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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
“我是大意,怎么都没算到自己这么受你们重视。可惜,你除了我,其余的都除不掉了。”花无间抬眉,声音却抬不高,“你们来了几个,不如一块儿动手?”
“花无间,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嘴硬了。”她生气起来,掏出弯弯的刀来,贴在他光洁而惨白的脸上来回刮蹭,“你就知道护着你的人,但你可知道完不成任务,我们多少人要受罚?”
花无间看着她手中的弯刀,依稀猜出她的身份,双眸即刻覆上一层霜那般悲哀起来:“只要不受罚就好了,是么?你以为,我不撞破,以后也一定不会有人管,是么?”
“是你个头!”妍妍手腕一翻,弯刀立刻在花无间的脸上抹出条血痕,“我们本来相安无事,怪就怪你自己,好好的万花谷不呆,偏偏来这一堂药铺,偏偏惹上李越,偏偏又找了霄云当靠山,非要追查我们的生意。这么一来,我们还能好好说话吗?”
她说的咬牙切齿,花无间却满不在乎,抬手擦了把脸上的血污,还拢了拢粘在一起的湿发,才出声道:“你要动手,不如请快?”
见妍妍犹豫一下,花无间又道:“你杀了我或是让我失踪,到时看看,花谷会不会有人追究?”
妍妍气呼呼的小嘴忽然抿了抿,张大眼睛看着他:“你说的太对了,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有名有姓的,我才苦于不能灭了黎若的口,这下,我还杀你不得了。”
花无间一惊,顿时坐直:“你对我师姐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外头给她下了迷药、趁机溜走罢了,毕竟她当我‘师父’这么久,对我还不差,只可惜我可不想跟着她‘行医’。”妍妍点着下巴,假装思忖,“但是秦道长就不一样了,他要是消失,才不会有人注意,毕竟每年都有那么几个探险的纯阳弟子丧命……”
闻言,花无间却神情松懈、靠了回去:“看来你们出了巴陵,就准备动手了。”
“怎么?”
“没怎么,还望你们一招得手。”花无间无力拱手,只投过去轻蔑的眼神。
妍妍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揪起花无间衣襟的同时,带来的人也从四周围拢过来。
花无间心里一沉,妍妍却松了手、退下了其余人,嗤笑一声:“你身上给种了蛊虫,难怪他们敢扔下你。”
她说完,将花无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水灵的眼睛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可是师叔你忘了,我可是跟着‘师父’学过医的。”
她伸手,从血肉里找出那些金针、一根一根的抽出来。
剧痛像毒蛇一般叫嚣着从伤口处开始撕咬、蔓延,花无间咬着牙,别过脸去,仍是冷笑:“小小年纪,何苦至此。”
“小小年纪?妍妍可是五岁跟着东奔西跑了呢。师叔,明教名存实亡,红衣教没了后,肯收留我们的地方有哪些?你以为我们愿意这样?”妍妍拔完金针,特地用灯照了照,眼瞧着鲜血再一次涌出,才满意地点头,“你们是看重那些药材呀、人命呀,可曾管过我们?对哦,师叔看重的是哪些东西?让妍妍想想……是才学对不对?”
花无间喘着气,从她甜甜的笑容中读出了危险的信号,可全身除了剧痛便是失血,早就无力还手。
“那让妍妍试试看,要是在师叔的经脉上动动手脚,会怎么样呢?”她保持着那样的笑容,就着灯光,将拔出来的金针换了个地方刺下去。
经脉本就融会贯通、遍布全身,几针下去,花无间立刻觉得眼前一黑,血液神经像是无人领路那般被截留而断、纠缠着打转,四肢立刻麻木地像丢失那般几乎没了知觉。
妍妍下完针,终于拍了拍手,站起来:“还要谢谢师父教了我这些,回头,师叔可要回到花谷认真的告状、报仇哦?”
难以名状的痛楚像一张网撒遍周身,花无间视线模糊,看着妍妍重新戴上兜帽、招呼着同伴娴熟地遁入黑暗,霄云的信令烟花当空炸响。
映入他眼帘的最后光景,是曲玲珑跳下马鞍而来,她身后远远飘着的,除了霄云的标志,还有天策府的战旗……
长江天堑山清水急,云雾缭绕在山间,秦月之入到峡口去江边存马,骤雨方晴,天色已亮。
他终于不再听到身后尾随的异响,才松了口气,摘了湿漉漉的斗笠,背后的邱逸还在墨黑的外袍下安睡,呼吸均匀得让人感觉不到存在。
他除掉墨袍、放下邱逸,露出那身镶着银丝边的道袍来,花无间身上的余香还留了三分、蹭了一分在他身上,让他小心叠着墨袍的指尖微颤。
早前在巴陵的时候,花无间便同他说起过这半年的见闻,最近的一次,便是瞿塘峡过巫峡的峡口有纯阳宫的弟子安营扎寨、剪除悍匪。
秦月之自然是不放心花无间的,尤其是在花无间那般明显的逐客令下,他就更为担心、几乎确定是要有事发生。
但邱逸如此、花无间特地嘱托,他也不能放着不管,折中妥协之策乃是找到那个纯阳弟子的落脚地、将人托付给可靠的师兄师弟,再折返巴陵。
顺利的行事往往只存在于计划之中。
秦月之不知自己无论是身披万花外裳、还是身着高价道袍都太过抢眼,才离了驿站便发现有人跟着、且人数倍于巴陵,不像巴陵地界那样总是保持着距离,峡口遇上的这批越包越近、越收越紧,显然来者不善。
他估摸着自己带着邱逸能有几分脱身的胜算,才过了个岔道,前头烟雾缭绕的山间路上便迎来一批戴冠负剑之人,他们身着道袍、迈步不急不缓,顷刻间便将他围了起来。
“师弟。”为首的纯阳面容和蔼,见到他便微微蹙眉,又摇头又叹气,“你未通报便私自下山、音讯全无,我等忧心。好在有人飞书让我等早早在此候着,今日一见,果然是你。”
“……师兄。”秦月之呆立,喃喃地唤了一声,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瞬间涌上心头的,是花无间刻意露出的为难之色。
原本暗暗包抄的人悄无声息地撤走了,为首的纯阳冲他点了点头,挥手,便有年轻的纯阳弟子上前、接过秦月之手里的邱逸,又向他讨要信函。
秦月之终于明白过来,颤抖地伸手入怀,将花无间盖了三份印的信拿出来,自己却连退数步、意欲转身。
谁知,同门弟子像是早就演练好的,抢先一步拦住他去路,几人上前除他武器、卸他的包裹、从两边将他按住,一气呵成。
“唉,师弟。巴陵此刻乃是江湖人士械斗之所,我等清修不便参与其中。正巧我等欲回纯阳宫,收到信才多等了半日,师弟你还是随我回去领罚罢。”师兄抬手,拍了拍秦月之的肩头以示安慰。
可这两下,像是拍到了骨髓那般让他生疼,竟触电般地躲开,一扭头,便见有同门手中捧了只断翅的木甲鸟,与先前花无间手里的那只如出一辙。
“师兄,送信的人还说什么?!”
“师弟,你莫要惊慌,信上说那孩子多服了些药散,很快就会醒。我会差人送去万花谷以保平安,你跟我回去吧。”师兄只当他是担心那孩子,又安慰似的朝他看了两眼,继而摇头叹息,“唉,没想到万花谷的花无间,也会用错药量。”
“他是故意的!师兄……他是……”秦月之解释到一半猛地住嘴,终于确认自己是给花无间下了套,而这套不仅多而且密,捆成粽子那样让他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与花无间对弈从未赢过,这次也一样,他算计他,没有给他留任何反抗的余地。
邱逸在第二天早早的醒来,没等与秦月之照面便给分道送去了万花谷。
秦月之的央求听在师兄耳朵里和言辞狡辩、趁机逃跑没有分别,花无间的故意为之传到后来也变成了逃脱责任的闲谈之资,他每每为其说话却适得其反,抵达纯阳宫之前,连师兄都不再耐心。
他不知道花无间到底要掩盖点什么,也不知他要做些什么,但花无间前刻含笑温存、翻脸甚是无情,如此坚定且决绝的将他排除在一切之外,还给门上了把他打不开的锁,借他同门之手给锁上了几道链,让他所有的抵抗都徒劳无功,曾经因回应而炙热起来的情感被强行冷却。
既然他不愿他插手,他又何必讨嫌?
于是,即便他回到相别近一年的纯阳宫、面对师父关切的询问和宽容的眼神,有机会辩解、有时间争取,却再也说不出理由来,只道是下山游历迟归、自愿受罚,若有万花谷花无间的消息请务必与他知晓,仅此。
此话既出,同辈哗然,道是万花谷的万花拐了纯阳宫的弟子、最后还弃了,这话听进秦月之的耳朵里,除了刺耳、还有悲凉,幸好他素来无争,闲言不多时便无人再提。
徒步扫雪、闭门思过,秦月之在一年的禁足期内偏居纯阳的寒冷一隅、顺从受罚,沉默寡言、起居平静,只有在万花弟子上山送药的时候,才会去看一眼,更多的时间,却是望着纷扬的华山白雪发呆。
兴许是扬州名仕有过指点,或者叶墨天天纠缠他切磋起了作用,心无旁骛下,那柄损了刃的剑,他如今挥起来已是娴熟至极,点劈刺挑无不到位。
技艺越发精湛的同时,消息也不胫而走,师父赞许有加、同门刮目相看,直到师弟抱着剑敲开他的门、战战兢兢请求传授一二的时候,秦月之才惊觉花无间曾经调侃的话语开始成真。
此消彼长,他不止一次托被派来看管他的师妹向花谷打听,可得到的消息皆是无信无函无行踪,花无间这个名字像是一片极致的鸿羽,入了江湖的广阔就再也寻之不见。
他多次婉拒修剑的提议,即便剑技有了名声,手中握着的还是那把剑刃微损、没有剑穗的三尺青锋。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他若从不沾俗世便罢,偏偏第一个触到的就是花无间,他未加设防也无人阻拦,以致于到这个地步,他清醒也好、辗转也罢,睁眼闭眼、淬染了眉间心上的,都是当日花树下花无间朝他微笑拱手的惊鸿一瞥。
花无间于他是什么不言而喻,他于花无间是否重要却无从可知,修行得道不过晨昏定省,要说他还有什么愿望,大约还有找花无间要回自己的剑穗。
倘若他肯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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