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回清宫

　　“我的委屈？我的恨？我想要什么？”低声重复着康熙问出的问题，胤禛慢慢闭上了眼睛，有的事情，其实他并不愿去想，因为想起来的都是一些让他伤心、怨恨、绝望的东西，所以久而久之便让自己忘却了曾经，也忘记了自己，“如果可以，没有人愿意染红了双手，冷硬了心肠，兄弟相残从来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心狠手辣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能耐，只是……我没办法……我也是人，我也有恨……”
　　想起上一世的种种，胤禛自嘲的勾了勾嘴角，许久才问出了一句话，“皇阿玛真想知道？”
　　“是。”不自觉的紧了紧揽住胤禛的手，康熙总觉得胤禛冷漠的面容下隐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上一世他把胤禛当成了继承人，所以觉得那些东西知不知道为所谓，但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里，在仅有两人相伴的地方，康熙却想知道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东西，或者说他其实想留住胤禛，真真正正的胤禛，他不想如上一世一般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五岁的时候，我知道自己除了佟额娘还有一个亲额娘，那时我是真的很高兴，有两个额娘就是有两个人疼了，多好……我趁着德妃带六弟逛御花园的时候摆脱嬷嬷跑去看她，我不想佟额娘难过就瞒着翊坤宫的人，然后德妃指着我对六弟说‘这是佟佳皇贵妃的儿子，你要叫他四哥’，我以为是我做得不好，所以额娘不要我，于是我每天每天的读书练字，让皇阿玛夸奖，让师傅夸奖，可是她依旧不愿看我一眼……我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直到七岁那年，我告诉自己我没有额娘，我只有佟额娘。”话到了这里，胤禛停住一瞬，却是说起了另外的事儿，“八弟和我很像，都是离开生母寄养于养母处，惠妃和大哥对他并不是很好，所以我总觉得我应该照顾这个境遇和我一般的弟弟，就像小时候二哥护着我一样。六弟经常欺负八弟，所以我总是护着八弟，七岁那年，因为贡品青花瓶的事儿我帮了八弟，然而您罚六弟思过，出来第二日六弟便染上了天花，后来六弟没了，我去永和宫看德妃，她说她只有一个儿子叫胤祚，被我害死了，我是她的仇人。德妃让我跪在佛堂忏悔恕罪，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佟额娘的翊坤宫了，德妃罚跪的当夜，苏培盛跑去毓庆宫找了二哥，二哥带人闯了永和宫把我带了出来，那会儿我晕了，也不知道那些事儿，打那之后佟额娘便不让我单身去给德妃请安了，如果我进了永和宫一刻钟没出来，佟额娘便直接上永和宫接我。从那以后我便告诉自己，我没有额娘，我只有佟额娘……”
　　“乌雅氏她居然敢做这种事？！朕以前觉得她还是个好的……”叹了口气，康熙发现他果真很多事都不知道，当年他抱走胤禛的时候乌雅氏一直隐忍着没有哭，他还觉得这是个坚强的、懂事的女人，因而那段时间才对她高看一眼，却不想她竟然……
　　“那之后我病了大半年，身体就一直不好。十岁那年，佟额娘送了我一只小狗，佟额娘叫它雪儿，我带着雪儿去看八弟，他却不愿见我，反而跟着九弟、十弟去看布库，从那时起，八弟完全和我疏离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十一岁佟额娘去了，我一个人带着雪儿和苏培盛呆在翊坤宫，整个宫里的人八成都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然后就遇见您，您说了那番话……之后让我回了生母的永和宫，德妃说他的儿子是十四弟，永和宫没有我的容身处，所以我就请旨去了阿哥所，那会儿只有雪儿和苏培盛陪着我……然后十四弟看上了雪儿，德妃便把雪儿抢了去给了十四弟，之后十四弟把雪儿吊起来，和九弟一起把雪儿用鞭子活活抽死，我真的恨，那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为什么他们都要毁了去……我追着剪了九弟的头发，您说我为了只畜生不友兄弟、喜怒不定、性情残忍……”话到此处，胤禛再次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康熙，深黑的眸子里一片死寂，“我告诉我自己，我没有额娘，也没有阿玛，我只有佟额娘，可佟额娘去了，我只剩二哥了。”
　　“胤禛……”对上胤禛那双深黑的眸子，康熙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果真是欠了这个孩子太多，果真是一次次伤了这个孩子的心。
　　呼出一口气，胤禛微微低下头不再看向康熙，“那段时间我遇到十三弟，小小的一个孩子，看谁都笑呵呵的，那是我那段时间看到的最真心的笑容，所以我总是宠着十三弟，二哥说我像养儿子一样养着十三弟……呵……我一门心思辅佐二哥，直到您废了太子、圈了十三弟、而我那几个孩子也一个个去了……您知道吗，那时我真的一无所有了，我想啊，或许只有我坐上那个位子皇阿玛才会承认我这个儿子，或许只有我坐上那个位子才能保护我的十三弟，可等我真的坐上那个位子的时候……十三弟对我却只剩君臣情分了，历史上说起帝王总是称孤道寡，等我自己坐上那个位子的时候才发现帝王真的是孤家寡人……可我不坐上去，我的十三弟又怎么能从那养蜂夹道里出来呢……八弟、九弟、十弟、十四弟又可会放过我们……呵，帝王家啊，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真不错……”
　　“胤禛，你可曾恨过皇阿玛？”一直静静地听着胤禛的述说，本不想打断的，可最终康熙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恨？恨皇阿玛？我还真没想过呢……”胤禛微微扯了扯嘴角，唇边带着一抹忧伤的笑，“我委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会让我所有在意的人离我而去；我恨，我恨为什么我在意的人和物总是会被人夺去；我想要什么，七岁以前我想要额娘唤我一声‘胤禛’，十岁以后我想八弟能真心的唤我一声‘四哥’，十一岁以后我想皇阿玛如小时候一般再唤我一声‘小四’，二十岁以后我想辅助二哥、护着十三弟，登基以后我想十三弟能如以前一般唤我‘四哥’而不是一声疏离的‘皇上’……果真是我太贪心吗？汲汲营营一辈子，到头来除了那个我原本不想要的位子以外我一无所有……我也不想那么苛待兄弟，可是在雍正初年那般艰难的情况下，他们不帮我也就罢了，反而一个个想尽办法给我下绊子，我能怎么办？！圈禁、幽禁、除爵、去职，我只是想让他们远离那些事儿，我并不想让他们死……呵，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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