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

　　Chapter2

　　卫芣苢沉默地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地听着那边开膛手蔡和母亲已经持续两个小时的对话。
　　“……蔡老师，您看我们家芣苢她，她其实是很乖的……”在开膛手蔡的面前母亲几乎是一种卑躬屈膝的姿态，声音也是战战兢兢的带着颤抖。这两个小时，其实差不多都是母亲在不断地求情道歉，而开膛手蔡一边喝茶一边批改作业，看过去根本就不在意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你讲这些，这就是被你们给惯坏的！现在的家长啊……”开膛手蔡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冷冰冰地说，“真是不负责任。上梁不正下梁歪。”
　　母亲脸上卑微的笑一瞬间凝结，但还是强笑着说，“是是，都是我们的错，回去后我和她爸会好好教训她的。您看这事……”
　　可大可小的事，弄不好就是一个警告处分，弄得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这全凭老师的一念之间。
　　办公室里还剩几个老师，看着是在做自己的事情，其实耳朵都竖着，眼睛不住地瞟着这边的情形，心里都有看大戏的感觉。
　　众目睽睽之下的忍辱含垢，没有丝毫尊严可言的求饶，沉甸甸地压在卫芣苢的身上，她却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看着眼前这出负荆请罪的戏码，脑子一片空白，什么多余的情感都没有了。
　　许是看够了卫母的卑微举动，心里还是受用的，开膛手蔡终于开口，用一种极尽恩赐和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孩子该管还是得管，不要太纵容了。虽然不能给社会做什么贡献，也不能危害社会做个蛀虫！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处分是没商量的。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齐红的脸沉得可以出水，脚步匆匆像是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块地方。卫芣苢被她扯着跟在身后，脚步踉跄。
　　“你是死人啊，哑巴了，连个屁都放不出来是不是！”走到教学楼的楼梯角，齐红终于忍不住了，一把甩开她的手，怒气冲天。
　　放学时节，学校里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值日生还在磨蹭。
　　卫芣苢还是没反应，像根木桩子杵在那，这幅窝囊的样子让齐红的怒火燃烧得更盛。
　　“你哭丧个什么脸，也知道丢脸是不是？我这一张老脸算是给你丢尽了。你说你，连上个课都会迟到，心野到哪里去了？成绩不好我心已经寒了，你就给我安分点不行吗，现在给我闹出这档子事来，存心是想气死我是不是？让我下午班都没上完就巴巴跑过来为你装孙子，脸皮不要了，这个月奖金也泡汤了！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家喝西北风去啊？”
　　齐红是越说越生气，音调也渐渐高起来，尖锐得像是玻璃磨砂，刺得人耳膜生疼，眼一低，忽又看到卫芣苢衣领上的血渍，这下更是气得不行，直接就伸手拧了过去，卫芣苢胳膊上顿时红了一块。
　　“你还学人打架是不是？啊，你就不会学点好？这下长本事了，直接给我打架去，气死我了，养你有什么用，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窝囊废！”
　　卫芣苢不躲不避，也没有辩解，齐红的几下子都结结实实拧到她的胳膊上，很疼，但是至少身体还能感觉到痛，可是心里却仿佛已经没了知觉。
　　齐红正待继续发作，突然听到楼梯那有脚步声，不得已先按捺下了，谁想，等人绕过这个拐角，齐红真是吓了一跳。
　　“三婶？”女孩微微的吃惊，然后笑着打了个招呼。
　　齐红表情立马一变，也是笑着说，“蒹葭啊，怎么还没回去？你爸妈最近都好吧？”
　　卫蒹葭扬了扬手中的一沓纸，笑着说，“帮老师整理些东西。谢谢三婶关心，爸妈最近都挺好的。芣苢，怎么不说话？”
　　看着一身漂亮制服神采飞扬的卫蒹葭，再看看自家沉默瑟缩的女儿，齐红心里更是难堪，连用话带了过去，“芣苢她有点感冒，嗓子不舒服，就是这样三婶才会来接她的。呵呵。”
　　“这样啊，”卫蒹葭看着卫芣苢低着头不说话，齐红的表情又是复杂，早已经感觉到什么，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头，“芣苢你自己要小心着身体，我这正好有金嗓子，你拿去，嗓子要保护好。那三婶我就先走了。”卫蒹葭从制服兜里掏出金嗓子放到卫芣苢的手心里，然后就笑着和齐红再见。
　　卫芣苢捏着卫蒹葭给的药，眼角红了一片。
　　还没等齐红要说什么，前面走了两步路的卫蒹葭突然又转过身来，“对了，三婶，爷爷明天的寿宴大家最好提早到点。”
　　提起这档子事，齐红刚刚还满涨怒火和难堪的心又添进了巨大的烦闷。

　　晚上，齐红和卫思斌因为卫老爷子寿宴的事又吵了一架。但更具体来说，战火是单方面燃烧得过盛。
　　“老卫，你说这份子钱我们要给多少？”齐红拿着个计算器在算这个月的开销，算完，眉头皱成一个大结。
　　“老大老二给多少我们也给多少，这有什么算不清的。”卫思斌躺在床上睡意已是沉沉，听到她的问话，理所应当道。
　　在他看来，这是很正常的，岂料齐红一听到这话，火一下就起来了，“你说这话倒是很轻松，钱，你给我变出钱来啊？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掂量掂量，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你摆阔，让我们全家喝西北风啊？”
　　说到最后，齐红一下把卫思斌身上盖的被子给掀了起来，“你想舒舒服服地睡，让我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别想得太美了！给我起来！”
　　卫思斌突然少了被子，凉得哆嗦了一下，旁边齐红又过来拉他胳膊，这觉是没法睡了，索性就如她所愿起来。
　　“那你打算给多少？”
　　“人家老大老二是什么生活，我们是什么生活？看看工资，人家一个月动辄都是几万十几万几百万的，我们呢，两个人凑在一起勉勉强强也只有上千，这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现在人家要在市里最好的饭店里摆寿宴，这得花多少钱哪，啊？我们有那个闲钱吗？他们愿意烧钱，我不愿意！”齐红想起那两家人脸上就是掩饰不住的厌恶和妒忌。
　　卫思斌没有说话，拿起身边的大蒲扇扇了起来，身上的白色背心洗了好几水都有点黄渍了。齐红见他还是一副闷不吭声的木头样，下午没发完的火又重新被挑起了。
　　“真是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种！小的一副死气沉沉的样，老的也跟木头一样，我上辈子做什么孽了，怎么摊上你们这对哑巴父女！”
　　齐红恨不得钻到卫思斌脑子里面看看他在想什么，这副木头样是给谁看？！
　　“都是没用的窝囊废，要是没有我，你们都等着上街乞讨去吧！“
　　卫思斌刚才还不吭声，突然猛一抬头，“够了，不要什么都扯上芣苢，孩子是招你还是惹你了？你也下得了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后母！”
　　他晚上回家看到卫芣苢的样子，刚想拉过她的胳膊问是怎么回事，就见她闷哼了声，拉开袖子一看，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孩子她妈下的手。
　　“你还敢跟我发火？！”齐红声调陡然拔高，“你知道我下午有多丢脸吗？一点尊严都没有地求了两小时的情，那个老师才答应不追究她迟到的事情了。我是为了谁啊？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犯贱，我跑去给人家当孙子！卫思斌，做人不能太没有良心！我就拧了她几下，你心疼啦？心疼下午你怎么不去她们学校？心疼你平时怎么不管管你的宝贝女儿？后母？！哪个后母会做到我这么没有尊严这么耻辱的？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了？啊？”
　　齐红声嘶力竭地越说越委屈，到最后声音都有点哽咽了，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的冰冷了。
　　卫思斌眉一皱，本就不甚强硬的语气放更软了，“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就说了这一句吗？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好才管教孩子的，我也知道你为我们这个家付出了很……”
　　“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卫思斌，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跟着你。现在看看过的是什么日子，还有没有一点盼头了？老公老公窝囊废，四十好几的人了，一点出息都没有，半辈子了还是个钢铁厂工人，女儿女儿没出息，读了十几年的书了，成绩勉强在及格线挣扎！我能指望谁？我这辈子还有没有熬出头的一天？我为你们做牛做马这么多年，你们现在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卫思斌，你好，你好……”
　　齐红现在的声调不见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脸上也是冰冷冷地凝结着。卫思斌眉心一跳，她这是气疯了不成？
　　“老爷子的寿宴你们父女俩自个儿去吧，份子钱也随便你，只要你拿得出来，上万块我也没意见。我就不去伺候你们一家子了。”齐红声音刻板面无表情说完就躺下背对着他睡了。
　　卫思斌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听着父母房中的动静终于消停了，卫芣苢脸上的麻木表情渐渐被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代替，然后眼泪还是流了出来，越流越急，越流越急。
　　咽喉里的小小声的隐忍的呜咽，像是月夜里诡谲的海上无依无靠的小舟轻轻摇摆的声音。

　　小小的两居室，不过几十平米。空间压抑逼仄得直生一种森冷的感觉。
　　在暗沉的夜里，昏黄的窗户外投射进来的微光，莫名生出了魑魅魍魉的异感。无声的巨大的寂静笼罩着整个空间，那些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沾染着遥远的尘埃，带着心酸悲怆的无措，渐渐苍老。

　　“咯咯咯咯，爸爸，再高点再高点……”
　　“都玩出一身汗了，来，宝贝，休息一下喝点水吃点点心再继续。”
　　“不嘛不嘛，妈妈，妈妈，一起来……”
　　“老婆，果然还是你的手艺最好。娶了你真是我的幸运。”
　　“那是。诶，宝贝小心喔。”
　　“爸爸妈妈抱，爸爸妈妈抱。”
　　“好，爸爸妈妈抱。哎哟，宝贝最近又重了啊……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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