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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自我修复
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杨湘瑶早已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她待在房间里,闭上眼睛,如同翻开中图书馆里陈列的书籍一般,用几天的时间又仔细回顾了一遍记忆中原书长达数百万字的剧情。
罗崇亲口承认过当年那句“莫忘前程”是言灵,如果它的效果没有打什么折扣的话——她想这应该也是不太可能的事——那么这数百万字中确实是没有一个字提过祯国的国师宇文肃,也没有一场战斗运用过火器。
换言之,它们和她一样,是这段故事中的本不该存在之物。在她正式参与到故事中来之后,这些本不该在这段故事中出现的东西一个接一个上到台前。
她的出现让实力的天平出现了倾斜,许多原本曲折艰难的任务都因为她提前看过了剧本而规避了本应触发的风险。而作为国师宇文肃自然无法坐视本国的军队在武力与法术两个战场全面溃败,于是他会作出干预——也许还有些什么别的他们未探明的原因。对面国师亲自下场,熙国把持朝政的主和派们也不得不做出反应,此时尚不成熟但受皇帝看好的火器显然是个好选择。
所有事物都在原本设定的规则中发展,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合理,无可指摘。只有她知道,从她出现在这里开始,这合理的一切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合理。
这个世界正在对自己进行修正,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往那个倾斜的天平上增减砝码,让它重归平衡的状态,使得这个故事不会过早或者过晚地结束。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所知晓的故事线的价值一贬再贬,仅能用作参考。
为了验证它们的参考价值,杨湘瑶联系上了一些曾经找上门来、想要解除灾厄的委托人。
他们有的还继续着自己原本的生活,有的却已经在一段时间之后再一次被原先相同的灾厄追上。奇妙的是那些曾经受到死亡威胁的人们仍旧享受着他们的生命,再次找上门来的全都是财物失窃、被地痞敲诈、喝酒跌倒摔断腿之类无关性命的事,最严重的一个是房屋失火,不过那人不在家中——他本来也不该在家中的。
由于许多事情并不大,当事人也无法准确说出它们发生的时间,杨湘瑶也不能确定事件的严重程度与他们受到干预之后重新发生的时间之间是否存在关系,更无从知晓剩余的那些人究竟是已经安全地跨过了横死的劫,还是仅是暂时与死亡拉开了距离,而它的阴影仍旧跟随在他们身后,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追赶它的猎物。
她曾经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受到的教育让她难以接受宿命论调,除非有足够的证据来作为支撑,否则她不相信有什么是注定发生的。
所谓剧情,她注意些事件发生的契机,以防万一便是。
既然这个世界的意志暂且认为她再加上不知会发展到那种程度的火器可以和宇文肃画上等号的话,她不努力一点,怎么对得起它如此看重。
比如说,她看这个火器,就大有可为嘛。
是以当黄兴终于带着他的小弟和装备们来的时候,杨湘瑶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黄兴领着手下的士兵练习的时候,十次能有九次看见她就在一旁坐着,看他们排队练枪毙。
他们使用的基本上都是单眼的火门枪,也有一些装备了枪管更长、精度更高一点儿的火绳枪。
黄兴就是因为火绳枪这事儿来的。
没人看好他的火器,但架不住皇帝喜欢。皇帝既然喜欢,自然就有人绞尽脑汁想要做出新鲜玩意去讨他的欢心。
做不出就只有靠抢了。
太尉的女婿在京城防卫司里做了三年制使,正待升迁,有了这物便能顺势多提两级。
黄兴是城外制爆竹的出身,后来一窍通百窍通,这做花炮的天分一通就通到了火炮上,正巧新帝即位,对这些兴趣浓厚,他作为个中高手京城方圆百里无人不知,这才被招进去听用。混了这许多年,到现在也不过是上次从北疆回来,也算他退敌有功,意思意思给他升了个千总。
太尉又是现管的官儿,上次他还有些身为匠人的傲气,抵死不从,结果被扔到北疆挨寒风吹了两载。这次他虽然颇多不愿,却也不想再挨整了。屋里的灯亮了一宿,第二天天亮他就带着满面倦色把图纸交了上去,自愿的。
当然,没写改进思路和原理的那种。
反正写了他们也看不懂。那帮人舌灿莲花的本事大着呢,要糊弄一个门外汉中的门外汉绰绰有余。
老太尉收到图纸之后笑得眼睛都不见了,露出一口缺了几颗的牙,表示十分为他的拳拳报国之心所感动,所以派他带几百号人去北疆帮帮忙。
黄兴躬身低头,用坚定的语气说着属下定不辱使命。
哪儿能啊,京里早就传遍了,妖魔鬼怪、山崩地裂,神仙打架哪有凡人的份,跑都跑不掉,看戏等死就完了。死了说不定还能被拉起来过一把当鬼吓唬人的瘾。你看云根城里那些运气不好的百姓就被祯国不知哪个缺德的术士变成了僵尸,差点把邢阳堂堂一个兵马总指挥围死在里头。
活着回来大概就算不辱使命了。
从太尉府上出来之后他望望京城晴朗得过分的天,心想今天太阳真好,老太尉镶在缺牙上的金块块反光得厉害,闪得他眼睛痛。
收到军令之后黄兴当即点起手底下五百号军士,收拾收拾立即启程,动作快得很,新造出来的样枪一把都没给别人留。
太尉想起来去要枪的时候才知道人都领了皇命走了。没奈何,只能自掏腰包请匠人照着图纸打了一把。
黄兴不喜欢北疆,他一直觉得那边气候不太适合他生存,再多待几天的话迟早得冻死在那儿。
他又没什么远大理想,进军营里头混个一官半职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京城里头可比边疆舒服多了。
不过北军的那些人还不错。
时隔三年黄兴再度来到这里,军中没什么好东西,大家开了两坛酒,凑凑钱跟周边的牧民收了头羊来烤了,围着火堆子坐一圈,算是给他们接风洗尘。
人嘛,大部分喝多了酒心里都藏不住话。北疆的酒很烈,酒液顺着喉咙一直辣到胃里,呛得人嗓音嘶哑说不出话。黄兴从来适应不了北疆的烈酒,但有酒不喝白不喝,两碗下肚,他红着脸大着舌头,用被酒精侵蚀得破败干涩的声音把这次被派过来的前因后果交代了个干净。
趁着他苦水倒得差不多了,还没来得及说些这次不过脑子下次就没脑子可过了的话的时候,吴懿站起来打了个哈哈,说他喝醉了。
坐在他身旁的关文会意,毫不理会他“俺没醉俺没醉”的大声嚷嚷,把他拖回去歇着。
那天还杨湘瑶在外面寻访曾经的委托人,回来之后才发现黄兴已经来了好几天了。
上面那些事情还是她回来之后听别人跟她讲的。
近两年招进来的新兵蛋子大都是附近州县的农民牧民,偏远地区,物质生活匮乏,长这么大接触过的□□也只有爆竹——还是有两个闲钱的人家买了来放,他们去凑的热闹。
眼下见着这么多火枪火炮,得空的时候自然颠颠地跑去看了,然后在她问起的时候兴奋地比划:“那声音啊,震天响!打得那个山头上的树是哗啦啦倒下去一片啊!杨小姐,俺觉着你也得去看看,可厉害了!”
这就体现出了当代火器的一大战略意义——不管怎么样,至少人家阵仗大。吓人。
杨湘瑶本来就有这种想法,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找过去,这一看就变成了天天都去看。
黄兴一开始还以为是谁家的女眷,住在附近的城里,做完了家里的活计过来看看自家哥哥——看她年龄和发髻样式显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北地民风彪悍的很,姑娘家自己出来走动并不少见。想来是没见过火枪火炮,来看个新鲜。
哪晓得这姑娘常看常新啊!她每次来的时间并不固定,像是路过了就随便坐一会儿,然后再回去。有时候看起来还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思虑片刻她却又拍拍衣服走了。
四五天之后黄兴撑不住了。他最开始觉得打听别人家姑娘不好,现在他觉得再不弄清楚这人到底是谁、想干嘛,他就要不好了。他寻思着自己今年四十好几的人了,人小姑娘总不至于看上他了。再看看身边的歪瓜裂枣,人家那么漂亮一姑娘,也不至于吧。
莫非是看上他的火器了?不能吧,哪儿有小姑娘喜欢这个的。
黄兴跟人一打听,发现那个小姑娘就是传说中打起架来他只能看戏等死的神仙之一,吓得手一抖,手上一堆零件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吴懿听说了这事,有些好笑地问杨湘瑶:“你每天过去,又一句话都不说,到底是想干什么?都把人吓着了。”
杨湘瑶最近也懒得挪窝了,干脆也和当班的参谋老先生们一样把要看的书带过来,那部《风物志》上看不清的字还能请他们帮忙辨认一下,能够有效地保护视力。做完例行的文书之后几个人各自读书学习,颇有大学自习室的氛围。
她抬起头来,看上去倒是心如死灰:“我是想上去搭讪,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啊……难道要我直接冲上去说‘嘿兄弟,我觉得你的炮不错要不要一起研究一下’吗?”
吴懿:“……”是挺奇怪。
老先生呵呵笑着,捋着胡须道:“老夫觉得,既有此事,如今前去道歉,再顺势相谈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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