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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两盏记时光
回到厨房,听小莲说徐胜打发人送来一件新鲜东西,放在笼屉里,让媚儿和小凡赶紧吃了,不要放坏。
纳兰媚儿揭开笼屉,一股纯正奶香扑鼻而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大碗牛奶,不由得呆了一呆。这东西在现代自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自己每天早上都要喝一大杯呢,可是这东西突然出现在古代,倒是奇了怪了,把自己吓了一跳。
小莲在旁边见媚儿发呆,不明所以,便说道:“小姐,这牛□□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你怎么倒发起呆来?”
纳兰媚儿想了想,便明白过来。蒙古人本来就是以这些东西为生,大元朝占据中原几十年,虽然被同化了不少方面,恐怕也影响了中原的一些习俗。再说了,自古以来在中原地区,牛也都是个贵重家产,牛奶虽然不是家常食物,怕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心里不由欢喜起来,许多点心都需要用黄油、烤箱之类来做,原以为这个朝代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现在居然发现奶制品也是常见物品,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原来因为没有牛奶奶油等而作罢的点心,现在倒可以尝试做一下了。
媚儿自己倒不稀罕牛奶,本想让小莲全给小凡送去,想了想,又打消了主意。将牛奶上锅煮了片刻,又拿了几个鸡蛋,分出蛋白,加白糖打匀了,再将煮好的牛奶撇了奶皮倒入,搅拌均匀后,又倒回盛有奶皮的碗里,便见奶皮慢慢浮起来。备好这一切,又上锅蒸。
一旁烧火的凝翠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的,不解的问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倒来倒去的。”
纳兰媚儿笑说道:“这样做出来有两层奶皮哦,而中间的牛奶加了蛋清蒸,香滑嫩白,可好吃了呢。不过如果嫌麻烦,也可以直接将牛奶与蛋清搅拌好了上锅蒸,味道也很好的。”
小莲笑道:“小姐真厉害,真不知你在哪里学得这么好手艺?”
纳兰媚儿道:“我们老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多人都会呢,人家做的比我还好呢。”
“真的吗?”小莲惊异的连连问道,一脸神往的说道,“那你们过得不是跟神仙差不多了么?我好想去姑娘的家乡看看,这样每天都有吃不尽的好吃的。”说完了,还咽了口口水。
媚儿看她一副馋嘴的样子,心笑道,平时见她就好像是个大姐一般照顾这个家,却忘了她也只有十四五,现在看来,几分童趣,果然还是个孩子呢。倒是自己这个老姑娘,可比她大了不少,真是好笑。倘若有一天回到现代跟清儿讲起这段故事,只怕要被她嘲笑死了。看了看小莲,好个可怜的丫头,本该是花样年华,受尽百般宠爱,却被卖身为奴为婢,辛苦劳作,虽然比那徐婆子强些,可也日夜忙里忙外,而凝翠丫头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不由得对她起了怜爱,笑道:“等今儿过了节,我给你做几道你爱吃的菜,保证你没吃过。”
小莲听了欢喜不尽,连连谢纳兰媚儿。纳兰媚儿只道小莲为奴为婢辛苦了,却没想徐胜素来仁厚,若是到了其他家里,小莲不知道要怎么受折磨呢。
差不多快弄好时,纳兰媚儿打发凝翠、环儿去问徐胜和赵大娘,酒席要摆在哪里,两人皆说后院小花园子不错,正适合赏月,倒与媚儿不谋而合,便将酒席就摆在了葡萄架子下。
入夜后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繁星闪烁,仿佛要跌落下来似的。光华如练,清亮如银,月光更是给每个人都渡上了一层银粉,显得格外清冷光亮。赵大娘头上戴了金凤钗,一丝丝金光流动,画出一道道金影,如同活物般。闹得环儿、凝翠连连说仙女下凡了,连纳兰媚儿也觉的如梦似幻。
赵大娘跟纳兰媚儿一起摆了香案供品,又领着几个丫头拜了拜月,方入席。一阵风吹来,有些寒冷,纳兰媚儿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一旁的小莲眼心思细密,忙去取了衣裳给媚儿披上。
池子中几根还未被拔去的荷花杆子在风中摇曳不已,波光荡漾,月亮的倒影也碎成了一片片。水池边花草渐老,只留了几丛菊花,风后连鸟虫之声也稀薄了许多,更是平添了几分凄清。
酒未过三巡,只听得远方隐隐传来歌声:
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
但唤取、玉纤横笛,一声吹裂。
谁做冰壶浮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
问嫦娥、孤冷有愁无,应华发。
玉液满,琼杯滑。长袖起,清歌咽。
叹十常□□,欲磨还缺。
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
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声音时而低沉,如泣如诉,却又不带颓废,时而清冽凄冷,却又带了悲愤和豪迈。纳兰媚儿初时并没有听出是什么歌曲,只觉得入耳好听,直到听至‘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时方才想到,这是辛弃疾的《满江红》!
宋词本是歌曲,只是到了现代曲调已经遗失,只留下歌词,既便如此,也让人沉醉其中,浮想联翩。而此时此刻,才不过是元末,宋朝虽然灭亡了十数载,但是宋词却还未湮灭,所以纳兰媚儿有机会听到满江红这个曲子。
听着那陌生而熟悉的乐曲,纳兰媚儿心里不由得砰砰跳了起来,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有如此机会,倘若能带回到现在,这该是多大的发现啊!这含蕴悠扬的古调,比起现代音乐毫不逊色啊!
“这女子不俗呢!”蓦然,赵大娘夸赞的声音响起,正陷入胡思乱想的纳兰媚儿猛然回过神来,还来不及回话,心里的哀伤却层层叠叠如同狂浪巨涛涌将上来。自己哪里还有什么机会回到现代?想哭,眼睛里却只是酸酸的,一点眼泪也没有,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原来人痛苦到极点时,非但无法用言语形容,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的。
纳兰媚儿呆呆坐在那里,天上一轮明月皎洁如镜,明月相思千里隔,默然中指甲却早已深深陷入手掌中。
徐胜和赵大娘谈这曲子唱得好坏,倒没注意到媚儿的异常。小凡本来在烦闷,瞪着媚儿发呆,却看到纳兰媚儿本来惊喜万分的神情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悲伤的巨浪,将她淹没。而纳兰媚儿平时恬淡安静温柔无比的神色全然消逝,绝望的死寂布满了她的脸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犹豫了一下,才伸手过去拉了她的衣襟。
纳兰媚儿觉得有人拉扯自己,回过神来,却见小凡皱着眉宇,一双清冷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神色虽然不耐,但纳兰媚儿却看出几分关切来,虽然一直觉得他很不懂事,很不体贴,可是此时此刻,纳兰媚儿却觉得他懂得自己的寂寞,忍不住,泪水便盈满了眼眶。
媚儿强笑了笑,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手。小凡顺势扯了她的衣袖,指着桌上的点心,问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又说这个好吃那个不好吃的,非要纳兰媚儿给他切月饼,又指了指削好的水果,要媚儿拿了签子插给他吃。
纳兰媚儿被他打岔后,也不再那么伤心了,不管父母相隔多么遥远,可是他们健健康康,有清儿相伴,终究还是好的,自己身边,不是也有个贴心的小家伙么。此时看他收了身上的尖刺,跟自己说笑玩闹,让自己开心,又有义父和赵大娘疼爱呵护,何尝不是幸福的呢。不由得笑了,心里觉得暖暖的,浅笑回应他的用心良苦。
远远地,歌声渐息,却又传来笛子声来,婉转优美,光影婆娑,菊香浮动,美酒佳肴,杯来盏去,小风将各人的衣衫吹得悠悠扬扬的,真个成了天高月小,云尽风轻的神仙境地。
月渐西沉,小凡年纪小,首先撑不住了,纳兰媚儿便打发他先去睡觉,接着赵大娘和徐胜也交代了几句,各自去歇下了,纳兰媚儿在现代习惯了半夜三更不睡觉,倒是不觉得困乏,几个小丫头早就在廊下东倒西歪的,只有小莲还强撑着伺候着。
纳兰媚儿便拉了她坐下,小莲初时不肯,被媚儿强拉着,又知媚儿素来不计较什么规矩,便坐了下来,吃着剩下的月饼果子点心。
纳兰媚儿素来见她乖巧伶俐,便问她家乡何处,几岁了,父母兄弟尚在不。
那丫头摇了摇头,“我家里本来也是南方的,家里穷,爹娘打小就把我送了人,偏生太太又嫌我生的妖媚,非打即骂。前些年我们迁来时,恰我又病了,又嫌我累赘,就打发来人卖了,老爷可怜我,便花了银钱买了下来。不过这都好几年的旧事了。家里倒是有几个兄弟,只是时间久了,都忘记了。后来又迁到这里,说不得我老子娘早忘记了还有个闺女了。”说完,拿手帕擦了擦眼睛,神色有些怨艾。
纳兰媚儿借着月色看她,果然是颇有几分姿色,花骨朵儿般的人儿,正是一把嫩葱一掐出水的年纪,就着明似水银的月光,越发好看了。
“那你可有什么打算?”纳兰媚儿怜惜的问道,“可想回家?”
“还能有什么打算呐,这辈子当然是跟着小姐……”想了想,又说道:“小莲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姐别怪罪。老爷待人自然是极好的,自从小姐来了,本来小莲心里是有些害怕的,没想到小姐又和气又善良,待人那更是没话好说,我上辈子积了不知多少福分才能遇到小姐呢。如果能跟着小姐一辈子,也是小莲的福气了。”
纳兰媚儿问道:“可是你不想回南方寻你家人么?”
小莲摇了摇头,说道:“家里娘老子早不知道去哪里了,更何况,就算回得去,也是被他们卖掉,何苦再回去呢,我离了那家,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说着说着,突然就梗了咽喉,眼泪便下来了,撇了手里的月饼,哭说道,“何况老爷小姐对我很好,如果小姐硬要撵我走,我宁愿一头撞死算了。”
纳兰媚儿忙不迭好言相劝她道:“说什么死不死的,我自己想家,所以便问问你罢了,你若不愿意走,就在这里呆着好了,何况,这个家里也真的少不得你呢。”又故意逗她说道:“你生的这么漂亮,不知道有多少人私下恋慕着咱们小莲呢,你现在哭着喊着说不走,恐怕将来我留都留不住,拉都拉不住。”
小莲听得此处,收了眼泪,胡乱用帕子擦了擦,又羞又恼的说道:“小姐你胡说什么呢,哪里有你说的那些人,我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何况,我的命哪里轮的着我呢,将来指不定会如何,只盼小姐和老爷垂怜,不要赶小莲走就是好命了。”
纳兰媚儿听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有些失落,是了是了,小莲她本是这个时代的女子,离了现在这个栖身之所,她便一无所有,无法过活,怎会明白自由的可贵,而她身为女子,便是父母的一桩货物,哪里又明了家人的宝贵,只怕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便是在这个家里为奴为婢的日子了。
纳兰媚儿心里不由得一阵烦躁,以前总把古代想的如何美好,可是真来了古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格格不入的感觉就好像酷刑般凌迟着自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同学,没有电脑、没有电视电话,没有自己熟悉的一切。想要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却又要避忌着别人的眼光,想要回家,却丝毫门路目标也没有,迷惘无助,想要认命看开,却又压抑不住二十多年培养的现代思想,眼看着眼前男女不平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小莲、凝翠、环儿、邻里那个早早生下几个孩子的小丫头,甚至连赵大娘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挂在别人身上,要等着别人的施舍才能获得些许快乐,可是怒其不争又能如何,依然是无能为力,怎么争?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些,不,不是习惯,是认定了这些,自己可以和习惯抗争,可是如何能与认定抗争?如何和事实现状抗争?如何能用从来没有人听过,甚至从来没有人想过的几百年后的思想与其抗争?只怕所有人都会以为自己疯了,可是真的也要认命吗,不,决不如此!
脑海中突然想起清儿常常说的哪句话:“你把快乐建立在他身上,还怎么怪别人去伤害你?”是了是了,如果不是自己在感情过于依赖俊涵,他如何能伤害自己,是自己亲手把伤害自己的权利给了他!可是眼前呢,自己不愿再把快乐建立在别人身上,却依然是无能为力,无论多么不愿把命运交付在别人手中,可是拼命伸出手去,抓住的却只是一团空气,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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