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无瑕

　　天微微亮了，一抹淡色的曦光慢慢透过竹帘，轻轻落在窗边清瘦苍白的手上，跳跃细碎的阳光漏下一串串斑驳的光影，公孙策微微抬手想握住，但曦光却无情的从指间滑落，连那斑驳脆弱的影子都被打碎了，散落一地。公孙策不尽失笑，笑颜里却是难言的落寞悲伤，是呢，那灿烂的阳光几时是为你而来？那人的宽容笑颜又能为你持续几时？猛地闭上淡色的眸，默诵无情诀，呢喃中脑海里却总是那黝黑的笑颜、挥之不去……

　　“我叫包拯，能和你说说话吗？”……“你是我的朋友了，那我能叫你阿策吗？”……“阿策，这块玉你喜欢吗？是送给你的哦。”……“阿策！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喜欢你啊！！！最喜欢了！！！别走，好吗……？”……“阿策，怎么又咳了，你啊，总是不注意自己的身子。”……阿策……阿策……公孙策紧紧抓着窗沿，苍白的指甲死死扣进木头里，指尖的钝痛却远远比不上心里撕痛，右手紧紧拽着胸口，要是不压着，就怕这颗心早就跳出来死了吧，那些温暖明媚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吗？那些宠溺关爱的的笑容再也不会为自己绽放了，不是吗？像自己这样的人早就该死掉了，不是吗？那为什么心却这么疼？好想要撕开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希仁……

　　错乱的脚步声、喧嚣的吵闹声、焦急的呼唤声，远远地自前院传来，和自己却轻轻的心跳声暗暗合拍，一下一下，砸进心里，心一下子慌乱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公孙先生！”王朝慌慌张张的冲进来，一把拽住公孙策的衣袖，差点跪下，一向严肃谨慎的王朝却松了发髻，衣衫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声音慌乱不堪，“先生！！先生！！大人吐血了！！！”

　　凄切的声音深深地砸进心里，公孙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吐血了……希仁吐血了！！！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死灰一片，茫然的盯着王朝，松开紧抓窗沿的手，喃喃道，“怎么这么快？这么快？”焦急的王朝这才注意到公孙先生双手满是伤痕，鲜血从指间不断渗出，立马慌了神，“公孙先生！你怎么也受伤了？！”这可如何是好？一向身强力壮的大人刚下完早朝，还没到开封府就吐血昏迷，王朝就急忙来请公孙先生，谁知先生也是神情恍惚，连自己的手指也搞伤了！这可怎么办？！王朝也顾不得前因后果了，急急拽着公孙策向包拯卧房奔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熟悉的麝香中掺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公孙策清明的眸子直直盯着床上的人——那还是包拯吗？黑黑的脸上微微发紫，平日里深邃的双眼紧紧闭着，厚厚的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这还是他的包拯吗？那个爱民如子却宠溺自己的包拯？公孙策一阵眩晕，只得紧紧抓住门框，涩声道，“王朝，把我的药箱拿来，其他人退下。”待其他人退出了屋子，公孙策方缓缓走向床铺，就这样静静看着，看着。克制住心里的无限哀伤，公孙策小心的把脉，这才舒了一口气，看来药性没什么问题，只是包拯近日忙于公事，休息不足，气血淤塞，而自己的“药”又……猛了些，才使得他吐血。思极这儿，心里立马酸涩不堪，像是千万只蚂蚁啃噬，微微的酸、深深的痛。天哪，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明明是想一生一世待在他身旁，现如今却亲手推他入深渊，抬手掩面，额角剧烈的痛，痛的快裂成两半，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呢？希仁，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开封府后院玲珑精致的假山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冷静声音，“公子，这样就行了？”看似恭敬的言语，却透露着丝丝不屑。被称作“公子”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一身月白长袍，却是最最普通的棉布做成，浑身透着一股清逸雅静，身量虽高却太过纤细，好像一碰就碎了，他静静转过身，一双澄净清澈的眸子浮上淡淡的苦涩，赧然是那晚襄阳王召见的如月男子。他静静看着面前垂首的黑衣男人，突然开口，“难道这样还不够吗？”，莫名的心酸竟使得他的话带着尖锐的嘲讽。

　　黑衣男子明显一愣，想不到平日里低眉顺眼的人竟然发火了，不屑的勾勾嘴角，漠然回道，“公子，小人只是奉命行事，王爷说过，一切但凭公子。”顿了一顿，又道，“只不过，王爷嘱咐过了，您的一言一行都要小人看着，难免有所遗漏。”

　　白衣男子心里一片悲凉，是呢，自己也不过是爷手上一颗小小的棋子，如今这府上怕是没人瞧得起他了吧，今天派他来监视公孙策的行动也不过是爷的一时兴起吧，想看看自己的心有多硬。眼睁睁的看着一对爱人互相伤害，却无能为力……只是到现在也不明白，爷他何苦死死相逼，包拯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何苦逼着公孙策下毒伤害他的爱人，那样的生离死别爷他自是看不到吧，但是我能感受他们的心情啊，为了爱情不惜伤害彼此，真是决然的感情，罢了罢了，这样就够了，真的不想逼公孙策啊，就此罢手吧……心里微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一冷，“这事我自有主张，走吧。”说罢，再不看黑衣男人一眼，径自飞身出了开封府。黑衣男子不屑的挑挑眉，跟在了后面。

　　房内的公孙策依旧直直盯着昏迷的包拯，心里一片悲凉，轻轻伸出手想抚摸他的脸庞，却在包拯脸前停住了，现在的自己有什么颜面再来关心他？当你知道曾经的甜蜜、温柔都不过陷阱，希仁，你就再也不会温柔的对我笑了吧……脆弱的泪水静静划过面庞，在空中划过脆弱的弧线坠落地面，消失无痕，也许，我早该消失，就像这眼泪一样，永远消失。当你知道真相，大概也希望我永远消失吧，希仁，这段时间你要好好静养，我下的毒没什么大碍，只是让你卧床一段时间，表面上憔悴罢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伤害你了，一切的一切，我都会了结的……

　　皇宫，御书房。

　　“皇叔，这次情况不妙呢。”宋仁宗皱皱眉头，轻敲着桌上的奏折。

　　八贤王拂拂胡子，慢声道，“虽然西夏自新皇登基以来内乱不断，但近两三年一直蠢蠢欲动，只怕这次西夏出使来者不善啊。”

　　宋仁宗看着墙上的地图，苦笑道，“襄弟称病，摆明了不想趟这浑水，现在连包拯也重病卧床，这接待夏使的事还真是个麻烦，是吧，皇叔。”

　　八贤王眉毛一挑，心道，主意打到我头上了，不过这八贤王可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面上仍不动声色，“皇上，现如今西夏地位特殊，万万不能随便打发，原本庞太师是不错人选，但听闻庞太师近来事务繁多，为了表示我天朝诚心，万望皇上慎重考虑。”

　　宋仁宗当然听出八贤王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那侄儿就冒昧请皇叔出马了。”

　　八贤王心中自有一番打量，面上却做得诚惶诚恐，忙不迭的俯身谢恩，口中却叨唠着，“近来听皇嫂说皇上很是宠爱燕妃，皇上夫妻恩爱自是万民之福，但皇嫂她担心皇上万金之躯却……”

　　“好了！朕知道了！这事朕会向母后交代的，皇叔放心！”宋仁宗不耐的打断八贤王的话，挥挥手，示意八贤王退下。

　　八贤王俯身告退，留下宋仁宗独自一人。仁宗心里一片烦闷，朕不过对燕妃稍微好一点，这朝内朝外就炸开了锅，大概又在传庞统势如中天了吧，现在连皇叔都牵扯进来，当朕是傻子吗？！后宫三千也不过是各方势力朝堂下的争斗罢了，那些女子又何时把朕当成过她们的良人？苦恼的揉揉额，其实只有“他”真心对过朕吧，但这皇宫哪里容得下他那样的玉人儿？最后，还不是……唉……罢了罢了，不过过眼烟云，还是重开选秀吧，平衡一下后宫势力，也让母后、皇叔他们安安心，想罢，看看紫檀笔筒里的玉杆狼毫笔，不由得痴了……

　　同时，襄阳王府。

　　“爷！您究竟什么意思？”平素安静的长空斋传来男子清雅却微微恼火的质问。

　　襄阳王一身玄衣，负手站在辽阔的地图前，不理会男子的质问。

　　那男子一身月白长衫，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浮着淡淡红晕，修长瘦削的双手紧紧拽着衣袖，咬牙质问着襄阳王。

　　“琼儿，时机到了而已。”襄阳王依旧背对着白衣男子，淡淡回道。

　　男子一听这话，原本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慢慢松开紧握着的手，喃喃道，“爷，您答应过我的啊……”

　　襄阳王叹了一口气，伸手想摸摸男子的头发，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避过了，只能皱皱英挺的剑眉，无奈开口，“琼儿，你知道的，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们会成功的。”

　　白衣男子眼神一黯，您何时考虑过别人？每次每次都是所谓的大业，难道曾经伤害的人还不够吗！心里慢慢悲凉，明明是温暖的春季，却如坠冰窟，浑身冷得发慌，一咬牙，开口质问，“爷！您明明答应放过‘他们’，为何出尔反尔，现在让西夏出使！明明已经让唐门……”

　　“够了！绝琼！这是命令！”襄阳王猛地开口，截住了绝琼的话。

　　绝琼楞了一下，心里苦笑，是啊，他是我的主子，一个“命令”就把我压得死死的，能怎么办？一切不过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慢慢低下头，静退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回道，“是，主子……绝琼知道了……”

　　襄阳王有些恼火，但对着绝琼苍白的面容心里却有点难受，这才觉得方才自己的话有些伤人，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温声道，“琼儿，你知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要你乖乖的去见夏使，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

　　绝琼依旧低着头，淡淡回了一句，“是，我会传达主子的意思的。”说罢，行礼退下了。心里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爷，在您心里，任何事我都应该“知道”，任何时候我都应该“服从”，仅仅因为——我爱您，您把这份爱放在哪里了？您把我又当成什么了？我爱您，放弃了亲人、背叛了朋友、背弃了国家、丢掉了自尊……然后呢，这就是您所谓的“爱”，一次次的逼我背叛，一次次的试探我的底线，再深沉的爱又能耗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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