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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柳异的伤养了大半个月才好得七七八八。带着胡女士的嘱咐,柳异坐上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由于柳异坐的是清晨第一班客车,汽车从车站出发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早起导致柳异精神不佳,车子开了没多久她就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等柳异恍恍惚惚颠簸着醒来,汽车已经到终点站了。车外阳光明媚,柳异揉着眼睛下了车。
柳异的老家是一个靠海的小镇。镇子并不怎么发达,朴实的当地居民多以渔业为生。小码头上停泊着不少捕鱼船,湛蓝的大海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宛如一大片蓝色琉璃。柳异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她沿着海边的小道,朝自家的村子走去。
在柳异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柳宣还没出生,柳异就跟着父母离开家乡了。胡女士和柳先生在大城市闯荡,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可故乡给柳异的印象一点都没有改变,她还是那么清新朴素。这个依山面海的小镇,不着一份修饰却脱俗动人。道路两旁的水渠清澈见底,水里飘荡着一缕缕青色的荇菜,它们咕噜噜地生长着。
而且柳异看到,那些过路人的脸上都没有忧愁。他们与柳异并不相识,却仿佛相识多年的朋友般向她微笑示意。
柳异离村子越来越近,心中的思乡之情越发浓郁。在村口的小桥边遇到了许久未见的黄家爷爷。他身上是崭新的对襟大褂和黑色马裤,头发理得分外精神。
黄家爷爷年纪挺大了,记性却很好,笑着向柳异打招呼:“哟,这不是柳家仙芝的姑娘嘛!”
“是。黄爷爷您还记得我呢。”柳异的笑容多了一份真实感,“您这是上哪儿去啊?”柳异注意他带了个大包袱,要出行的样子。
“我要去享福了呢,不回来喽。”黄家爷爷乐呵呵地走远了。
是他的子女将他接走的吧?柳异猜测着。虽然是背井离乡却没有一丝哀伤,柳异甚至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快乐。
柳异的父亲早亡,自家的老房子早已坍塌,她和胡女士在城里安家后很少回来。每次回来,柳异都寄宿在大伯家,虽然麻烦却也无可奈何。正想着,柳异走到了大伯家的院子外面。
院墙不高,柳异远远地就看到大伯正在院子里收拾菜地里的杂草。
“小异回来啦!”大伯一抬头就望见了她,连忙冲着屋子里喊,“老太婆!快出来!小异回来了!”只听屋里应了一声,大伯母端着一盘子玉米笑吟吟地出来了。
“小异来啦!这是伯母新摘的玉米,快来尝尝。”大伯母递上玉米,顺手接过了柳异的包,将柳异迎了进去。
这次回来,柳异真的非常开心,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她甚至把自己这次来的目的给忘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柳异才想起正事来。谁知大伯和大伯母矢口否认有这回事,并说村里安定祥和,很久没发生过鬼事了。
这真是一件令柳异再也高兴不过的事。她在大伯家住下,没有了神鬼的束缚,没有了生死相搏,过得非常惬意。
农村人起得早。这天柳异和大伯母早早起床去海边的山上摘杨梅。那颗杨梅树是柳异出生那年柳先生栽下的,如今植树的人却再也看不见满树的硕果了。现在正是吃杨梅的好季节。
柳异在半山腰眺望远处的大海和码头。码头上停泊着刷着彩漆的渔船,海面非常平静,像一块凝固了的蓝色冰块。阳光洒在海面上,流光溢彩。
大伯母挎着个篮子,从杨梅树上将枝条弯了下来,柳异嗅到了空气里杨梅的酸甜芬芳。
看着那海,柳异不知为何想起了乔述之。
柳异眺望着,并没有指望大伯母回答,随口一问:“大伯母,你说海里到底有没有龙?”
“这个嘛我不敢肯定,但是有个关于龙的传说。”大伯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山脚下的大海若有所思。
柳异有些意外:“什么传说?”从小到大她就爱听传说故事,缠着大人们将这些鬼怪妖精的故事,却没听过什么龙的传说。
“几百年前,海边还没有小镇,只有一个小渔村,一日天降暴雨,电闪雷鸣。大雨过后,村里的一个少年在屋前的水洼里拾到了一尾金色的鱼。那鱼口边生须,头顶长角,颇有龙之姿态。少年见那鱼有异态,又见它尾部受了伤,就把那鱼拿回家养在了水缸里。谁知村中长老得知此事,认定此鱼乃天降祥瑞,硬把那鱼夺走供在了村中的祠堂里。说来也奇怪,自从那鱼供在祠堂中之后,村子里果然与以前不同。人丁渐渐兴旺,连年风调雨顺谷物大丰收,渔船出海皆满载而归,家家日渐富庶。
过了几年那少年长成了青年,娶了一位贤惠的妻子,夫妻恩爱相敬如宾。
有一晚他做了个怪梦,原来龙神给他托梦,说那尾鱼是龙子螭吻所化,如今是时候返回海中了。于是青年找到村里的长老们,希望将祠堂里的鱼放生。
长老们自然不肯,村里的好日子没过几年,他们怎么肯放鱼回海呢。
青年胆大,竟在夜里偷偷潜进祠堂将鱼盗了出来。他将那尾鱼放回大海之时,顿时电闪雷鸣,波浪滔天。一条巨龙在浪涛中若隐若现,沉浮许久才消失不见。
而第二日天降暴雨,大雨整整下了七日,雨停之后村民们才发现村中祠堂已被暴雨冲垮,所谓的神鱼也不知所踪。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青年偷偷将鱼放生的事情泄露了。长老们勃然大怒,村民们群情激奋,青年俨然成了整个村子的罪人。他被五花大绑在村口,长老们一声令下,村民们在青年脚下堆满了柴火要将他烧死。
青年的妻子赶来,跪在长老的面前求他们放过自己的丈夫。长老们不为所动,还是下令点着了火堆。青年的妻子不忍与丈夫分离,便跳入火中,与丈夫抱在一起殉情了。”
大伯母讲完故事,神情陌生得让柳异有些不认识。
柳异追问了一句:“他们就这么死了?”她不喜欢悲剧,宁愿看到“两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种俗套结尾,也不愿意看到有情人殉情的悲惨结局。
“就这么死了。”大伯母淡然地点头,“他们死后,村子大旱三年,天灾人祸频发。后来那个村子也不复存在。”
“如果那鱼真是龙子所化,为什么不显灵救了他们呢?”柳异感叹道,“死了才显灵,不是太晚了吗?更何况既然不愿留在岸上,当初又为什么出现呢?那对夫妻真是死得不值。”
大伯母脸色一僵,有片刻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才看着柳异,神情古怪地问:“这个故事,你听着不觉得熟悉吗?”
柳异摇了摇头,撇嘴道:“我第一次听这个故事”。这个第一次听的故事,却让她心里堵得慌。要知道她小时候听得那些民间传说,都是田螺姑娘那种慰藉劳动人民的正能量故事。
下山的时候,景物依旧。只是柳异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大伯母却好像没有讲过故事似的,恢复了原来的亲切热情。
住了几日都没发生什么怪事,柳异终于想起来该回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这天,院墙外一个相貌清俊的青年男人叫了柳异的名字:“柳异,好久不见。”他原先是骑着自行车路过的,见了柳异就把自行车靠在路边,走进了院子里。
“你是?”柳异瞧着那人眉目,非常陌生。
大伯倒是认识他:“小异,这不是房吉嘛!你们小学一个班的,住在码头那边的。”
“是吗?”柳异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不仅脸陌生,名字也陌生。
“老同学你贵人多忘事啊。”房吉倒是不怎么拘束,“小学时候我个子矮,也不怎么和你玩,你不记得也正常。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几天了。”柳异看着那人的笑脸,模模糊糊地觉得似乎是有这么个人,便回了个疏远的笑。
房吉热情地寒暄着,没有要走的意思:“现在做什么呢?村子里人都说你成绩好考了个好大学,工作一定很不错吧?”
“还好还好,替人做事的。”柳异也客套了,“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说什么高就!我就一普通消防员,前些日子辞职了正待业在家呢。”房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柳异倒欣赏他的坦诚,不像很多人尽喜欢吹牛。柳异这才注意到房吉的打扮有些过时,应该是个质朴的乡村青年吧?
柳异词穷了,只好硬着头皮说:“你这是上哪呢?别耽误了。”
“去山上。守林员的闲职没人做,这些日子我就将就做着。”房吉大喇喇地笑了,“怎么样?要不要去山上玩玩?你很多年没去过了吧?”
前几天刚去过!柳异把话咽进了肚子里。这个房吉,年纪轻轻,看起来斯文有礼文质彬彬的,怎么干的尽是些粗活。柳异正要推脱,大伯倒是乐呵呵地替她答应了:“小异你去吧,正好你以前不是喜欢上山玩嘛!老在家也没什么意思。”
房吉一听,眼睛发亮。柳异无奈了,盛情难却,去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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