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我在后勤部的那些年

　　卢梭曾经说过：“社交场中的闲逸是令人厌恶的，因为它是被迫的；孤独生活中的闲逸是愉快的，因为它是自由且出于自愿的”。

　　不过我想大概孤独生活中的闲逸也并不如何愉快就是了，因为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只是天地间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孤独，且无助。

　　那种近乎死寂的宁静强迫你去回溯自己的过往，简直如同钝刀子割肉一样，足要让你鲜血淋漓才知道疼痛。

　　我随意地扯掉一根杂草不停地绕圈、穿过，打成一个结，很快这根可怜的杂草便被我打了一排排的疙瘩了。

　　我讨厌回忆过往的事情，所以我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打发一下自己并不宝贵，甚至还可以说的上是廉价的时间。

　　真无趣啊，活着。

　　我这样想着，一只手突然横过来抢走我手里的草，紧接着嘴唇上便触到了一点冰凉。

　　我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发现是一颗糖。

　　苹果味的。

　　然后便看到青年不知道从哪里绕了出来，随意地坐在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笑声几乎要消散在风里。

　　“小治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啊，可让我找了很久呢。”

　　我有些惊讶于青年为什么能够找到这个偏僻的小地方，于是问道：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青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甚至还煞有其事地挤了两滴泪出来。

　　“小治真的很过分啊，明明答应我要每天都来陪我的，可是都到中午了还没看见小治，只留下我这样一个可怜而无助的小医生在冰冷的房间里默默地等待着……”

　　喂喂，别演得像个在家里苦等丈夫不至的可怜妻子啊？不对，这都什么破比喻？！

　　我抑制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道：“森医生就算是敷衍我也请演得逼真一点吧，实在是太浮夸啦！”

　　“诶？小治这段话真的好过分啊……”青年故作丧气地叹了口气，然而很快又兴高采烈地道：“不过看在小治很可爱的份上，我就原谅小治好啦！”

　　我被他用“可爱”这样一个形容词的话惊到了，嘴里的糖从左边滑到更深处，从喉咙里直接滑了下去。

　　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被青年抱在怀里轻拍了拍背才慢慢止住。

　　“真的是小孩子啊，连吃糖都会被呛到。”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要你管！”

　　我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又觉得青年刚才所说的“小孩子”莫名有种贬低我的意思，于是张嘴在他的手背狠狠咬了一口。

　　回应我的是青年轻轻的一声痛呼。

　　我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许多，刚才所积在心中的沉郁一下子就被清空了。

　　虽然青年是个很让人讨厌的人物，不过和他待在一起意外地让人开心呢。

　　我这样想着，眉眼微微下垂，忽然听到身边的青年放低的声音。

　　“小治，我要走了。”

　　彼时我正在无所事事地拔着地上的花，闻言我的手轻轻一顿，但很快恢复正常。

　　“哦，你要去哪里？”

　　青年摸着我的头，带着笑意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虚实不定。

　　“一个很远的地方，”他道，“估计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回来了吧，哎呀呀，小治怎么哭了啊……”

　　我哭了吗？

　　我愣了一下，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摸到湿漉漉的一片冰冷。

　　是真的哭了啊，还真是够了啊……

　　我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说起来这件事情不是很正常的才对吗？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罢了。

　　就像是广阔的荷塘上，两片随意相逢的荷叶碰撞在一起，然后又很快分开，再也无法产生第二次的“碰撞”一样。

　　然而，就算是不在一起，可是从前产生过的涟漪也是真的存在过的啊……

　　我垂着眼眸，任由青年带着些凉气的怀抱把我完完全全地覆起来。

　　青年无奈地道：“真是没办法啊，竟然把小治惹哭了，看来我还真的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呢。”

　　他这样说着，从地上抽出两根细长的草出来，一边把两头捋齐，一边絮絮叨叨。

　　“嘛……该怎么让小治开心起来呢……哦，对了，就做这个吧，嗯，先绕一个圈，然后把后面的那根拉到前面穿过去，再重复，重复……看，做好了！”

　　青年捧着刚刚做好的草蚂蚱放到我的眼前，像是终于做好了手工，便急切地送到老师面前等待夸奖的小孩子一样。

　　我有些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个做工并不是十分精致的小玩意儿，嘟囔了一声：

　　“什么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还是伸出手把草蚂蚱接了过来。

　　青年在我头顶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我恼羞成怒地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不准笑！”

　　“嘶……哎呀，好疼啊小治~小治把他最最喜欢的医生咬疼了呢，如果没有补偿的话，我会疼得死过去的哦！”

　　青年浮夸的演技将我心中那残存的一点伤感全给冲没了，如果不是打不过，我绝对要让他见识一下“孤儿院霸主”的厉害！

　　我咬了咬牙，决定撇过头去不再看他，然而青年那故作伤心的声音却一直在我耳边徘徊。

　　“哎呀呀，小治真的好绝情啊，我好伤心……”

　　“呜呜呜，小治理一理我好不好~”

　　“小治~我真的好疼啊……”

　　即使是知道他在演戏，我也有点受不了了——谁能够忍受一个超级烦人大喇叭在身边制造噪音污染？！

　　于是没好气地道：“好啦好啦，我理你还不行吗？你到底想怎么样？”

　　青年“鬼哭狼嚎”的声音止住，突然将我一把捞在怀里，不容拒绝地将我锢在怀里，笑着在我耳边道：

　　“我真的好疼啊，叫我一声‘林太郎’才能够止痛哦，小治~”

　　尾音轻轻地向上翘起，带上了一丝不明的意味，低沉的声音几乎要让人头皮炸开。

　　因为青年是贴在我耳边说的话，所以呼出的有些湿热的气息难免扫在了我的耳朵上，痒得有些过分。

　　我有些不适地偏了偏头，怒道：“不要，你换个要求！”

　　青年把头放在我肩膀上，故意用黏糊糊的语气拉长了语调道。

　　“不——要——嘛——，我就要小治叫我‘林太郎’好不好？小治，小治~”

　　我被他刻意压低叫出的“小治”两个字逼地差点腿软，身子忍不住轻轻一颤。

　　也许是见我不答应，青年轻笑了一声，翻过身子将我压在草地上，一只手将我的两手相并压在头上方的地上，一只手勾起我耳边的一缕头发。

　　靠近我的耳边不停地道：

　　“小治，小治，小治~小治小治小治~答应我好不好，小治~”

　　我被压得不能动弹，稍稍一抬眼便能够看见那对近在咫尺的紫色眸子。

　　像一只无尽的黑洞，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有什么，却又忍不住陷入进去。

　　于是我顿了顿，轻轻地叫了一声：“林……林太郎……”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青年抓着我双手的力度似乎紧了紧。

　　青年轻轻地压在我的身上，在我的脸边蹭了蹭，声音低沉。

　　“小治再叫一声好不好？”

　　我莫名觉得这样的姿势似乎有些羞耻，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毕竟我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而已。

　　于是转头在青年脸上咬了一口，趁他痛呼出声放开我的时候，轻轻往外侧滚出了他禁锢的区域。

　　有些底气不足地道：“你好烦啊！”

　　青年笑着坐在地上，一边擦着脸上还带着水渍的咬痕，一边笑意吟吟地看着我。

　　我有些愤怒地去看他。

　　“小治咬得还真是疼呢，”他笑道，“不过因为是小治咬的，所以我只好选择原谅小治了呢~”

　　我被他一番话说得一腔火没地方发，只能坐在地上抱着手臂，赌气似地看向不远处被斑驳的墙拦腰切断的天空。

　　天空很蓝，很清澈，或者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很难看到这样澄澈的天空。

　　还真是幸运啊……

　　青年悄咪咪地移到我身边来，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去看他。

　　于是我们两个人便这样坐在地上，抬眼去看无趣的天空，看白云缓缓地移动，缓缓地消散。

　　忽然，青年的声音传过来。

　　“不是开玩笑的哦，那句话。”

　　我看过去，却见青年脸上的笑容有些淡，眼底映着淡薄的天空。

　　“哦。”我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没什么要说的吗？”

　　青年转过头，笑嘻嘻地看我。

　　我莫名觉得他脸上的笑有些烦人。

　　于是道：“为什么一定要说些什么？”

　　青年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轻声道：“因为小治不是说过很喜欢我吗？喜欢的人要离开了，不是应该会很伤心，要出言挽留他的吗？”

　　“是吗？”我偏头去看他，然后看到青年对我点了点头。

　　是这样吗？

　　然而我在此之前并没有经历过“送别朋友”这样的事情，不过知道所看过的书里面，似乎都将这件事描述为“十分伤心且需要留恋的过往”。

　　于是顿了顿，伸手拉住了青年的袖子。

　　青年诧异地扭头看我。

　　我低着头道：“不要走好不好？”

　　青年没有回答。

　　我觉得大抵是因为我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所以完全消散在了风中，以至于青年没有听见。

　　但是想要再重复一遍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开不了口了，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于是有些气恼地松开他的袖子，抱着膝盖，懊恼地咬着嘴唇。

　　“听见了哦。”

　　青年忽然说道，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看他。

　　青年脸上的表情不明，话语里却带着笑意和无奈。

　　“还真是没办法呢，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把小治带走呢……”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打断了青年的话：“那你把我带走吧！”

　　青年脸上的表情似乎空白了一瞬间。

　　我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以至于吓到了青年。又觉得这样冲动的行为会让我看起来十分不庄重，心里有些丧气，剩下的话全被吞回去了。

　　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青年笑道：“实在是让人很意外呢，小治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还不是因为你啊，如果换成其他人，我才不想被带走呢，还不如死在孤儿院里。

　　我在心里这样想着。

　　青年揉了一把我的头，把我的头发揉得乱蓬蓬的，然后从手里拿出一个圆环一样的东西，笑着戴在我的手指上。

　　那是一个用细草绕成的戒指，简陋地让人想要哭出去。

　　冰凉的戒指接触到温热的手指，十分妥帖地贴紧了皮肤。

　　青年举着我的手看了看，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大作”。

　　然后笑道：“嘛……不行的哦，我要去的地方可是很危险的哦，不能带小治。不过如果小治愿意做我的妻子的话，说不定我会带着小治逃出去哦~”

　　什么嘛……

　　我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或者是为自己“不能带走我”这件事找一个蹩脚的理由。

　　于是把手抽回来，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粘上的杂草。

　　故意冷下声音道：“我走了！”

　　然后将青年送我的草蚂蚱好好地放在口袋里，摸着手指上的“戒指”，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传来青年的声音。

　　“明天见哦~小治——”

　　啧，真的好烦人啊，这个家伙！

　　我这样想着，听到耳边拂过的一阵风声，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

　　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什么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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