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金琯

　　金修文刚从房间出来，便见金修雅在曼青门前来来回回地走，暗自觉得好笑，便轻咳了一声。金修雅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连忙走上前将他推回房中。
　　“我说大姐，你这一晚上不回家，姐夫也不管吗？”金修文略带调侃地问道。
　　“我回娘家，他管得着么。”金修雅翻着眼睛，随即又问道：“你倒是跟大姐说说，这箫小姐是什么来头？”
　　金修文走到镜子前面，扯了扯领带，似随口回答道：“箫远山的女儿。”
　　金修雅一听，瞪大了眼睛跟到他身后：“奉军的人？！”
　　金修文早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回过身微微弯下腰对她说道：“只是一笔交易罢了，又让妈失望了。”说完便笑呵呵往外走，金修雅从后面扯住他，紧张地问道：“箫远山刚被隔离，现在这个时候你招个这样的人回来，恐怕不太合适吧。”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没事的话就陪妈到处逛逛，别整天呆在家里打麻将。”金修文马上转移话题，说完便绕过金修雅大步跨出门去。
　　曼青仍旧一身军装，见金修文下楼便起身站起来，叫了声“督军”。金修文点点头，说道：“先吃饭吧。”
　　早晨五点多，金家的人还未起，饭桌上就只有他们二人。
　　“你随意。”金修文对曼青说道，然后便拿起刀叉吃起煎蛋和火腿。曼青要了一杯牛奶和两片黄油面包，两个人就静静地埋头吃着早餐。一阵拖鞋趿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沙沙”声传来，曼青回过头，一个穿着一身通红的丝绸睡衣的女人，一扭一扭地朝他们走过来，金修文并未抬头，像没看见她一样。
　　“四姨太。”旁边的丫鬟怯怯地叫了一声。
　　“哟，这不是大少爷吗。”四姨太闵氏尖着嗓子，夸张地说道，见坐在桌边的曼青眼生，便问道：“这位小姐是谁呀，怎么从来没见过呀？”
　　金修文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吃完了，四姨慢用。”说完向曼青使了个眼神，曼青也跟着赶紧站起来。
　　偏那闵氏就凑到曼青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曼青近看她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倒是十分美，就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风尘味。
　　“见过四姨太。”曼青微微点头道，见金修文已经往外走了，便赶快小跑跟过去。
　　闵氏见自讨没趣，望着金修文的背影，使劲地“哼”了一声，便坐下来吩咐道：“给我盛一碗燕窝。”
　　曼青随金修文的车一起去了司令部，永琛的司令部在城东，北傍山南傍水，占地面积极大，进了岗哨是操练场，再过三道岗便是办公区，主楼高三层，甚为壮观。
　　会议厅的众多官员见金修文领着个穿着军装的女子进来，都是十分诧异，互相对望着，一旁的陆平川清了清嗓子道：“这位是箫参谋，从今天起正式进驻我军司令部。”众人一听更是一惊，纷纷指指点点地议论开来，曼青见这情形，直挺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金修文轻咳一声，整个会议厅才立时静下来。
　　“要是大家没什么疑问的话，现在开始早会吧。”众人都晓得这大少爷的脾气，素来奇怪，都不敢多嘴，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他。整个早会期间，一个个都偷偷瞥着曼青。
　　“日军部分下南洋，已经占领了大片岛国，我准备调兵南下，在南部沿海布防。”金修文环视众人说道。
　　“督军先见之明，我同意。”林团长附和道。
　　“那众位可有愿意去的？”金修文放下笔，略带微笑问道。这下众人便没了声音，谁都不愿意离开中央南下去。
　　“怎么，没人愿意？”金修文向前靠了靠，双臂搭在桌子上，如鹰般犀利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挨个扫过。
　　“那是要我自己南下了？”他继续问道。林团长支支吾吾地接过话：“督军，属下觉得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现在定下来未免太过仓促。”
　　“那要什么时候定，等日军从南边进来了再定？”金修文虽是面带微笑地说着，但明显口气不善。林团长噎在那，不敢再答话。
　　“我给各位五天的时间，考虑好的可以找我。”金修文站起来，继续说道：“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吧。”曼青和陆平川也跟着起身，随着他大步踏出会议厅的门。
　　“胆小鼠辈。”金修文自己小声念叨着，曼青却听得一清二楚，她想说什么，但嘴刚张开，想了想又将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督军，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陆平川问道，金修文这才停下脚步，刚才只顾着生气，想也没想便往三楼的办公室走。陆平川这么一问，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办。
　　“去潋海看看。”金修文回道。潋海是永琛附近的一座小城，但却是内河航道最重要的关口，今年南方大雨连绵，潋海便遭了洪灾，几个堤岸都被冲毁。
　　“是。”陆平川答应了一声，赶快下楼去取车。
　　“你跟我一道去吧。”金修文对曼青说道，曼青点点头。
　　三人驱车两个多钟头才赶到受灾最严重的岸堤边。潋海还下着瓢泼大雨，泥土地上冒着滚滚的水泡，咕咚碎开来，像嘴巴一张一翕的怪兽。地上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要有滑倒的危险。负责抢修的官员远见金修文的车，赶忙举着伞趔趔趄趄地跑到车边。金修文从车中出来，环视了一圈，并未理会那官员，径直走进大雨中，往堤边去，没几步衣服便湿透了。
　　大批士兵扛着麻袋往堤边堆着，可是江水还是一点点往岸上漫着。
　　“督军，这边太危险，您还是这边请吧。”身上只有几滴雨点子的叶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显是一直在一边躲雨来着。他半躬着身子站在金修文身旁，蓦地见到曼青在旁，微微一惊，旋即客气道：“箫参谋。”
　　金修文铁着脸瞥了叶正一眼，冷涔涔地说道：“不必。叶部长，从现在开始，每丢一个岸堤，我就拿掉你手下一个厅长，直到轮到你自己。”
　　如叶正般奸猾的人听了金修文的话也不由脸色一变，明显是心里头极不痛快，嘴上却不得不说道：“是，是，督军教训得是。”
　　金修文沿着岸堤边走了一圈，好几次江水都扑上堤岸，直溅得他裤子都完全湿透，可他却并不在意，只是皱着眉仰头看着天空，因为雨下得太密实，整个天都是灰蒙蒙的。曼青静静地跟在他身后，淋得如落汤鸡一般，鬓边的头发贴在脸上。
　　“时下是梅雨季节，这雨恐怕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的，督军还是做好让百姓撤离的准备吧。”曼青望着滚滚洪水，冷静地说道。
　　“如果百姓肯撤，我何苦来得？这些人在这生活了一辈子，要他们撤去哪里。”金修文回道。他的话让曼青想起东北的父老乡亲，在日军的统治下过得是何等凄苦的日子，可是当初能逃跑的时候，他们也都不愿离开家乡。
　　“天灾人祸，苦得最是老百姓。”曼青叹了口气。
　　金修文抬起右手，看了看表，回过头对陆平川说道：“让王汉斌悄悄带一个团的人驻在潋海周边，给我紧紧看好叶正。”
　　陆平川挺直了身子，响亮地回了一声“是。”
　　回去的路上，因为路面积水太多，车轮子一阵接一阵地打滑，可能是淋了雨受了凉，曼青本来就有些不舒服，车子一晃一晃地更让她头晕恶心。
　　“阿嚏”她打了一个喷嚏，这才觉得鼻腔通了气。坐在他身旁的金修文赶紧想脱下自己的外套，可突然想起自己的衣服也是淋了个透，便吩咐司机道：“开快点，直接回家里。”
　　“不好再到府上叨扰了，督军还是给我安排一处住所吧。”
　　金修文听了也并不勉强，又问陆平川道：“箫参谋的住处可收拾好了？”
　　陆平川回过头，看了看曼青，对着金修文回答道：“回督军，已经收拾好了。”
　　“那直接去千山路的老宅子罢。”
　　等进了永琛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千山路的老宅子是金家的旧宅，墙壁都已褪了色，有些地方墙皮已经剥落，但院子却十分整洁，花草都十分茂盛，可见平日是有人打理的。因为地处郊边，所以十分僻静。
　　金修文一进门，一个丫鬟便迎上来作福道：“大少爷万福。”
　　金修文点点头，吩咐道：“找件干净的衣服给小姐换上，再在房中加多些竹炭，叫厨房煮点姜汤来。”那丫鬟看了看他身后瑟瑟发抖的曼青，满眼欣喜地道了句“是”，然后便一溜烟退了下去。
　　曼青泡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便好了很多。一个丫鬟在门口敲了敲门叫她去吃晚饭。她开了门，见一个十五六岁光景、相貌十分清秀的小姑娘站在那，扎着两个麻花小辫，便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那小姑娘被一问，竟羞红了脸，小声地回道：“我叫青梓。”
　　“名字真好听，我叫箫曼青，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青字，你叫我曼青就可以。”青梓一听，赶忙摇头道：“不敢不敢，我只是一个下人，怎么能直呼少爷贵宾的名讳。”
　　曼青回道：“那我也不勉强你，你叫我一声曼青姐总可以吧。”青梓这才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说道：“曼青姐姐赶快去用餐吧，一会饭菜凉了再热就不好吃了。”
　　曼青笑了笑回道：“那我们这就去吧。”
　　一进餐厅曼青便见金修文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坐在那喝茶，她本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怎么，没想到我还在？”金修文微笑着问道，他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小酒窝微陷，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曼青第一次觉得他笑起来竟如此好看，凌厉的气势也消减了许多。
　　“是，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曼青抽出椅子坐下，盯着金修文说道：“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很让人舒心。”
　　“哦？”金修文挑了挑眉，问道：“我平时都不笑的吗？”
　　曼青耸了耸肩，反问道：“你说呢？”金修文听了“哈哈”地笑了几声，问曼青道：“你平时都是这么跟人说话的吗？”
　　曼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认真地问道：“请问督军将家父送到哪里去了？许久没有他的消息，我实是放不下心。”
　　金修文也收起了笑容，回答道：“这个箫参谋就不用担心了，令尊过得很好，只要你真心实意地帮我，时机到了我一定你送跟令尊团聚。”
　　曼青欠了欠身子，她早猜到金修文是不会告诉她的。于是又问道：“目前为止，我不知道我可以帮督军什么忙。”
　　金修文打了一个响指，一个听差便进来。
　　“上菜吧。”他吩咐道，又转向曼青：“过几天苏小姐会来永琛，箫参谋是东北人，且帮我尝尝这东北菜正不正宗，我也好知道合不合苏小姐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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