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

　　十一班的体育课和十二班的撞在一起了，顾城已经换上了校服，他把外套脱了，里面就穿了一件单的，此时颇有些走路带风，硕大的校服套在他的身上显得他太瘦弱了。
　　开学的体育课常有的热身，先跑两圈再说，十一班和十二班一起跑，程琛眼见看见了顾城，混入人群中跑到顾城身边。
　　当顾城脱下那累赘般的外套换上普通的校服的时候，才发现顾城到底有多瘦，要不是身高硬撑着，还真有些弱不禁风的姿态，程琛就在顾城身边，一会儿让他不要用嘴吸气，一会儿让他保持匀速，一会儿让他不要逞能，搞得顾城跟七老八十一样。
　　在两班惊奇的目光中，十一班差点认为顾川是个假哥哥，程琛才是真的，而十二班的人认为，程琛也有这副面孔？
　　跑了两圈匀速下来都有点发热，而顾城无论手脚就跟没跑一样，只是有些微微喘气，顾川担忧的看着顾城，顾城以前并不常上体育课，除了一些小活动，像长跑那些根本不会参加。
　　两班的体育老师要比四百米围绕操场一圈的短跑，八个跑到，一班分别两个人，命运让顾家兄弟和程琛巧妙的在了一起。
　　“一——二——跑！”
　　十一班的老师一声令下，八个少年齐刷刷如同离弦的箭……不，应当是五支箭，剩下三支箭可能在用力的时候手抽筋了，别人比快他们比慢。
　　“顾川这是怎么了？”
　　“程琛这是怎么了？”
　　“他们跑起步来真帅。”
　　……
　　顾城保持着匀速不紧不慢的往前跑着，身后是顾川和程琛大眼瞪小眼，他们仿佛在用眼神暗自交流。
　　程琛：你倒是跑啊？
　　顾川：你跑这么慢干什么？
　　程琛：你能有我慢？
　　顾川：你以为我是来和你比快的？
　　于是顾城倒数第三，程琛倒数第二，顾川倒数第一。
　　在一片惊呼中，程琛和顾川不以为然并且依旧暗自较量。
　　“这川子该不会是犯病了鬼迷心窍了吧，他怎么又又又和程琛那小子斗上了？”王传薪一脸老妈子样的看着顾川如同看着不争气的孩子。
　　“没看见刚才跑步的时候程琛和顾城一道吗？怕人抢了弟弟呗。”钱谦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道。
　　“弟控太可怕了。”王传薪感慨道。
　　“仇家抢人，最为致命。”钱谦附和道。
　　自由活动的时候，体育老师让体委去拿了器材，程琛和班上几人去打篮球，顾城坐一旁看着。
　　“顾、顾城同学，我可以坐这里吗？”顾城抬起头，看到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子红着脸对他说。
　　顾城半秒都没犹豫，站起身来对她说：“你坐。”然后转身走向了别处。
　　女生：“？”
　　顾城重新寻了块清净地儿坐，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程琛。刚才跑步灌了些冷风有些凉胃，顾城丝毫不掩饰的嘲笑自己这脆弱的胃。
　　他的胃变得这么脆弱不是没有原因，是因为从小“养”出来的。他七岁时被抱走带回了顾盛兴的另一个家，十岁时遇见了突发变故，又因为他总是要两头跑，早餐也不吃，一如三餐没个规范，长年以来和肖枭他们出去疯，胃给坏着了，有次进了医院，肖枭他们都对他这个胃怕了。
　　顾城在人群里突然看到一个身影，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记不起是谁，直到有人在背后拍了拍顾城的肩。
　　身为后桌的老妈子组合终于按捺不住了，顾川站在远处一棵树后面躲着，也不知看了顾城多少回了。
　　“顾城啊，你打哪儿来的啊？”王传薪是个十足话痨与八卦小能手，已经很久没见过顾城这样的闷葫芦了。
　　顾城抬眼。程琛余光瞥见顾城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一个不注意脑门儿被篮球给砸了一下。
　　“跟哥儿几个说说呗，你看川子就那儿躲着呢，跟躲债主一样。”
　　顾城没有去看顾川的方向，只看见篮球场纷纷围了起来不知道在干什么：“没。”
　　哟，说话了。王传薪一听顾城现在肯说话理人了，连忙搓搓苍蝇手：“放学搓一顿不？你和川子有的没的都可以说说，好歹也是兄弟，以后要一起学习的，男人之间有什么不可以说的，瞧着……诶？诶你去哪儿啊？”
　　顾城扫了一圈篮球场没看见程琛人在哪儿，慢悠悠站起身走过去。
　　“碰上个闷葫芦，让川子现在就去治疗吧，还有救。”钱谦看着顾城的背影：“这瘦的跟个姑娘似的，诶，当初川子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屁，能有这么闷？川哥那时候至少知道问一句答一句，这哥们儿一天都要下来了就给咱说过五字儿。”王传薪摇摇头啧啧：“川哥，悲哀啊——”
　　顾城走近的时候见程琛正捂着头，脑袋上多了个青色的包出来。
　　“你说你打个球往哪儿看呢？看哪家的姑娘非要打球的时候看，自作孽了吧。”李珺在旁边戳着程琛的头，程琛有些烦躁的打开他的手，一抬头就看见顾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顾城看他脑门儿上的包颇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嘴角微微扯了一下，程琛看着也不自觉嘴角上扬，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心里都不谋而合：砸傻了？
　　只见那位转校生面无表情，没人看出顾城那不经察觉的笑。
　　下课铃响的时候是程琛和顾城一起离开的，一起去了趟医务室拿了消肿的药又各自回了教室。
　　顾城回到教室的时候，顾川已经在位置上坐着了，一脸身先士卒的样子，而他身后的两个人依旧是一副“你怎么这么不争气”的样子看着他，在顾城进来后，又看向了顾城。
　　顾城仿若未见，独自坐在顾川身边，拿外套盖在腿上睡觉了。
　　开学第一天又是新生的顾城大胆的挑战着老师的权威，偏偏老师又总是拿他没法，老师问什么他答什么，像个活生生的托儿。
　　“你弟学霸啊？”四中的晚自习上到九点，现在都已经陆陆续续的去吃晚饭了，顾城又一次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和程琛一起离开了。
　　“顾城从小成绩就好。”看顾城走远了，顾川才放心道。
　　“你俩都是一起长大的了怎么人家还不理你，搞得你们就跟塑料兄弟五毛一小时的那种。”钱谦暗自踹了王传薪一脚。
　　“我这不说说嘛。”王传薪莫名其妙的看着钱谦：“以前又没听说过你这么个弟弟。”
　　顾川想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嘴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我们这儿高二最后一个学期的期末成绩是分班成绩，那是最后一次分班。”程琛依旧坐在顾城对面，在顾城终于说出妇女热线的时候，终于没人来找他搭讪了。
　　顾城淡淡的点了点头，看起来兴致依旧缺缺，食堂里的日光灯照落下来，外面的天已经是漆黑一片。
　　晚自习的时候老师们分别过来讲了会儿课，又将新学期的目标统一制定了一下，九点的时候分秒不差下课了，程琛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顾城无聊的坐在位置上玩笔，顾川又是从中间那条缝里穿出去的，可在门口站着没走远，班里只剩下打扫卫生的人了。
　　顾城最后还是站起身去了厕所，书包也放在教室里，走出门口的像是料到了顾川会在那儿，眼皮子也没抬得走过了。
　　顾川略感心酸的看着顾城的背影，内心挣扎着还是小心翼翼的跟在了他的身后，就好像从前放学的时候顾城永远都是走在前面不回头的那个，顾迟也永远是跟在身后不会停的那个，他总是生怕顾城一个急转弯回到他原本的家，后来才发现他的那个家也已经不要他了。
　　他日夜牵挂着的“顾城”，他到底牵挂的是名字还是人。
　　晚自习过后的教学楼很是安静，学生们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而顾城也已经在教室里呆了有一段时间了，除了几个抱着一摞子书的人偶尔走过也没见过有其他身影了。
　　顾城走到了走廊尽头，在拐角处伏在栏杆上，学校的路灯照学校的凄凉安静。
　　“顾城。”顾川道。
　　手机屏幕的亮光映照在顾城的脸上，顾川站在他的身旁。他知道顾城越是沉默就越需要有人开口去当那个靶子，不然他可能会真的一直沉默下去。
　　顾城仿若未闻，嘴唇却是抿成了一条直线，低垂着眼睛，他真的就做到了整整一天没和顾川有任何交流。
　　顾川也知道，顾城没什么舍不得的。所以才必须有人迈出这一步，若是他不迈，顾城非常舍得将他斩的干干净净。
　　他从前也努力过，顾城从小就是优秀的孩子，顾川知道他的优秀是为了给林秋末看的，所以他拼命地跟上顾城，拼命地模仿顾迟，既然顾城待见顾迟，那他就变成顾迟。
　　最后他才知道，无论他怎么学习模仿，顾城也不能接受他。他不是顾迟，他也不是他们原来家中的一员，他只是一个可恨的掠夺者。
　　“我当初是和我妈一起来的，爸……他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一开始妈嫌这儿的环境差地方不好，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吵架，我妈就问我你甘心吗，甘心到这里来，我说，说没什么不好的，到哪儿不是过日子，毕竟也是我有错在先，既然能到一个你看不到的地方去，那就去吧。”大不了我以后依旧靠着一个你的名字期盼着：“她说我不争气，打了我，那是她第一次打我。”顾川笑笑：“她说我软骨头，总是被你骑在头上，可我始终觉得，我觉得我们是兄弟，你是我的亲人，是除了我妈和他以外最亲的人，我不求你能接受我，但我，但我有希望你能像看顾迟那样看我一眼。”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第一天开学，是不是因为我在你旁边你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就去申请让我转班，或者是离开这里，一次不成功就申请第二次，第二次不成功就申请第三次，你别这么不高兴了好不好顾城？”
　　顾城指尖动了动，他心里塌陷的那一块仿佛更深了，他感觉到了自己失去了什么，却又怎么也无法明确的知道到底是失去了什么，甚至更不知道用什么来才能把它弥补起来。
　　“你不把我当亲人，你也永远是我的顾城。”永远是我听到的第一个名字，永远是我期盼已久的那个人。
　　顾川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顾城的回应，他轻轻叹息低下头，再抬起来时对顾城温柔的笑了笑：“早些回去了吧，顾城。”
　　顾城感到尖刺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口，就像是被长枪刺穿的鱼，到死连拼命眨眼的机会都没有，一直被迫着面对这个世界，一天也不得安息。
　　“顾川。”顾川顿了顿，听见顾城沙哑的开口：“你别再这样了，顾川，你不累吗？”
　　顾川看着他，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这样直视他：“你在的地方……我可以在吗？”顾川小心翼翼的问他，小心翼翼的观察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他生怕顾城一个不字，但又害怕顾城满口答应。
　　然而顾城只是看着他，他仿佛也在找顾川脸上的纰漏，仿佛他们二人中总会有一个虚情假意，总有一个会说假话，顾城到最后也只是轻轻笑笑。
　　顾川有些出神，随后也局促的笑了笑，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般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随后顾川接了一个很是简短的电话，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你是要和程琛一起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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