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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
第二章
康熙三十二年春末,资政大夫府内一片混乱,纳兰郑库唯一的孙女流云自幼体弱,月前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病情反复,自前日开始发起了高烧,人也陷入昏迷,药也灌不进,眼看到得昨日,生生的一个人儿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老夫人见了,如同摘了心肝一般。郑库老爷拗不过夫人的坚持,只得勉力一试,请来了萨满法师在后院施法,整闹了半日,祈求祷告,百般医治,可怜并不见好。
全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老夫人一早就守在孙女的闺房,嘴里不停的念着佛经,就指着流云能好起来。夫人和几位姨娘也都在屋内守着,一个个忍着伤心劝慰老太太,又说流云福大命大,当年出生时曾有高僧看过,说她有逢凶化吉之能,只要过了这个坎,必会平平安安的。
又是一日的光阴,流云躺在床上,连气息都微了,合家都说没了指望了,忙得要将她的后事治备下,老夫人、夫人、几位姨娘并着屋内的丫头们都哭得死去活来。
忽有人来回老太爷,定制的棺木做起了。老夫人听了,如刀刺心,一发哭着大骂:“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
夫人只是握着女儿的手哭个不停,又要劝着老夫人,屋里闹了个天翻地覆。老太爷只得婉言劝慰老夫人,又亲自出去呵斥那些个下人。
“头好痛啊,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周围怎么这么吵,是谁啊?吵得我头更痛了。”眼皮好重,费尽全力才睁开一丝缝隙,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人影憧憧,用力吸一口气,勉强定睛看去,嫩藕色的绸帐,浅粉的流苏,香软的缎被,雕花的床板,富贵吉祥的描金图案精致繁复,“这是哪儿啊?”心下迷迷糊糊的,又听得耳旁有人叫着“醒了,醒了”的,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一把抱住,搂入怀中,“心肝儿肉”的叫着大哭起来。
我只觉得更晕了,气都快要喘不过来,心中苦笑,自己恐怕要晕死在这温柔的怀抱了。半晌,意识又渐渐有些模糊时,谢天谢地,她终于放松对我的搂抱,只是搂着细细的端详了一会儿。我刚逃脱窒息的噩运,只是迷迷糊糊的望着这搂着自己的鬓发如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听她嘴里念着“菩萨保佑”,脸上一边笑着,一边又似要落泪,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她眼中那浓浓的关怀却很让我感动。一旁坐在床头的贵夫人念了声佛,含泪笑着从老夫人手上将我接过,温柔的扶着我靠在她身上,轻轻地搽拭我的额头。我浑身没半点力气,也就由得这位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美妇人安置,而且她是那样的温柔亲切,美丽动人。她低声对身旁的丫头吩咐了几句,我晕乎乎的只觉得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听着好舒服,也不知她在说什么。便看见那丫头出去了,这位夫人又将床上那藕色的绸帐放下。
我隔着帐子,见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进了屋,他向着屋内的几位夫人行了个礼,也不乱看,就坐在床前丫头端来的绣墩上。美妇人托着我的右手伸出帐外,我不解的看过去,好纤细的葇夷啊,细细小小的,苍白而没有血色,隐约可见微微透明的白晰肌肤下的青细血管。“这是我的手吗?怎么好像有点不对。”我不太明白的思量着,唉,头好晕啊,也不知道哪儿不对劲。一旁的丫头覆了张丝帕在我的腕上,那老者恭恭敬敬的将手搭在丝帕上号脉。“原来是个郎中啊,”我恍然,“不应该看医生吗?”我有些怀疑,“医生……”我的头开始有点痛起来,“医生是什么啊……好象就是郎中。”我的脑袋里好混乱啊!
仔细地诊了半晌儿,那大夫摸了摸胡子,慢声说:“姑娘本有些先天不足,从胎气中带着虚弱,后天用心太过,气虚体弱,血气不畅,前时又受了些风寒,寒气是小事儿,只是心气郁结导致寒气拖累的久了,不要多思多虑,注意保养才是。”他顿了顿,又说,“老朽前时开的止瘀化气、祛风除湿的温和方子,让姑娘按时服了也就是了,重要的还是静心调理才是。”
老夫人又细细过问了一些调理应注意的问题,就让人领着大夫下去。又上来两个丫头将帐子束起,很快有个清秀的丫头端了碗药过来,说是煎好一直温着的,老夫人接了药碗过来,定要亲手喂了自己的孙女服下。
我的脑袋里还是一片混乱,没理出个头绪来,只是呆呆的看着这慈爱的老妇人,她试过了药温,好像正正合适,舀了一勺汤药,温柔的送到我的嘴边,见我没反应,连忙轻轻哄着:“乖云儿,来来,快把药喝了。”
那声“乖云儿”听得我心头一震,好象以前也有人这么温柔慈和的唤着我,“是谁呢?”一用心去想,就觉得头开始痛起来了,不知道呵,我只是愣愣的张开口,吞下那一勺汤药,“哇,好苦!”我不禁将眉头都皱到了一处,咧着嘴拼命吸气,“还是糖衣药丸好啊!”脑袋里闪过莫名的念头,还没想清楚,就不见了。一旁的丫头马上伶俐的送上调好的蜂蜜水,由那美妇人照顾着喝了好大一口,才缓解了口中的苦味。
老夫人见了我龇牙咧嘴的模样,终是放下了初时满怀的担忧,揉揉我的头,笑说:“这丫头,就苦成这样?”
“呵呵......”见了满屋人好笑的神情,我也觉着了几分尴尬,只是傻笑。
老夫人心满意足的一勺勺给我喂药,我则苦兮兮的一勺药一大口蜂蜜水,好容易熬完了这酷刑。“唔,撑死我了,足足喝了一大碗药和三大碗蜂蜜水,谁要这时往我肚子上来一掌,估计我可以喷出一米高的药水来。”想到那情景,忍不住就笑开了。
老夫人注意到我的傻笑,怜爱的摇摇头,“喝个药也能这么高兴,真是痴儿。”
“我哪儿痴了?谁不说我聪明……”心里极不赞同老夫人的话,先自夸了一番。“想我,想我……我是谁啊?不对啊,我怎么想不出我的名字了,”心中极度郁闷,“怎么回事?”忍不住狠狠的皱眉,浑然不知自己那双紧蹙的秀眉是多么的惹人怜爱,天生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老夫人一见我颦眉蹙额的模样,急急的将手探上我的额头,上下抚摸着,忧虑的问:“我的儿啊,是不是身上又哪儿不爽了?”
我自己虽然迷惑,但看着她急切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出语安慰:“我没事,只是,只是……”我支吾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只是怎样?”老夫人切切的望着我问。
“我……”我张了张口,又停了下来,总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会给眼前这些看来极关心我的人带来伤害,但又想到即使不说,他们也终会发现的,我还是鼓起勇气对着那老夫人问:“您是谁啊?”
话语声细细柔柔的,大概是我病得太久了,自己也觉得这声音挺陌生的,只是这轻柔的声音对围着我的这群人而言却恐怕是比晴空响雷还要来得惊心。老夫人一愣,脸色立马就变了,紧拉着我的手,焦声道:“云丫头,我是玛嬷啊,你怎么了?”她切切的抚着我的脸,“你不认得玛嬷了么?”
“玛嬷?”我愣愣的看着她,玛嬷是什么意思啊,凝眉细细想了片刻才忆起似乎是满族对奶奶的称呼,她是我奶奶吗?为什么自称玛嬷,好怪啊?我在脑海中仔细的搜索了一番,没印象,缓缓地摇了摇头。
老夫人显然吃了一惊,“云儿,你怎么了?别吓玛嬷呵!”双手在我脸上摩挲着,一脸的急切。我只觉得好抱歉啊,为什么不记得呢?我有些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美妇人也紧着拉住我的手泣问:“云儿,你还认得额娘么?”我回过头看着她,又想了想,也还是没印象,只能抱歉的摇摇头。围在床畔的其他几个漂亮的少妇也一脸焦急的问着,“云儿,我是二娘啊?”
“不记得三娘了吗?”
“……”
听着这一大群女人叽叽喳喳的关切询问,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凑在一块儿,唉,我觉得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不由皱起了眉头。老夫人见了,又气又急,训道:“你们都给我静下来,别吵着了云丫头!”又呵护的拍拍我,“别急,云丫头,慢慢说,你真的不认识玛嬷了?不记得你额娘了?”
见她一脸殷切期望的看着我,我嗫嚅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很用心的去想了,可真的不记得她们啊!终还是无奈的摇摇头,看到她们那满脸的失望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是过份,可是……
满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我只觉得这片寂静好压抑,让我心里沉沉的,忍不住开口:“对不起,我……您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老夫人充满忧虑的看着我,我并不知道自己就那么斜靠着,在她看来,是那般的怯生生的,我迷蒙蒙的目光瞅着她,于她就像见着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似的,老夫人心中一酸,伸手搂住我,抱着我轻轻地晃动着,低声哄着:“别怕,玛嬷在这儿,没事的,记不得也不打紧,慢慢想就是了。”
那自称是我额娘的美妇人也在一旁跟着安慰我,见我比较平静了,她才吩咐人再去请了大夫过来。
还是刚才的那位老先生,他好像已听丫鬟介绍过我的病情,先对屋内的夫人们施了礼,他向老夫人请求说是要问我几个问题,老夫人允了。隔着帐子,那大夫先是问我:“姑娘可还记得自己的姓名?”
“不记得了。”我如实回了他。
“这屋内的人姑娘可有识得的?”他又问。
“我一个都不认识。”我小声地说道,屋里其他人都不说话,我想那些自称是我亲人的人应该都挺伤心的吧,不过我真的是一个都没印象呢。
“姑娘可记得您是为何病倒的?生病前的事可有记忆?”他接着问。
“我不知道。刚才我一睁眼就在这儿了,我是生病了吗?”我反问她。不过被他这么问了会儿,我心里倒也明白了,多半是我生了场病,醒过来就失忆了。
那大夫点点头,又继续问了我一些问题,不过我都不记得。唯有他问我现下是什么时候了,我倒说出了是清朝,但不知道是什么年号,因为隐隐有种印象,像这位大夫这般梳着大辫子的时代应是清朝年间,但很奇怪,我总觉得不太对,似乎现在不应该这么剃个光瓠梳大辫子,却又说不出应该是什么,这种感觉怪怪的,我也就没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接着那大夫又给我诊了次脉,他沉吟老半天,最后对老夫人说:“根据老朽的诊断,姑娘身子是没什么大碍了。这般症状,却正合医书所记之失魂症,老朽看来可能是前番昏迷时,郁气于心,邪风入脑,思虑郁结所致。唯有静心将养,老朽再开些滋补调理的方子,或可恢复。”
“失魂症?”我没理会那大夫再说些什么,只是自己静静的思考,“应该和我理解的失忆是一回事吧。郁气于心,我有很多烦恼吗?不知道,反正都忘了,那应该不是很重要吧。”我在心里盘算着,虽然对周遭的一切没印象,但很奇怪,总觉得不太对劲,就是周围人说话我虽听得懂,却总有些不习惯,似乎太文了,感觉有些像戏词,自己看着身边人总有点看戏的感觉,难道失忆了就是如此吗?我想了老半天,实在是记忆有限,也没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唯一地结论是我是这家很受宠爱的一个叫做云儿的小姐,现在我失忆了,或者说得了失魂症。嗯,头还是有点痛啊,也没注意额娘和玛嬷(我相信她们说的话,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她们对我的关爱却是我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我相信她们一定是我的亲人。)什么时候将那大夫打发走的,她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我躺下,我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也就由着她们安置我了。身上又累又乏,心里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弄清的,加上知道周围有亲人呵护着,很安心,躺下不一会儿,我就昏昏沉沉的陷入睡眠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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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本章开始,文章采用的是第一人称的角度,讲述流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