摆满了古籍书卷，前放一张黄花梨木画桌，桌上文房四宝齐备，壁挂一幅春山新雨图，图上未有落款，也不知是何人所作，只是让人瞧了便觉清新舒爽。内间与外间以绿纱相隔，摆着一张紫檀如意床，床前摆着蟠桃神仙小叶紫檀围屏。

　　阳春将红玉扶至床上躺好，又转身倒了一杯茶递给小石头道：“你也渴了半日，这是我吩咐谷中弟子刚备的明前龙井，你尝尝。”

　　小石头见茶杯小巧精致，雪白通透，衬得茶水更是青碧可爱，一下将茶倒进了嘴里，只觉满口生香，低头看时，瓷杯上却已印上了自己几个乌黑的指印，不由一阵脸红。

　　阳春见状道：“有什么打紧，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谷主还在等我回报，这是我特意安排的屋子，你们先歇在这里。桌上有糕点，你饿了自己便多吃些。”

　　待阳春离去，小石头喂了红玉些茶，又将糕点扫了个一干二净。这半月来，她遭鞑靼掳掠，受尽凌虐，今日又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才到了栖凤谷，此时她坐在红玉身边，神思松懈，嗅着莲花香炉上淡淡熏香，眼皮越来越沉，终究睡了过去。

　　朦胧间忽觉有人翻她衣衫，小石头一吓清醒，却见一个凶恶老妪带着半张面具，正打量她胸前，她刚想一把推开老妪，却听阳春道：“别动，这位是‘毒母’，在给你验伤呢。”

　　片刻后，毒母已合上小石头衣襟，道：“她二人的鞭伤并无大碍，只需我调制些药草，在大木桶里泡个几日便是。只是这位红玉姑娘身子太弱，早已落下了病根，又伤了元气，还得按我方子，每日好些调养才是。”

　　毒母嗓音沙哑，让人听了宛如钝刀刮耳，小石头听了，心内却甚是感激，起身道：“多谢啦。”

　　毒母道：“我也是奉谷主之命，效举手之劳罢了。待会我会命甲申烧好药水，你们照她吩咐做便是。”言罢背起药箱，一步一拐的走了出去，原来她一腿竟是木头所做。

　　小石头心下不忍，待毒母走远，问道：“她的腿怎么弄成这样？”

　　阳春叹道：“这都是长禄年间的旧事了。听说她父亲本是太医院院判，家学渊源，她自幼精通医理，及笄后便许给了一个翰林。那翰林知道长禄皇帝痴迷方术，一心妄想求道升仙，要毒母炼一粒仙丹出来，毒母明知荒唐，却耐不住翰林温言软语，万般哀求，便勉强答应了他。哪知趁毒母潜心钻研，翰林却在外和一个青楼女子打得火热，纸包不住火，这事也终于被毒母知道了。她气极之下，将一锅炼制失败了的丹药交给翰林，骗他说仙丹已成，原只望翰林在将丹药上进时被查出些问题，好得些教训，哪知翰林心狠手辣，真以为炼成了仙丹，便用绿矾油泼了她满脸，砍断了她一条腿，还向她胸口刺了一剑，翰林原以为她必死无疑，将她扔到城外荒野，又去找那青楼女子，一人一把将丹药吃了，双双毙命，却也是这二人该得的下场。”

　　小石头听完，默然无语，她虽自小便知人心险恶，却不知原来至亲之人也会害己性命。良久，才咳嗽一声道：“不知谷主现在何处，我该亲自向他道谢才是。”

　　阳春笑道：“不必啦。谷主方才已来看过你们，她现下有好些大事要操劳，旁人不便打扰。你和你姐姐安心在此处养好伤便是，日后闲了下来，还怕谢不到她么？”

　　小石头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便相扰，听姐姐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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