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横生

　　“楼主，九爷，朱员外，打扰了。”一句柔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桌上的紧张气氛。

　　是管家姜纤云，领着几个丫鬟端上了几道热菜。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即便是九霄这类对吃食无甚兴趣的人都被此俘获。他一向知道湘是个吃货，如此在吃上下功夫的，春意里除了她找不出第二个人，就算虞嫂等人本身就爱研究烹饪花样，也架不住湘的无理要求。

　　“朱员外，您先尝尝这几道菜，咱们慢慢聊。”湘端起一杯酒，对着朱员外与九霄先干为敬。

　　“好说，好说。”朱员外自诩不是个爱吃的人，当下却也被这香味所吸引。想他纵横离国商业数载，平常尝过的珍馐已然不少，却不曾想这春意横生居然在吃的方面也做的这么好，刚才的碧桂殇比起城里的酒家已经是高上一筹，那青梅与桂花结合的恰到好处，不知道这寒冬腊月是怎么还有如此清香的青梅的。

　　还有那道桂香藕韵，本就是道凉菜，虽然用糖丝做出了团状摆盘应景，可看上去依旧觉得不合时宜。但若真的咬了下去，却又有股暖流，配上这酒里的清香，简直绝赞。且这藕一共只得三块，吃完也不好意思再夹一口，吊着人的胃口，让他心里痒痒的。

　　想着想着，朱员外心里又为宜香院减了一分。

　　湘给纤云递了个眼色，便听见纤云婉婉道来：“方才都是些开胃小菜，配上我们楼里独有的碧桂殇，还望朱员外喜欢。接下来这几道可是今晚的重头戏”，就在这说话的当口，几个有眼色的丫鬟便撤下了那个只剩下斑驳酱汁和团状糖丝的藕盘，又给桌上三位倒满了酒，这才把第一道热菜端到了朱员外的面前。

　　“这第一道是泉水牛肉，里面的肉全都是牛腱子肉，配上泡椒，色深味厚，香味浓烈，请朱员外品尝。”纤云说完，便低头垂目，站在一旁。

　　朱员外斜眼看了看纤云，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等她语毕便开口笑道：“那老夫便不客气了。”说完，便率先夹了一口，吃了起来。

　　“这肉怎地如此鲜嫩？”不出湘所料，朱员外不愧是识货的人，只一口便吃出这牛肉的不同。可这话一出口，他便略有后悔。

　　问配方，不仅露了自己的兴趣，还犯了商家忌讳。

　　“这牛肉并非是用油炒熟的，而是在辣味汤中烫熟的，因此口感鲜嫩。”领会了湘的意思，纤云便直接说道。

　　待朱员外夹完，湘和九霄也各自夹了一口。湘并不介意把这些所谓的“配方”分享出去，毕竟就算是食材一样，做出来的味道也千奇百怪，只要有虞嫂，还有其他几位掌勺，她自然不怕别人学会了这些菜谱。

　　“接下来是第二道”，纤云看三位都已品尝完，便把这盆泉水牛肉移到桌边。一道菜还不足以看出朱员外的品味。

　　“蟹柳芦笋。”突然一盘绿油油的菜摆在了大家面前，上面还有着颗粒状的椒盐和显而易见的蟹柳。整盘菜虽然无法与前面泉水牛肉的新鲜感相提并论，但却可以很好的中和肉味，让人口目一新。

　　就在纤云将要开口的瞬间，没想到朱员外先开口说道：“这位管家面熟的很，不知可与咱们本地的姜员外有什么关系？”

　　纤云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不自然的微笑，一边从丫鬟手上接过下一道菜放在朱员外面前，一边生涩说道：“是家父，朱…朱员外。”

　　今日不同往日，一声朱世伯，她如今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

　　“何必这么见外，我跟你爹有过交往，也听说了你们的家事。还是跟往常一样叫世伯罢。”朱员外虽然跟纤云一家交往不多，却也不是丝毫不认识。虽然不知道纤云一家发生了什么事，但家道中落的人总归没什么好结局。如今纤云父母双双故去，她一个富家小姐竟然沦落到这等风尘场所做管家。

　　想起这些事来，连口中的牛肉也失去了原本的鲜味。

　　“朱伯父，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纤云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恢复了刚才的神色和嗓音。“这道蟹肉粉丝是我们楼里最顶尖的菜色之一了，需要趁热品尝。”

　　不须纤云介绍，朱员外早已拿起筷子等待着这道菜。他起家于凰城这片内陆土地，并不是泽州港本土生长，因此他最爱泽州港的河鲜海鲜。可纵然是寻遍了整个泽州港，甚至也花过大力气找厨子，却也没人能够把这河鲜海鲜烹饪出个特色花样来。在吃食上，纵横商海的人总是波澜不惊。可他今天的确是按捺不住自己的馋虫了。

　　活在世上，谁还没个几道爱吃的菜呢？

　　“好！这道菜好！”朱员外突然丧失了部分语言能力，只会说一个好字，让大家都轻松了起来。只见他一边吃还一边细细思考着，“这道菜既有蟹的鲜味，还有爽弹有嚼劲的粉丝，真是妙啊！”

　　看着朱员外吃得如此开心，纤云也像是被这股快乐感染了一般。她虽早就听说朱世伯要来春意横生，但她并未想过自己居然会被认出来。父亲与朱员外虽有交往，不过也是点头之交罢了。没想到这位朱员外看她一眼便知其中关系，果真是商海翘楚。

　　自从她来春意横生做事之后，与家里的关系早就断了大半，如今父母双亡，只得几个哥哥在世。可这些哥哥跟她之间并无亲情可言，她也从未跟楼里的任何人透露过关于自己本家的一切。

　　什么富家小姐，她早放弃这个身份了。

　　看着湘楼主和九爷慢慢跟朱伯父聊了起来，纤云便也把菜一一摆好。今日的菜谱是她跟虞嫂一起制定，她并不知道朱世伯的具体喜好，凭着自己的猜测便还选了其他几道菜：云腿松茸炖土鸡、酱香番薯苗、姜蓉醋鱼、高山嫩豆苗、桂花年糕及海胆八宝豆腐。不管朱世伯爱吃什么，总不至于对这份安排挑剔太多。

　　照桌上的结果来看，朱世伯还是喜欢吃海上的东西多一些。纤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便打算等会去跟虞嫂沟通一下这件事。她早早便想过，应该多记下贵客们的口味喜好，一方面可以让虞嫂她们改良食单，一方面这么做的确可以让贵客们宾至如归。

　　这一点早在她进入春意的时候，便答应过湘楼主。

　　“朱员外，既然纤云跟您有过照面，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湘又端起了一杯酒，对着九爷和朱员外一饮而尽。“明人不说暗话，有话我就直说了。”

　　朱员外暂且把蟹肉粉丝放在一边，端起了一杯酒也回敬了湘与九霄。“我也不跟两位绕弯子，看在这份关系上，示不小已经算是最好的条件了。”

　　“好处呢？”湘的嘴角依旧笑着，脑子却清醒的很。她虽然也被菜香所吸引，却只是简单动了几口。这下干脆直接歇筷，一杯接一杯的喝起了酒来。

　　朱员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看了一眼九霄。这个年轻人不知道在这里是个什么角儿，聊天的时候他也不为所动，该吃便吃该喝便喝。该客套的时候他也只是不失礼——他试探了几个问题，都只是这个楼主在回答。可见他的确不是幕后之人。

　　可不管幕后之人是他们俩中的谁，这都是个难题。

　　收起手中的筷子，朱员外朝自己的背后使了个眼色，只见他身后四个女子便都齐齐跪在了湘的面前。

　　湘有一瞬间想要扶起这四个女子，却还是忍住了。

　　“朱员外，这是什么意思？”湘不解道。

　　“商会自然可以提供给你很多帮助，不管是能帮忙的，还是不能帮忙的”，朱员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继续道：“我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两位提个醒儿，不跟商会合作的后果，才是最重要的。”

　　“是么？”九霄冷哼了一声，在湘有任何动作及言语之前，幽幽吐了出一句。

　　“若是两位答应，我自然会将宜香院最红的四个姑娘送到春意横生。”朱员外抬眼示意。

　　听到这番话，湘突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商会若是想知道我这楼里的任何消息，直接问我便可。不涉及到太机密的事，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么说，湘楼主是铁了心不想跟商会合作了？”朱员外脸色一沉，全然没有刚才和蔼可亲的面孔。

　　他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么拂过面子了。

　　“朱员外别生气，咱们不是自己人吗，哈哈哈！”湘假笑着缓和了一下场上气氛。“据我所知，离国商会早已选择了宜香院，我就不与别人分羹了，如今宜香院人烟稀少不过是因为天气罢了，等天气回暖，宜香院的人怕是要涌出来了！”湘终究是没忍住，还是把那几个女子扶了起来，缓缓推着她们走动了起来，送客之意不表也明。

　　临走前，朱员外突然问了湘一个问题：“湘楼主觉得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湘没有聊到朱员外会问这么个问题，略一沉吟便说道：“如若善恶是两个相反的方向，那人性本在原点。在善的环境下生长，人性便向善发展。在恶的环境下生长，人性便向恶发展。”

　　听到这句解释，朱员外冷哼了一声，说了句告辞。

　　“弱者再恶也不会造成多大伤害，而强者的存在本身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伤害。”湘又追加了一句，一路送朱员外到影壁，便停住了。

　　朱员外听到这句话并未回头也并未停住，带着那四位女子便离开了春意。

　　湘和九霄捉摸不透朱员外的用意，只当着已与商会宣战罢了。

　　可他们却没看到朱员外虽然是板着脸疾步离开了春意，却在踏出了春意之后，嘴角轻微勾勒出一个弧度。

　　送完朱员外，湘与九霄便也准备回房休息，剩下的从长计议。刚巧有两位公子从湘和九霄身边路过，大声地在谈论着春意的温泉，说道这里的冰轮影古琴音，配上落雪，简直比销金窟还让人心驰神往。

　　湘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向九霄：“温泉里什么时候有古琴了？不怕湿气？”

　　九霄只是笑笑，并不准备回答湘。

　　留下湘一脸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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