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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七月十四日
“他……是谁?”
沙加苦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暴雨挟着雷霆之势倾泻而下。乌云,在他们头顶掀起巨浪,红色的闪电蛟龙一样时隐时现。密密织成的电网和雷暴在水的世界中穿梭游走。冷风带着寒冷的水汽在天地间狂舞。即便是在头顶廊檐的庇护下,他们身上的衣服也在一瞬间湿了大半。
在这段令人窒息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一个响雷突然炸开在他们面前,将两人苍白的脸一起暴露在白昼样的光亮里。
沙加伸出手,将穆拉向一侧的角门。穆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他。他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穆的身上,又将他洇了水气的凌乱长发别在脑后,伸手取过他手中的剑扔在地上。
“你为什么回来?”沙加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穆垂下眸子,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刚才你去掌玺大臣那里了?”他问。
沙加愣了一下,“你跟踪我?”
“回答我。”黑暗中沙加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是他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坚定,“你要我相信你,却从不让我参与你的事情……”
“因为这些事情与你无关,穆。”沙加隐隐觉得今天的穆有些反常,然而当时他心事重重,也就没有去细想这些,“在我眼中你就是纯洁的水晶,我不想你参与这些世俗的琐事。”
“你终于说了真心话了,沙加。你就是把我养在身边,像宠物那样,却不让我去做我该做的事!你只是想让我做你假想中的圣物,按照你的安排来生活!”
沙加笑了,很纯净的笑,“你不是我的宠物,你是我的爱人。穆哟,我爱你,胜过这世界上的一切。无论你做什么,都是我心中的圣物。我也不会要求你总是按照我的设想来生活。恰恰相反,我希望你能自由,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受任何事情——哪怕是我对你的爱——的束缚。但现在,如果你参与了进去,那就永远出不来了。现在的巴黎,就是一口巨大的棺材,是一个腐朽的监狱。相信我,你很快就会得到你的自由,因为摄政王和掌玺大臣都已经答应我在适当的时机恢复你的名誉。”
穆淡淡地看着他。
沙加轻轻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是和德杜鲁大人走得很近,也许这引起了你的不快——毕竟这个人是卡妙的敌人。但是,穆哟,我们毕竟是同僚,尤其是现在,在共同对付英国人这件事上,我们必须合作。就在刚才——您看到我从他的府上出来,事实上我们正是在商谈国是。”
“我听说……掌玺大臣有一个漂亮的女儿……”
空气中突然飘起的醋意却让沙加莫名地心情大好。他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他的女儿?……莎尔娜?穆哟,”他的唇角难以掩饰住幸福的喜悦,“我可以认为这是你的嫉妒么?”
一道粉红的闪电划过廊柱。沙加却没有注意到穆眼底的哀伤。
“追求莎尔娜的人很多,但是私下里她却喜欢米罗。德杜鲁大人倒是向我提过婚事,但早已被我拒绝了……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沙加。”沉默了一会儿,穆忽然说,在暴雨激起的水声中显得时断时续,“……也许,我错了。既然……坟墓和监狱,……离开吧!离开这世俗的一切,……我不想恢复地位和名誉,也……放弃报仇。沙加……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么,放弃吧。我们在一起……离开这里……新世界或是别的地方……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我们的……新生活……我们在一起的……生活……”沙加唇角噙着笑,哀伤的感觉却再次漫上心头,他轻轻地将穆拥入怀中,闭上了眼睛,“这个梦就像是真的。”
空气中弥散着沉静的欲望气息。
一只手掀开床上的帘子,随即一个男人钻了出来。借着窗外闪电时有时无的光明,他找到了床头的衣架,伸手取下自己的衣物,一件件往身上套。
“怎么?你就要走了吗?”身后传来一个女人朦胧的声音。她一只手撩起帘子,另一只手撑在床沿上,微卷的头发一直垂到床上。
“是的。”男人回答。
“可是……可是……天还早着,而且,还下着雨……”
男人瞥了一眼窗外。窗户的隔音效果很好,在这里只能隐隐地听到外面的雨声和雷声。“的确,还下着雨。”他重复着她的话,又低下头,继续往身上套着衣服。
“哦,苏兰特……”女人的声音里夹杂着哀求。
男人——苏兰特奥尔科特的背僵了一下,“不,蒂迪斯,我必须要走了。等天一亮,埋伏在城堡周围的猎犬就会苏醒,只要它们那灵敏的鼻子嗅到一点特别的气味,就会把我们撕碎。”
“您怕了?”床上的女人有些轻蔑地说。
“是的,我怕。”他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怕那些污言秽语会玷污您的声誉,我怕这种纯洁的爱情会变成别有用心的人伤害您的利器,但我最怕的是您的敌人会用不忠贞的名义将您审判,夺走您的一切,将您从云端推落下来,与法兰西的尊严一起,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破碎……”这些话如果从另外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更像是一个浮浪子弟在博得女友芳心时的花言巧语,但这话是从苏兰特奥尔科特嘴里说出来的,而倾听的又是蒂迪斯德蔓苔侬侯爵夫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侯爵夫人久久地没有说话。
苏兰特弯下腰,在她的红唇上轻轻一吻,转身将要离开。
“哦,上帝呀!”他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声,“这种黑暗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将她搂进怀里,亲吻她,安抚她,好好地疼爱她。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下定决心将那个想了很久的痛苦决定说出来:
“蒂迪斯,我们分手吧。”
“什么?”
黑暗中的气氛突然凝固下来,只是窗外的的风雨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他咬了咬牙,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侯爵夫人甫一明白过来,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
苏兰特忙握住她的嘴,悲伤地看着她,“听我说,蒂迪斯。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跟我在一起您注定会万劫不复。我爱您,我不能这么做!趁现在还没有人发觉,放手吧!我知道,这是一个比死亡更痛苦的决定。但是,时间会拯救我们。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
“为什么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为什么跟你在一起就会万劫不复?你和其他的男人有什么不同么?为什么他们可以做的事情你就不能做:要知道,我爱你呐,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我都知道。”苏兰特将抽泣的蒂迪斯揽入怀里,“而且,我也爱您,爱的不比您爱我的更少。可是,您是先王陛下的遗孀——这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您是杜孟公爵的保护者和支持人,这个决定是您与先王共同决定的,不可更改。而我呢,您有没有想过我的身份?自从我被那个人救后,我的性命乃至一切都是我的主人的。今生的苏兰特只能为他去死,或者说苏兰特奥尔科特早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经死亡……再交往下去只能给您带来灾难。”
“可是,我们已经很小心了。我们这样委曲求全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是个无所不知不所不能的人。还记得LDF吗?那个‘金百合令’的主人。想想他的下场……”
侯爵夫人打了个冷战,“不……”她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服,“万能的主,为什么我的命运如此地悲惨?!”
沙加躺在宽大如海般的床上,在晨光中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浮光从彩绘的天窗中涌进,将围绕天窗的天使们以及怀抱婴儿基督的圣母像映照得神秘又圣洁。房间内浮动着矢车菊和玫瑰的香味,一阵阵百灵和云雀的叫声从窗外透进来。
“沙加,这个世界上并不总是充斥着黑暗和悲伤,不幸和痛苦。用心去看,这个世界是多么地壮丽。你听不到云雀的啼叫有多么欢快?你感受不到阳光照耀在面容上的温暖?当清凉的溪水从你的指缝流淌,你是否可以听见它在歌唱着大海?当熟透的苹果从枝丫上掉落,你是否能够听到大地的喜悦的颤抖?”*
“枯萎的落叶造就了脚下肥沃的土地,沉没的渔船成为了鱼儿温暖的巢穴,寒冷的冬天孕育了春季的生机,就连腐朽的尸体,也变成了另一种生命重归世界。沙加,黑暗并不是终点,而是光明的起点。”*
“如果你仍在黑暗中苦苦等待光明,那么请让我拉住你的手,我会为你带来光明。”*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那么请睁开眼睛看看,那些随风凋零的花瓣,河流上跳跃的光辉,充满干草味道的平原,还有叶片上闪烁的露珠,阳光下温暖而明亮的整个世界,都有我为你的祝福和祈祷。”*
清幽的泉水从那雾气弥漫的碧色眸子中漫上来,在长长的睫毛处缓了缓,终于忍不住化作小溪奔流而下。
沙加只觉一股能抽空他灵魂的悲伤在包围着他,让他孤独,让他寒冷,让他窒息……他咬紧下唇,好让这种空虚与痛苦只停留在体内,而不从唇齿间化作悲鸣溢出,他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忽然,一片温暖碰触到了他的脸颊。他轻轻侧了侧头,看到眼前一片模糊的紫色。他眨眨眼睛,储留的湖水倾泻而下,然而他还是没能看清,那片紫色中与他一样痛彻心扉的悲凉和孤寂。他只感到那片紫色越来越近,终于充斥了他的整个世界,他听到有天使的声音在叫:
“沙加……”
带着性感的颤抖。然后一片温暖的云降落在了自己的唇上。他的大脑在这难以置信的突然而来的幸福中停止了工作。他忘记了呼吸,只是用全部的感觉来感受着那条游向幽深秘境的鱼,身体做着本能的反应。他感到包围在身体周围的空气灼热沸腾起来,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水气的升华。他尽情地吮吸着甘露,仿佛那样就可以摆脱孤独与寒冷。哀伤再次包围住他,他感到灵魂挣脱了束缚,融入一片更广阔的宇宙中。在这片充满黑暗与寒冷的宇宙中,云和雨相互交融,彼此温暖,它们摩擦着,翻滚着,沸腾着,最终他们各自哀伤的灵魂融合成为一体并充斥了整个宇宙。灵魂得到归宿,罪恶得到宽恕,精神得到解脱。最后,一切归于虚无。
“记住这一天吧,穆。”沙加趴在同样气喘吁吁的爱人身边轻声说,声音空灵得就像一阵吹过神坛的微风。他们被汗水打湿了的长发彼此纠缠着,难分难解。
“唔……这一天?”穆的眼神还有些迷茫,看过来的目光犹如婴儿般纯净天真。
“是的。”沙加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双诱惑他偷吃禁果的眼睛,“记住这一天。它是一七一六年七月十四日。”
“沙加……”穆喊着他的名字,心里突然划过一阵莫名的恐惧,他抓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沙加没有回答,他俯下身吻了吻穆的眼睛,“我爱你,穆。”
身穿深蓝色猎装的年轻骑士轻轻挽起女士翠绿的长发,将一个闪闪发亮的宝石发卡别在了上面。美丽的小姐幸福地笑着,低头嗅着手里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粉嫩的面颊上荡起一抹红晕。骑士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举起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阿拉贡德杜鲁大人一下车就看到令他火大的一幕。而且,此时,他的一夜没有睡眠滋润的大脑正像煮沸的浆糊一样黏稠而呆滞,而他的耳边还有一群像苍蝇一样回响着海军部、内政部和议院那些老古董们争执和指责的声音。他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所以当他看到温煦的阳光下这一美妙的一幕时,先是呆滞了三秒钟,而后一股怒火立即将他残存的理智烧得精光。因为,不仅这对恋人公开调情的地方,是他们家的花园门口,更因为他认出了这两人中有一个是自己最厌恶、欲除之而后快的敌人,而另一个却是自己美丽而骄傲的女儿。
“莎尔娜!”他大吼一声,冲了过去。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断喝,德杜鲁小姐哆嗦了一下,因而那个吻也就失了准头,碰到了骑士的面颊之上。
然而掌玺大臣还是在离这对仍在光天化日之下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恋人面前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女儿不满地向他看过来,当看清是自己的父亲时那目光变成了傲慢和挑衅。
而另一个人,则笑咪咪地向他打招呼:“上午好,杜鲁先生——不过,您的气色看上去并不好呢。”
杜鲁气得全身都在颤抖。
这两个人正是米罗卡妙德洛林先生和莎尔娜德杜鲁小姐。
他看着这两个人公然的挑衅,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姐,”他首先对自己的女儿说:“您在做什么?”
米罗拍拍莎尔娜的肩膀,后者松开了手臂,不满地说:“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亲爱的父亲。有人向您的女儿献花,作为一个上流社会的名媛,我觉得应该表示一下我的感谢。”
“您就是这样表达您的感谢?您!一位有身份的女士,在大街上,当着您父亲的面,您亲吻了……您亲吻了……”他指着米罗,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形容这个人。
米罗微笑着欠了欠身。
“还有您,先生。”杜鲁又转向另一个,一个让他深恶痛绝的人,“我不记得有允许您来打扰我的家庭,您是撒旦,您是狡猾的蛇,一个卑劣的罪犯……您想要毁了我和我的家庭!这才是您的目的!”
米罗微笑着听着,蓝紫色的眼睛中泛着冷冷的光。
“父亲!”莎尔娜打断掌玺大臣的话,“是我邀请侯爵先生来的……”
“你闭嘴!”
“莎尔娜,”米罗亲昵地拍拍她的脸颊,“好姑娘,您先回家去。我想我和令尊有些误会需要解释一下。令尊是个讲道理有身份的人,只要解释清楚我想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了。”
“唔,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您。不过我听您的。”莎尔娜笑了一下,突然冲上去亲吻了一下米罗。
米罗本能地扭头躲避,可那个吻还是碰到了他的嘴角。
“莎尔娜!”晴空下响起德杜鲁大人一声怒吼。
莎尔娜咯咯笑着跑远了。
“这样子不是很好嘛,先生。”米罗没心没肺地说:“现在您和我的母亲爱得死去活来,而我如果娶了您的女儿,我们就是亲如一体的家人啦。”
“你……”杜鲁又惊又怒,脸色变得灰白。
米罗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大人。您与洛林侯爵夫人私下里那些交易,包括要将我置于死地的各种计划。还有……”他凑近突然陷入恐惧之中的老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们一个在表面诱惑,而另一个在暗中下套,共同设好了将吕克尔卡妙置于死地的那个陷阱……”他的神色隐藏在背着的光线里,而声音却像隆冬的寒风带走了七月里阳光的温暖。
德杜鲁打了个冷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别过头,努力看向远处。
七月的阳光灼热而耀眼,大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只有蝉在头顶没完没了地叫着。
“嘛,好吧。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其实今天我是来找您的。我去了您的办公室,可是您不在,就只好来府上拜访,顺便看看邀请我多次的夫人和小姐。”
掌玺大臣冷哼一声,脸色铁青。
米罗又换上那副笑嘻嘻的神情,绕到他面前,“您看,在荷兰人的家宴时,我们不是和好了吗?可是一见到您的女儿与我在一起,您心中对我的偏见就又浮出水面。”
“……”杜鲁皱起眉头,“那么,您有什么事,先生?”
“当然是为了出征的事,您应该已经收到红衣主教的推荐信了吧?”米罗带着优雅的微笑围着他打转,“我不明白,您阻止自己的儿子参军就算了(杜鲁哆嗦了一下,看向米罗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杀意,不过米罗对此视而不见),为什么要阻止您的敌人去参加战斗呢?”
“关于这件事,先生,海军部有更好的人选,就不劳您费心了。”
“哦?竟有这种事?那我能知道是谁有这种荣幸吗?”
“这是机密,先生。”
“是吗?”米罗笑出声来,“不过出于我们的友谊我想应该提醒您,先生。如果到下周您还找不到令陛下和摄政王殿下满意的人选的话……”
“我说过,这与您无关!”杜鲁愤怒地打断他,提脚准备离开。
“不,不,不……”米罗再次拦在他面前,“与我当然有关,首先我已表明了意愿,其次红衣主教等人愿意给我这次机会。最后,这关系到我的前途和家族的命运。您知道,大人,我在这里忍受着很大的偏见,只有立一次大功才能改变人们对我的看法,还有洗刷哥哥带给家族的耻辱。而击败那个‘不可战胜的海飞龙’就是天赐的良机。”
杜鲁也斜着眼看他,“你觉得自己能做到?”
“事实上上一次差点就做到了。如果当时在皇后岛的是海飞龙而不是一辉法斯就好了。”他遗憾地说:“在法兰西,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海飞龙和他的舰队了。而您,还有摄政王殿下,您是另一个战场的行家,只要让远离庙堂的海飞龙受到哪怕一丝怀疑就够了。”
“……”杜鲁默不作声,他在思考行动的可行性以及对自己的影响。
米罗很清楚他在想什么,“对您,这件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胜利了,那么是您的计策和战术获得了成功,大家都有功劳。而如果失败了,您可以除掉您的眼中钉。何乐而不为呢?如果我是您,我就会加入推荐者的行列,谁都知道您不喜欢我,但是站在国家利益上,您抛弃了个人得失和好恶,是一个心胸广阔,值得尊敬的人,不是吗?而您的家人也会为您骄傲,并且更加爱您。”
“哼,”杜鲁冷笑了一声,“听上去不错。但是我这么办了,如果您胜利了,就会飞黄腾达,以后有的是机会除掉我们这些您心中的‘异己’;而如果您失败了,那么作为推荐者的在下将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
“您想错了,大人。事实上是,第一个推荐我的人是红衣主教,而决定者是奥尔良公爵殿下。而您,不过是因为相信了法座的眼光和理由,才放下私怨来举荐我。而我,如果有一天飞黄腾达,所有人都会知道是谁不计前嫌帮助了我,以后我还会有机会对您不利吗?“
杜鲁垂下头,再次沉默不语。
米罗唇角闪过一丝微笑,他看到了胜利。
“阁下,”杜鲁语气严肃地说:“这是一件关于国家的大事。明天,请您来一趟我的办公室。我想有必要听听您具体的战术安排。”
夏日午后炽烈的阳光灼烤着大地,偶尔有一丝风从塞纳河方向吹来,带来点点转瞬即逝的清凉。
长及腰际的长卷发的末梢在微风的摇摆下轻轻摩擦着后背,米罗勒住马,他的一只手一直扶在腰间的大剑上,此时他深邃的目光望向大路的尽头,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抚摸。
“卡妙……”他说,目光和语气都变得无比温柔,“又一个呢,很快……”他取下佩剑,温柔地注视着它,剑柄上那颗冰钻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芒,他看着它,仿佛看到了卡妙的眼睛,“伤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直到我找到你。卡妙,你在哪里呢?如果你不同意我的做法,就赶紧出来制止我。”他深情地吻着那颗钻石,将剑压在心口。
突然,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疼得他呼吸一滞,接着眼前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他像一只被雷电击中的天使一样从云端坠落,只有胸口那痛彻灵魂的疼痛是真实的。
……
隐约中他似乎听到有马的嘶鸣,还有刀剑相交的声音。米罗迷迷糊糊地觉得胸口的疼痛像游丝一样缓慢地消失。他睁开了眼,又不得不抬手挡住灼烈的阳光。他看到两个人在他眼前不远的地方击剑。而另一侧有一个骑马的人正在观战。
“……巴尔安?”他认出战斗中的一个人。
“嗨,米罗。”前“海马”号船长说:“醒了?等我一下,马上就把这位所谓的‘法兰西第一剑士’干掉。”他又刺出一剑,而他的对手已经手忙脚乱了。
“这么回事?”米罗问,自己的坐骑正从后面拉扯自己的衣服。
巴尔安拜尔维涅一剑刺穿了对手的肩胛骨,将对方放倒在地,“唔,你刚才躺地上,差点让这小子——”他指了指一旁骑在马上打扮花哨的小子,“踩成肉泥——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的话。”
米罗仔细看了下战场,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个人了。而对方唯一还能站着的人,此刻正脸色灰白,充满愤怒和胆怯地看着他们,那张脸让米罗觉得熟悉。
米罗扶着马站起来,笑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骑士?”
那孩子蠕动了一下嘴唇,但还是在米罗压迫性的目光中乖乖回答:“让弗蒂纳德杜鲁,我是掌玺大臣杜鲁先生的儿子。”仿佛是给自己打气一样,他大声说。
米罗轻轻笑起来,“原来是德杜鲁先生。”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鼓鼓的钱袋,“我的朋友,这些金路易拿去,作为您的仆人们的医药费。我希望下次我们再见时,能像朋友一样地相处。哦,对了,如果令尊问起来,就说您遇到的是他的朋友德洛林侯爵与巴尔安拜尔维涅先生。”
“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米罗?”小伙子带走他的仆人们后,巴尔安就着急地问:“我刚离开一会儿,回来时就看到你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
“不用担心,小巴尔安。”米罗不在乎地拍拍他的肩膀,“现在没事了。大概是在太阳底下站久了,我们到有点阴凉的地方去。”他翻身上马,“他们两个到了吗?”
巴尔安看他身手还算敏捷,稍微放心,“就在前面大路旁的‘布罗尼森林’酒馆呢。”
“唔……”米罗双腿一夹,骏马飞奔起来,“巴尔安,今天是几号了?”
“七月十四日。”回答的声音像一条丝带一样在烟尘滚滚的大路上缓缓落下,“一七一六年七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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