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不及旧时光

　　已经是十一月，陌南中学两年一度的艺术节也如火如荼的开始了。每天都会有来自全市各地的名书法家来现场笔走龙蛇一番，同学们也借此接受了不少文化熏陶，虽然更多是用来打发时间。
　　许年年在操场上走着，心绪不定。
　　最近半个月，宋小犁总是请她吃午饭。而且，吃过饭后还借着各种名目带她在学校里闲逛，最后将她送回教室。最关键的是，他身边多出一群看上去不三不四的学生。想到这里，她皱了皱清秀的眉。她或许没有于两忘那么超常的判断力，但是本能的违和感还是有的。
　　这时，走在前面的于两忘突然很认真的问她：“你今天还是和宋小犁一起吃饭吗？”
　　许年年不吭声，她难得猜出了于两忘接下来想说的话。
　　于两忘似是无意而问：“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又为什么要天天送你到教室门口？他想传递一个什么讯息？或者说，他想要利用你做些什么？”
　　“利用？”她惊愕之余呆立在原地，脸涨得通红。宋小犁和她是从小玩到大的。在她心里，他就像是她的哥哥一般，如今被人用“利用”这样不堪的字眼形容，她骨子里的那一点倔强又冒了出来。如果不是理智提醒她，面前的人是处处维护她的于两忘，她的语气恐怕会更加不善。
　　“不是吗？”于两忘的话仍旧滴水不漏，“如果我不认识你，在看到你们俩的这类举动后，我一定会认为你是他女朋友。或者，你能够给我一个更好的解释？”
　　“他要你们认为我是他女朋友有什么意义呢？”许年年反问，愈加觉得于两忘把人想得太复杂了。
　　“随你，我也就随便一说。”于两忘和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轻笑一声，不带任何气恼或嘲讽，“不过有一件事，我倒希望你尽快打算。”
　　“什么？”
　　“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没有擦觉出白沐晨对你的感情。年年，逃避不是办法。”
　　“我……”看着于两忘远去的背影，许年年的心情更加不平静。她只觉得各种复杂的事情都拧成一团乱麻，她梳理不清。
　　她叹了一口气，略微舒展开眉眼，决定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秋色渐浓，学校里的树叶落得愈加欢快。一样的叶子翩跹出不一样的弧度，随风而下，洋洋洒洒的样子好不自在。突然想起乡下家门前的那棵大树，每年秋天，阿爷收割了水稻之后，总会在树下搭一把藤椅，晃晃悠悠地安度时光。
　　远处隐约有个人影走来，许年年不自觉地叫了一声：“阿爷。”
　　那人呆愣在原地，掏出手机看了半晌，尴尬的说：“我长得那么像你爷爷？”
　　“啊？”许年年打了一个激灵，从那种介于想象和现实的状态走出来，待看清来人后，羞愤得脸都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白沐晨无奈地叹了口气，作出一副深闺怨妇的样子抱怨：“难不成你每次都是把我看成你爷爷，所以我说要亲你的时候，你就无语了？”
　　“才不是呢。”许年年白了他一眼，“我阿爷比你帅多了。”
　　“呃。”本来因为前半句话有些小兴奋的某人，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一番呲牙咧嘴之后偏着脑袋说，“也对。你阿爷不帅，怎么可能有你这么漂亮的孙女。”
　　“你这人怎么……”许年年不自觉地把头偏向一边，想到于两忘的话，眸光渐渐黯淡下去。
　　“诶，你怎么了？”白沐晨试探性地问，“年年，你生气了？”
　　许年年闷声不吭，白沐晨就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心里恼起自己来，明知道她脸皮薄还要去逗弄她。正在想如何认错的时候，许年年突然开口问：“白沐晨，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因为我觉得你很可爱……”碰上她认真的眼神，白沐晨意识到这不是随口一问，便收敛了那副轻佻放浪的样子，认真回答，“因为我喜欢你，想追你。”
　　“我不会同意。”许年年死死地盯住他，目光灼灼。早在来陌南之前，就时常听初中老师说到早恋的危害，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阿爷，她都不会容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
　　“关我什么事呢？”白沐晨看向许年年的眸光却愈加坚定，“许年年，你是我这辈子喜欢的第一个女生，我只负责告知你这件事情。在我喜欢上下一个女生之前，谁都不能阻止我追你。”
　　“你这人真不讲理。”许年年涨红着一张脸，言语却没什么底气。
　　“是么？”白沐晨难得的纯情起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我不需要你给我回应，只要你不躲着我就好。”
　　许年年下意识地辩白：“你明明都有女朋友了……”
　　“她找过你了。”疑问的话语，白沐晨却使用了肯定语气，不顾许年年即将脱口而出的解释，他丢下一句，“我会处理好的。”旋即转身就离去。
　　许年年本想趁此机会和他把话说清楚，但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好像变成了小三逼走原配的戏码，而这个小三竟然就是她自己。
　　此刻，白沐晨掏出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想，既然她有所顾忌，那么他就将一切顾忌扫除。

　　“猫儿，你想暗示我什么吗？”苏医生见她有些发抖，知道她是冷了，便将她揽到自己怀中，“你希望我去学白沐晨吗？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斩断一切？”
　　“你会吗？”猫抬头与他对视，仔细辨别着他眼中的情绪，然而，什么都没有。她低头轻嘲了一声，连自己这种半路出家的所谓上流都不会轻易被窥测到想法，更何况是他呢？
　　于是不待他回答，她又言道：“不过是个故事罢了，继续听着吧。”

　　过了一会儿，校园的另一角。残蕊落下，白色帆布鞋出现在眼前，这一次她没有先开口，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之桃，我们分手吧。”
　　或许，在接到白沐晨的电话的时候，夏之桃就猜出了他想说些什么。也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可她仍旧不甘心的反问一句：“为什么？”
　　记得她第一眼见到白沐晨的时候，觉得心头被电狠狠地触了一下，一种又酥又痒的感觉在她身体里蔓延。那时他怀里还抱着另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娇小可爱，而她美丽高挑，她想如果他先遇见的是自己，一定会喜欢自己的。
　　“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都知道的。”白沐晨淡淡地说。
　　她惨笑一声，是的，她知道，她都知道。
　　那是他们分手的第一天，她特意缺了几节课在校内寻找他的身影。当她终于找到他的时候，却看见女生还在苦苦乞求，她的心一下子被失落淹没。这时，他突然走向她，牵着她的手对那个女生说：“你看见了，这是我的新女朋友。”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刚才漏跳了一拍。看见女生投来的怨恨目光，她恶作剧般覆上了那双她梦到过无数次的唇，出乎她意料的是，他没有拒绝。
　　但是在女生落荒而逃之后，他轻飘飘的推开了她，轻声说：“不好意思，那个女生太缠人了。”
　　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但天生骄傲固执的她不容许他就这样的离开，她望着他的背影大声喊：“白沐晨，做我的男朋友吧。我知道，你有过很多女朋友，但是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成为你最后的女人。”
　　他当时只是笑，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好。”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成为她所谓爱情的全部动力，不，那根本就不是爱情，而是她一厢情愿的爱恋。如果说，白沐晨是那阵永远不会停歇的风，夏之桃就甘愿成为一片树叶，与他一起飘向远方。
　　“白沐晨，你不是说过，你永远不会喜欢一个人的吗？”夏之桃看向远方，眼神空洞得有些惊悚。
　　“我以为我不会。”白沐晨低下头，“但是，现在的我做不到。”
　　“那你为什么不带她来？”夏之桃抬头看他，“你应该抱着她，让她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这样我才会彻底死心啊！”
　　“之桃，我们分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从未应允过我什么，只是我希望不给她负担的陪在她身边。”
　　“我输了。输在我喜欢你，而她不喜欢你……”夏之桃笑得眼泪直流，自己守候了那么久的男生，在自己面前诉说他对别的女生有多么深情，叫她情何以堪。她又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要取悦你。我怕有一天你亲口说你不喜欢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沐晨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以前买给你的东西仍旧是你的，你的学费，我还是会照承诺替你付。”
　　他转身离去，黑色的风衣勾起一个决绝的弧度。
　　“晨！”夏之桃突然冲上去，从身后抱住他，“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离开你我会活不下去的。”
　　白沐晨毅然决然的掰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身后顿时传来她凄厉的女声：“白沐晨，你就不怕我找她麻烦吗？”
　　“你敢！”白沐晨陡然转过身，“我会保护她，不惜余力。”
　　夏之桃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血液流过的地方仍旧是一片冰凉。
　　如果说，白沐晨是那阵永远不会停歇的风，夏之桃就是那片注定坠落的树叶，这阵风从来就没有注意过她，他想要到达的是一个可以永远停歇的山谷。而许年年，就是他认定的山谷。
　　她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没有任何形象，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
　　这时，男生从树后缓缓走出来，伸出手，上面有一张白色的手巾。他说：“你别哭了，白沐晨不值得你这样做。”
　　“你滚开！”夏之桃伸手打掉他的手巾。
　　宋小犁不卑不亢的拾起来，蹲在她面前说：“夏之桃，我喜欢你。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她仍旧沉浸在伤痛之中，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话。宋小犁误以为她默认了，狂喜之余伸出手去擦她的眼泪，结果被反应过来的夏之桃一巴掌打来，正好打在他的脸上。
　　她羞愤道：“就算白沐晨不要我了，我也轮不到你这种人觊觎！你以为自己是谁，成绩又差，家里又穷，你居然敢碰我，真是恶心死了！”
　　宋小犁被她这番话气得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却迟迟没有发作。直到她快步离去，他仍旧呆蹲在那里，犹如一座石刻，千年不化。

　　宴会上的人三三两两的散了，猫和苏医生也同时临道了别，决定离去。
　　上车的时候，苏医生为猫打开车门，护着头，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那人下周日回来。”
　　猫看了他一眼，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苏医生丢下这句话，不再言语。
　　夜，依旧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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