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

　　（4）
　　从花海回来推门进屋，夕阳西下，屋子里有些暗，也没有掌灯。我隐约看见平安就站在我的桌前，一动不动。
　　“平安，你在做什么？”我问他的话，他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愣愣的站着，桌子前面挂着的还是红袖的皮影。我突然想起那日里他看见了红袖和我说话，却被我否定。虽然而后他也没有提过，但是心里总归还是怀疑的吧。
　　“平安！”我走近他，又大声叫了一遍。他好似刚刚回过神来，看见我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周围的摆设都没有动过，和我走的时候一个样。红袖没有动，桌子上还是我临走的时候写的《红袖》折子戏本子。
　　那么，平安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这样的。
　　“师父，红袖和碎碎是同一个人，是不是？”我正想着，只见平安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我，嘴里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平安，你胡说什么呢？”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一晃，说道，可是她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我低头，看见桌子上我刚刚写完，还未来得及演出的折子戏。那正是红袖的剩下几折，翻开摊在桌子上，便问平安，“你看过了剩下几折？”
　　“师父，红袖和碎碎是同一个人，是不是？”平安还是问我相同的问题。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我知道此时我再说什么，对于平安都没有任何用处。
　　“她们都是舞坊的舞娘；她们都爱上不符合自己身份的商贾；她们为了坚定自己的爱情都不惜付出生命；她们最后都是投湖，然后被救起……这些，这些都是一样的。”平安拿起桌子上的折子戏剧本，在我的眼前抖动着说。他看起来有些激动，有些难以自持的情绪。
　　“是的。我说过，故事都是从生活出发的，然后加以描写，最后形成的。大雨那日，我们帮助碎碎，让她说出自己的故事的时候，我就想到要写一段这样的折子戏。有些时候，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演出来，就如同把不开心的东西丢了出去。只有懂得舍弃，才能重新开始，这也是我想告诉碎碎的。”这些话虽然并不能完全回答平安的疑问，但却是发自我内心的话。我答应过我的师父，用我的技艺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而永远不会伤害任何人。
　　我一直坚守的底线，任何时候都不会僭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除了他们相遇，相识的部分，是当初碎碎姑娘自己讲出来的。后来的故事都是先被您写出来，然后才发生的！如果按照您的折子中所写，再过几天，关家一定会迎娶碎碎姑娘过门，对不对？师父，您怎么会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平安死死地捏住《红袖》的折子戏本子，仿佛这本折子里蕴含着某种魔力，一松手便会改变所有。
　　可是，平安，你没有想过么？如果我可以预先知道要发生的，那日里就不会被万俟踩在脚下；如果我可以预先知道要发生的，就不会弄不清谁才是那日里纵火的真凶而冤枉了谷雨；如果我可以预先知道要发生的，为什么自己还要在这里侍弄这些皮影而过活。
　　平安，你想的太简单了，我该从何解释给你听。
　　“我只是有个美好的期待，期待碎碎会得到她想要的幸福罢了。”我从平安手里夺过本子，重重地扔回桌子上。然后转身背对着他，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谓的话题。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给碎碎那么多的波折？为什么折子上的那些波折和真实的情况都如此的相似？您每次很早就写完了，要拖到很久之后才演，就是为了掩饰，就是为了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是你先写了，而后才发生；并不是先发生，后写出来的故事。”平安再次到我面前，一口气说出来。
　　“够了，平安！你这么咄咄逼人，是和师父说话的态度么！”我喝止住他。我不是吝啬告诉他实情，而是他这样激动很难接受实情。如果他是我的接班者，怎能去学习皮影的最高技巧——对嫁。我让他自由出入我的书房，就是让他能够慢慢接受我曾经发过的誓言，接受我能够做的皮影术。
　　可是，他竟然会如此激动，他不会理解我现在做的，至少现在不能理解。
　　“平安，你先出去。”我冷冷地说。他需要冷静，需要冷静才能接受一切。
　　“师父，您要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平安不肯离开，依旧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抓住我的袖子，激动地都有些颤抖，“您当日里不肯把红袖送给谷雨，不是因为折子戏没有结尾，而是因为红袖就是碎碎，你舍不得，亦或是还有什么秘密在里面，对不对？”
　　“平安！”我大声的喊出他的名字，如同给他最后的通牒，让他停下来。他依旧没有听我的，既没有出去，也没有停止诉说。
　　“后来我提出说要为谷雨重新做一个新的红袖皮影，也被您否决。您说投注心血不同，不能做出相同的两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不对？”平安还在继续。
　　别人都说平安和我很像，所以以平安的性格，无论如何不会这样难以把持。即便是红袖和碎碎是同一个人，可是这与他毫无关系，他又为何这样？我实在是想不通问题的答案。不过，平安也绝对够聪明，竟然能从这些相似之处看出端倪，这是唯一令我欣慰的地方。
　　我现在要结束这个话题，否则以平安这么大声，会惊动更多的弟子，闹出更严重的事情来。我不怕平安知道所有的秘密，因为我早晚都会告诉他。但是其他人却不能知道，这是师父留下的规矩，只有每任继承人才能知晓最终的秘密。
　　我反手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门口，推门把他带了出去。
　　“出去冷静了之后再回来！”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重重的关上了门。
　　天已经黑下来，湛蓝的夜空充满了中无限的静谧，却也无限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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