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比武招亲招来的两位姑爷竟然歪打正着地帮他们祛除了浊灵，且小女儿韩卉还能毫发无伤、安然脱身，这真是韩家二老只有在梦中才会看到的美事。他们马上唤来伙计拿出大圆桌，重新张罗了一顿规规矩矩的晚宴，打算在招待贵客的同时向他们打听事情的经过。
　　韩家已经很久没有过热闹的氛围了，韩卉小姐的“疾病”一除，韩家上下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如获新生。韩家二老自得到消息的那一刹那就没有拉下过嘴角的弧度，就连闭门不见的韩家二少爷都少有地允许下人将他抱到了酒桌旁，若不是他失去了自如行动的能力，林汉霄瞧着他毫不掩饰的兴奋表情，总觉得对方或许能干得出逮人就亲的事情来。那服侍他的下人却好似没有被主子的喜悦所感染，虽然手上护得很紧，但从进门的时候就绷着一张脸，几乎一刻也没有放松过。
　　阿昭从前和他说过，二少爷的侍从以前练过武，儿时在他家乡那一带还颇有名气，功夫也是小有成就。血肉横飞、五马分尸的场面都见过，其他所有事之于他而言都是小场面，这样的人，维持不苟言笑的表情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入座后，二老急不可待地向他们追问事情解决的经过，而林汉霄却放下了嘴边的筷子，反而询问起一切的起点。
　　“凡事必有因，漏掉其中的一点都会大大影响后面的推论。即使我们将事情解决了，可我们是半路插手，对于一切的起因只能稍作猜测。”林汉霄说道，“我们不是当事人，没法还原当时的景象，二老比我们参与得多，或许能打开不一样的视野。”
　　韩家二老毕竟上了年纪，突然让他们回想之前的事看上去有些费劲。老爷的记忆似乎比老夫人好上一些，他绞尽脑汁回想了一阵，率先说道：“起先是卉儿感染了风寒，于是我们找来了大夫为她看病，可那大夫一来，就说卉儿的身体没有什么不好，让我们赶紧去找做法事的人，也许是那方面出了问题。”
　　老爷的几句话打开了老夫人的话匣子。“对对，我们对这种事一窍不通，身边也没有懂行的人能为我们通路子。不过我们运气好，隔天一大早出门，就在路上碰到了一位算命的先生。”
　　“算命先生？他长什么样子？说了什么吗？”
　　“我人老了……不认识的面孔看过就忘。”老爷赞同地跟着点了点头，“我们还没凑上去问，他就知道了我们的来历，就好像是天上的神仙，盯着看你那么一眼，就能把你的一辈子给看穿咯。他毛遂自荐，说只有他能坚决我们家的问题。我和老爷心想行得通，就把他请回家里先看看了。”
　　林汉霄又问：“那那位算命先生现在还在府上吗？”
　　“他早就离开了，说是……说是这块轮盘一旦开始运转，他这个运作人是万万不能身处轮盘中心的。”
　　“他说了什么，又让你们做了什么，请务必一五一十地说明白。”青棠说道，“如果他是个坑蒙拐骗的外行人，兴许是扰乱过整个过程。”
　　老爷和老夫人略感惊吓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局促不安地挺直了腰背，开始滔滔不绝道：“他说我们家卉儿是出门在外的时候接触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她体内的阴气大增，容易在晚上吸引小鬼，那久经未愈的风寒便是这般原因。要想治好我们卉儿，就要缺阳补阳，没有阳气就找些男人来填上！早就有以“冲喜”来冲掉厄运的方法，把这一套搬到卉儿身上也一样适用！”
　　“算命先生说的这些，你们就没有怀疑过吗？”
　　“他说的义正严辞又有理有据，况且他还有其他说对的地方。”老爷接道，“我们家……最近确实是缺了阳气，你看他大哥……哎，他二哥又卧病在床。两位从小陪在卉儿身边的哥哥一下都出了事，这有些阳气上的落差倒也说得过去。他既然说能救，我们当然相信他，卉儿出生的时候我们还请人专门来看过，说她命里是福子、是曲直仁寿格，入了仁寿格的应当福寿绵长。这一辈子的大基调总不会改变，所以我们还是很看好那算命的提议的。”
　　林汉霄沉默了一阵，又道：“您继续说。”
　　“诶，好。我们想着既然要补阳气，那当然是要阳气越重的越好。所以我们搭了比武招亲的台子，从中择优，总不会出错。大姑爷招回来之后，卉儿好像很开心，身体也逐渐好转。就当我们以为这一切都能结束的时候，大姑爷却突然病倒了，平日里无论吃下什么都吐，到最后甚至瘦成了皮包骨！大姑爷不能行，卉儿的症状就更加恶化了。我们忧心忡忡，也是无奈之下，才又举办了第二次的比武招亲。”
　　“第二次你们又招回了二姑爷，本想着有了两位姑爷，韩卉小姐的病症怎么着都会好得更快一些。可惜事与愿违，二姑爷不仅没能把小姐治好，反倒又得了和大姑爷一样的症状。”
　　老爷老夫人吃惊地看着林汉霄，迟疑道：“恩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林汉霄略感抱歉道：“实不相瞒，我之前与青棠有偷偷去找过大姑爷和二姑爷，可惜全都被你们家的伙计拦截在外。不过在二姑爷的屋子前，我有看到二姑爷满手是血地扑到窗子前。”
　　老头老夫人面色窘迫地将原本搁在台面上的手臂放了回去。“二姑爷的情况是比大姑爷的要严重一些……他在进我们韩家前好像本来就患有痨病。”老夫人最终承认道，“痨病本就是不治之症，再加上……二姑爷在刚刚就病逝了。”
　　“去世了？”青棠惊讶地喊出了声。
　　“我们有尽力救过他！可实在没法把他的命拉回来。”老爷向他们解释道，“我们还有想过要给他的家人送去一点抚恤金，可他早就丧父丧母，我们有钱有力也没地方塞啊……”
　　韩家老夫人偷偷瞄着对面两人的脸色，斟酌着开口道：“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会又举办了第三次的比武招亲，幸好这次招来的是你们两位大侠，卉儿才能得以恢复健康。”
　　“我理解你们。”林汉霄抬眼说道，“但是这种做法并不妥，虽然从话理上来看似乎能解释得通，但从仁义上来说又必定会伤害到无辜人的性命。解决问题应当立于打扰不到他人的基础上，有风险的事情，做之前少不了三思……我知道你们也是始料未及，这种情况还是要找专门负责除祟的义士来看，旁门左道什么的，容易欺骗二老这种什么都不了解的普通百姓。”
　　老头老夫人见林汉霄并无怪罪的意思，慌忙妥协道：“是是，多谢大侠。”
　　“我已派了迎春去照顾卉儿，不知现在醒过来没有？”老夫人同老爷耳语道，“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面对面和她讲过话了，现在倒是怪想的。”
　　“你就消停些吧，不差这一会儿。”老爷说道，“该醒的时候自然是会醒的。”
　　林汉霄闻言问道：“你们第一次举办比武招亲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十多天前的事情了。”
　　“才十多天就举办了三场……”林汉霄微微讶异，解释道，“附着在韩卉小姐体内的浊灵吸食过多久的阳气，距离她苏醒就需要花上同等的时间。”
　　“啊？要这么久啊！”
　　“浊灵附体本就伤害极大，她的身体需要通过长时间的睡眠来补足她缺失的能量。那个算命的有些地方倒是没有说错，阳气和阴气的结合才是人体内完整的真气，两者应当互相平衡才是。浊灵附体时需要阳气来让宿主保持康健，而它的离开也同时带走了不属于韩卉小姐的阴气，现在只需稍加调养便可同你们无异。”林汉霄抿了口茶水说道，“当然，浊灵附体时吸食阳气维护躯体的行为委实罕见，恐怕是韩卉小姐的意志太强，逼得浊灵不得不甘愿寻找与自己处于对立面的东西。只是韩卉小姐之前的确阴气过旺，这一点恐怕你们还是得追根溯源。”
　　“这个我们真的不知道……”
　　帮忙送菜上来的阿昭听到他们说话，忍不住插嘴道：“其实小姐之前……经常偷偷地去看大少爷。”见老爷老夫人追究的眼神扫了过来，实则胆小的阿昭又哆嗦道：“我有劝小姐不要去那么多次，可小姐总说太想念大少爷，说多少次都劝不住……”
　　“你别害怕，在墓地里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林汉霄道。
　　阿昭摇摇头道：“小姐和大少爷讲话的时候不准我凑得太近，发生了什么事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有一次小姐回来后，听说隔天在墓地周围发现了很多死掉的野鸽。”
　　“墓地周围怎么会有野鸽？”
　　“阿昭也不知道，它们死得又多又诡异，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没人敢去打扫呢。”
　　“你们就任由那些尸体堆放在周围了吗？”
　　“毕竟这些日子小姐的反常举动大家都看在眼里，私底下各种版本的小话早已流传开了。”阿昭注意着老夫人的神色小声说道，“大家好像……都挺怕变得和小姐一样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林汉霄道，“待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明日我会去看一看的。”
　　决定了接下来去处的林汉霄被韩家二老热情地留在了府上，当然同时被留下的还有解决这起事件的另外一位参与者——青棠。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屋子走去时，恰好撞见了斜靠在栏杆上，等待他们已久的迎春。
　　迎春竖起了一个高马尾，原本的裙装也换成了干练爽气的长裤。她见两人呆愣愣地望着，率先打了个招呼。
　　“哟！饭吃好啦？”
　　青棠看了她一会儿，道：“你不是韩家的侍女吧？”
　　迎春笑笑，道：“是不是呢？”
　　“那个花瓶里的臭液是你塞进去的吧！能做出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可不是普通侍女。”林汉霄开玩笑般说道，“韩家如果知道你这么有本事，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来出手？”
　　“我进来这里的目的同你们一样，都是为了帮助被浊灵附体的韩卉姑娘。”迎春指尖缠着发梢把玩，神情悠然道，“可惜我特制的糕点被你们踩在脚下，好不容易等到了行动的机会却又被你们抢了先。我这一趟虽没收钱，但怎么看也像是白干了一回。眼下正胸闷着呢。”
　　“可你这身装扮……”青棠不解道，“梁山兄弟，志同道合。何必急着走呢？”
　　“如今，我的任务你们也已经替我完成了，我哪里还有留下的理由？本来就是个混进来的假身份，整日顶着被人戳穿的难受劲也实在是受不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位也是在五十步笑百步吧？”迎春挑高了眉毛嬉笑道，“三姑爷和四姑爷名叫‘笋子’和‘青棠’……就没有个正儿八经的大名吗？”
　　林汉霄抱拳道：“在下林汉霄，姑娘好手艺。”
　　青棠也跟着抱拳说道：“在下吴笙何。”
　　迎春放下姿态，礼貌地回敬道：“小女宁微顾，有幸认识两位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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