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盲妹

　　我们又唱了几首歌，服务员来敲门，说已经过了十二点，按酒店的规定是客房层必须要关音响了。
　　“那我们来玩这个吧。”程枫拿出一个带箭头的转盘，这套房还真是应有尽有，“真心话大冒险。抽到谁，谁就必须回答一个问题，不回答的就要完成一个任务！”
　　“好！”子琪开朗地笑着，率先同意。
　　“我没玩过，没关系吧？不过我也想试试。”妹妹也笑道。
　　“唔……”程楠眼神闪烁，似乎有些为难，但也不愿扫了我们的兴。
　　“那就来吧。”程枫一拂转盘，箭头滴溜溜飞转起来，好巧不巧，第一次就正好停在程楠面前。我和程枫齐声大笑，程楠的脸则憋得通红，子琪和妹妹拉着我，问：“是谁，是谁？”
　　“是程楠！我们问她个啥？”我说。
　　“等一下！让我来。”程枫兴奋地搓着手，平素可怕的姐姐终于落到了自己手上，他邪恶地怪笑一声，刚想开口，程楠脆生生地打断了他：“大冒险！”
　　“干嘛，我都还没问呢！”程枫抗议道。
　　“我不会给你机会。”程楠冷冷地说。
　　“切。你以为大冒险就会很简单吗？涛涛，上！”
　　突然把这个话题抛给了我，怎么办？我望着程楠透过镜片不安地盯着我的样子，心里两股势力激烈斗争，我当然想看她摘下眼镜，那怎么都看不够，但也不想让她太没有尊严。
　　不管那么多了，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不用就错过了。我伸出手去：“你把眼镜给我吧。”
　　程楠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无可奈何地摘下眼镜递过来。我伸手接过，冲她晃了晃，说道：“你就在这，一会我走到门那里，你走过来，我就把它还给你。”
　　“太简单了，要是是我……”程枫抱怨道。
　　“是你让我出题的。”我不由分说。
　　程楠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脸茫然地瞪着我，不由自主地眯在了一起：“啥？”
　　“我说，我会走到门口，你走过来，我就把眼镜还给你。”我提高了音量，取掉眼镜后，她注意力难以集中，连话都听不清楚了。
　　“哦。”程楠的睫毛扑闪扑闪，仿佛委屈得要滴下泪来。
　　“那……开始。”说完，我飞速跑到门边，回头一看，程楠刚刚站起身子，一手摸着沙发扶手，一手向我声音消失的方向挥舞，但房间宽大，沙发距离门口还有四五米远，她自然是什么都摸不到。她有些紧张，试探性地朝一片深红的地毯里迈出一步，张了张嘴，却是倔强地没有发出声音。于是她再走出几步，已经完全身处地毯之中，一双眼睛到处眯着看，目光好几次掠过了我，却仍是找不到任何参照，手微微张开挡在身前，害怕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什么。
　　“程姐姐，要我们帮忙吗？”子琪在一旁问道。
　　“不用……不用。”程楠说。
　　“也是呢……张哥哥跑得太快，我也看不见他了。”子琪眨巴着摇曳的银色双眼，“而且这个房间真的好大，沙发周围都空空的，参照物也不好找呢。不过程姐姐，以我的经验来讲，这种时候就要放空自己的眼睛，不要尝试用视力，而是用其他感官想想办法呢。”
　　“不用……视力吗？”程楠呆在了原地，“该怎么做？”
　　“在封闭的房子里定位，最笨的办法，就是右手法则。”妹妹接过话去，“程家姐姐，如果实在不行，你就随便朝一个方向走到摸到墙为止，然后右手一直摸着墙走，反正哥哥站在门边，你贴着墙走无论如何都能找到门，只要找到门就能找到他了。”
　　我浑身一震。在妹妹刚来我家还不太熟悉的时候，我经常见她用手摸着墙走，原来是这个原理。虽然她和子琪视力不如程楠，但无视觉的生活经验却远比程楠丰富。程楠恍然大悟，放弃了徒劳的寻找，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双手摸到墙边，然后右手贴着墙走，我眼看着她一点点靠近，漆黑的眸子从虚浮，到紧眯，再到离我还有不到一米时，终于聚焦在我身上。
　　她眼中泛起喜色，冲我伸出手来：“还给我。”那紧眯着的眼波光粼粼，动人心魄，刚才她微张着手在地毯里摸索的样子也令我迷醉，我吞了口口水，把眼镜放在她手里，笑道：“你觉得怎么样？”
　　她戴上眼镜，立刻有一道冰冷的目光从镜片里射出来，把我差点刺穿。“恨不得把你和程枫打死。”
　　“老实说，我错怪了涛涛，没想到这个大冒险比我想象中难。”程枫仍在沙发那边嬉皮笑脸地抱着手，“老姐你得多谢子琪和玲心，她们帮了你。”
　　“切。”程楠回到桌边，拿起转盘，“再来。”她来劲了，活脱脱就是复仇女神附体，令人不寒而栗。
　　指针飞快转动，滴溜溜，程楠瞅准时机，砰地一拍。
　　“哼。”这个平时连说话大声一点都会脸红的女生，嘴角居然泛起了冷笑。
　　“嗷！”程枫一声哀嚎。冰冷的指针正指向他，我们其他三人都是一阵哄笑。
　　“该我了。你如果想挑战大冒险，还有机会。”程楠的眼睛寒光四射。
　　“不……不用了，你还是问我真心话吧。”程枫情知现在挑大冒险估计九死一生，双手合十，做出告饶的动作，“老姐不要，我给你跪下了。”
　　“那好，老实说出今天举办这个派对的真实目的，是纪念分手，还是瞄上了别人？”
　　“是纪念分手呀！”程枫两手一摊，一脸无辜的表情，“千真万确！”
　　“那好，那你还是大冒险吧。”程楠站起来，“张玉涛！”
　　“得令！”我一把扭住程枫。
　　“给他丢进游泳池里！”
　　“停！你到底是哪一伙的？”程枫扭头看着我，一脸无奈。
　　“少废话，老实交代！”我的妈还有意外收获，于是我也不依不饶。
　　“好吧……我其实……”程枫低下目光，偷偷往我身后瞟去，“一开始真的是分手派对的，但现在我觉得，她挺特别的。”
　　“她”？我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那——不是子琪吗！
　　“你在想屁吃呢！”我可不能把子琪这么好的姑娘给了这个花心萝卜。
　　“谁呀？”子琪兀自不知道，还弯着眼睛笑眯眯地问道，“不可能是自家姐姐，是玲心吗？或者程哥哥你看上张哥哥了？噗嗤，你俩倒挺合适的，凑合一对算了。”
　　“好了好了！我都说了！饶了我吧！”程枫说道。他脸有些红，不知是酒劲还是什么，瞟了子琪两眼，却没有说出她的名字，这让我有些吃惊，话都帮他递到嘴边了，他却猛地收了势，聚会上借酒告白不是他的强项吗？
　　“哼，算你小子识相。”程楠点到为止，见好就收，并没有逼他说出名字。她看起来一副书呆子模样，没想到对这些事情这么敏感的吗？我放开程枫，没想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我才发现，张玉涛你今晚一直不对劲，莫不是被我姐迷惑了吧！”
　　“哼，这不属于‘真心话’的范畴！”我当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看我这次抽到你，你如何回答！”程枫狠狠地转动转盘。
　　指针滴溜溜转着，我趁机抬起眼睛瞟了一眼妹妹，她仍旧拉着子琪的手，低着头专注聆听转盘转动的声音，眼珠自然地漂浮在半瞑的眼角。
　　我正走神，程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低头一看，那指针不偏不倚，正指着我。“我Kao。这转盘会读心吧！”我大惊失色，不知道这货会想出什么恶毒的主意对付我。
　　“嗯哼哼……”程枫搓着手，“如果是涛涛嘛……”
　　“程家哥哥等一下。”妹妹突然清脆地叫道，“我想给哥哥提个真心话的问题，可以吗？”
　　“嗯哼，虽然很想针对你一下，不过你妹子提出了这种要求，我好像也不能拒绝。”程枫有些不甘心，“我就等下一轮吧。”
　　太好了，得救了！不愧是妹妹啊，关键时刻还是向着哥的，救哥逃出火坑……我内心狂喜，还得装作不动声色，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妹妹你问吧。”
　　那双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最后定在了右下眼角，斜斜盯着地面。妹妹丹唇微启，吐出了一个会震撼我一辈子的问题。
　　“哥哥你，其实是喜欢眼睛不方便的女孩子的吧？”
　　我浑身一震，背心顿时凉透，感觉自己现在就像鸡蛋立在刀尖上，两面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这真是一道绝美的送命题，更绝的是，其实她已经猜到答案了。绝了，真是绝了。
　　“不会吧？还能有这种事？”子琪奇怪地歪歪头。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奇怪，玲心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像。”程楠也说。
　　“快点回答呀，哥。”妹妹听我半天不作声，催促道，“不想回答，我就只好让你大冒险了。”
　　你这让我咋回答啊！在程枫、程楠和子琪的面前承认自己是个古怪的人？特别是对程楠，承认自己就是个成天幻想摘她眼镜的Hentai？
　　可是，这个问题妙就妙在，不否认等于承认，即使自己选择大冒险，也等于承认了。没办法，只有拼了。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确实从小学开始就觉得视力不良的女生眼睛更漂亮。”
　　三个女孩齐声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但……但是！我跟你们在一起绝对是发自真心的亲情友情！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即使有，那也是我该死，我的道德绝对不允许我真的做出突破底线的事。
　　另外四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完蛋了，我深埋心里十几年的秘密就这样被妹妹戳了个穿，没法见人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知道了，真是没办法呢……”妹妹笑了笑，神色却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盯着一旁的眼珠都没有晃得更厉害些，“那你岂不是幸好遇到了我。”
　　“是啊，说你是我命中天使也不过分了。”我由衷地说道。
　　“我觉得张哥哥很好啊，对我和玲心都照顾得无微不至。”子琪也说道。
　　“哼。”程楠脸上却写满了好大不高兴，“我却不喜欢。以后，别再玩捉弄我眼睛这种低级的把戏了。”
　　“是，班长。”我低着头，“今晚对不起。”
　　“那也不用对不起，游戏就是游戏嘛。”她抬起头，厚重的眼镜片闪着光。
　　“只是没想到涛涛还有这种奇特的审美，嘻嘻。”程枫摸着下巴，“玲心的洞察力真了不起。”
　　“你敢到处乱说就杀了你。”我瞪了他一眼，程枫尽管吊儿郎当，但对朋友义气这方面我还是有信心的。
　　“我好怕哟。”他笑嘻嘻地推动转盘，“继续。”
　　时间转眼而过，约定散场的两点很快到了。我们五人，程楠拖着已经迷迷糊糊的程枫，我则领着妹妹和子琪，退房出店，到路边打车。
　　“程楠，今晚辛苦你了。”我说。
　　“哪有，明明是我的弟弟，却麻烦了你们来陪。”她小小的身子倚着路灯杆，仰着头对我说道。
　　“这没什么，我跟程枫是铁哥们嘛。”
　　“那跟我呢？”她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盯着我。
　　“对你，有敬有怕吧。”
　　她目光一闪，低下头去。
　　“我知道了。”不知为什么，她这句话说得有些低沉。
　　不一会来了两辆出租车，她便跟我们道了别，上车走了。我把妹妹和子琪塞进后座，自己坐在前座，往家驶去。
　　“哥。”妹妹在后面叫我，我扭过头去，看见她在飞驰灯光中忽隐忽现的朦胧眼仁。
　　“诶。”我答道。
　　“你没生我气吧？我其实早就感觉到了，只是想借这个机会确认一下。”妹妹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没生气，只是稍稍有些吓到了，倒是你们没觉得不舒服吗。”
　　“我和子琪都觉得这没什么的。”黑暗中，她一只手摸索着朝前面伸来，沿着前座间的置物架游走，我知道她是在找我的手，就抓住它轻轻握在掌心。
　　“你对我们的照顾我们都感觉得到，不管如何我是认你这个哥哥的。”妹妹认真地说，“如果哥哥喜欢……”说到这里，她声音转小，抽回手去，呢喃了一句我没听清的话。
　　“你说什么？”
　　“她愿意多做些盲态给你看！”子琪大声扩音。
　　我脑袋“轰”地一声就炸了，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而出，我盯着车的前方，只觉得脸颊滚烫，呼吸急促，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再也无法说出。我只知道，以后自己只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今天这个难眠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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