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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陌
又是同一个梦境。
梦里有漫无边际的大火,战马的嘶鸣和人的惨叫交织成一方人间炼狱。不见尽头的黑暗里,有人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推了出去,然后她听到了阿娘的声音,“活下去!”
“云姜,活下去!”
倚月宫内烛火通明,林紫陌披着裘衣站在窗前,额间的冷汗尚未褪去,提醒着她那段不曾也不敢忘却的过往。
云姜。
真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叶将军收养的孤女,因在当年叶氏一族的谋逆案中大义灭亲得当朝天子喜爱,册封洛妃,数年来盛宠不衰。却没有人知道,她原本的名字,唤作云姜。
更没有人知道,她曾是南疆藩王府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郡主。
十一年前,大成与南疆的最后一役,她的父亲兄长皆死在了战场上。她的阿娘拼死把她送出了那方炼狱之外,而后自刎在她阿爹的尸首旁。
阿娘告诉她,“云姜,拼命往前跑,不要回头!”
“云姜,活下去!”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只记得视线所及的地方皆是残肢断臂,身后则是烈焰焦土。她照着阿娘的嘱托拼命的往前跑,一次都没有回头,直到因为体力不支昏倒在一片雪地里,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肯定是活不成了。
那样也好,就可以和阿爹阿娘还有哥哥们团聚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天旋地转间,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一角紫色衣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的衣服是新换的,伤口也都被仔细的清理包扎过。她试探着想起身,门在这时被推开,一个穿着紫色衣袍的男子端着碗走了进来。
那人推门走进来,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望向她,有些意外,“你都醒了啊,伤口还疼吗?”
她下意识的往后缩去,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的年轻男子,“你是谁?这是哪里?”
许是看出了她的戒备,那人并未走的太近,只是伸手将端着的东西递到了榻边的圆凳上,“这是青城山上,你别怕。你身上还有伤,先把药喝了再说。”
她还未回答,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子一路小跑冲了进来,看到她也是眼睛一亮,“你已经醒了呀,身上还疼吗?”
一开始的戒备渐渐散去,她冲两人点点头,“好多了,多谢公子和小姐救命之恩。紫陌感恩不尽。”
“紫陌是你的名字吗?真好听。”那姑娘笑着看着她,“你长得也真好看。”
林紫陌第一次见到叶柠,便是那个时候。
彼时的叶柠年岁尚小,因为有爹娘和两位兄长护着,又是叶氏一族最小的一个孩子,闯下多大的祸事都有人兜着,所以素来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若说那时的叶柠有什么克星,便只有会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的萧川恒了。
同样的,若你去问那时的叶柠最讨厌的人是谁,也是一样的答案。
“听雨姐姐,你说萧川恒是不是有病啊?”叶柠裹着毯子趴在书案上,皱眉看着手边一大摞未抄完的心经,“他是不是还在记恨我那天差点捅了他一剑的事情?才这么一天到晚的找我麻烦。”
听雨正低头研墨,闻言望过去,“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直呼皇子名讳。”
叶柠手下抄着经书,嘴里仍是嘀咕个不停,“可他真的很小心眼,那天明明就是他先闯进来的,再说这都过去多久了。”
听雨失笑,“柠儿真的觉得五皇子是在找你麻烦吗?”
“不然呢?”叶柠翻过一页书,越想越觉得生气,“不然你说他一个当朝皇子,不去思国计民生,为何天天在这等着寻我的错处?”
正说话间,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叶柠闻声望去,是披着一身碎雪的林紫陌,正瑟瑟发抖的站在门口。待将身上的碎雪拂净,林紫陌走到案边,自袖中掏出一只木盒递过来,“柠姐姐,这是五皇子差人送来的。”
叶柠伸手接过打开,里面是一个极精致的玉雕,被做成了女娃娃的模样,煞是可爱。不由眼睛一亮,伸手拈起娃娃,“好可爱的娃娃。你说这是谁送来的?”
“五皇子啊。”
“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送这个过来?”
“说前日不小心害的柠姐姐被叶老将军关了禁闭,心中愧疚,这是赔礼。”紫陌忍笑,继续把后半句说完,“说他那日不是故意带着叶老将军去后院赏梅,也不是故意看见要翻墙出去的柠姐姐,更不是故意不小心把柠姐姐从墙上抓下来的。”
浅歌话音未落,一旁的听雨先笑出声来。叶柠看着手里的娃娃,一副想扔掉又不舍得的样子,半晌后才冷着脸重新放回了木盒中。
这个时候的林紫陌已经跟着叶柠一起回到了叶府,她对所有人都说自己的父母本是往来南疆与大成的商贩,却因战乱客死异乡。她一个人从战场上跑了出来,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青城山下,还好遇上了他们。
她对叶柠说,“姐姐救命之恩,紫陌感激不尽,愿入叶府为婢,终身侍奉姐姐。”
叶柠伸手把她扶起来,时年十四岁的将府小姐尚未长成后来纵横沙场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一派温软柔和,“既然唤我姐姐,便是我的妹妹了。我以后会好好保护你的。”
而后便真如叶柠所说的那样,她以孤女之身被叶将军和叶夫人收为义女,视如己出。叶游和楚离枫也待她极好,顺带着那向来喜欢流连叶府的紫衣男子也会在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弯着一双眼睛同她说几句话。
只是,那话里的内容,从来都只关于叶柠。
萧川恒喜欢叶柠,是叶府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唯有叶柠懵懂不觉。
直到灯会那日,叶柠被罚禁闭不许出门,萧川恒硬是趁着天黑绕过叶府的护卫将叶柠带了出去。护城河边,一众放灯祈愿的人群里,萧川恒和叶柠相视一笑,浑然天成的一幅画。她站在远处看着那两个人,只觉漫天灯火皆是陪衬,抵不过那人眼中一点温柔。
那份将她从地狱中拉回人间,却只属于别人的温柔。
几日后的晚间,萧川恒同叶游在后院饮酒,她回来时恰巧经过那里,于是听到了那一段对话。
满院的白梅还未凋尽,扑鼻而来的香气里,叶游对那人说,“你若真对柠儿有心,便少做些惹她生气的事情,一天到晚的让她不想看见你。”
“这你就不懂了,我若只是想娶她,大可去求父皇赐婚。”萧川恒执起酒杯,一身紫衣风姿翩然,“但我知道她一定不喜欢皇城里的生活,我也不愿将她束缚在那样肮脏的地方。”
“我想等她长大,等她真的喜欢上我,然后我会带她去她想去的所有地方,让她快乐无忧的过完这一辈子。”
只是那个时候的萧川恒尚不明白,他对叶柠如此纯粹热烈的喜欢,落在有心之人眼中却是致命的软肋。
而对林紫陌来说,所有的压抑和仇恨,也因他对叶柠的这份喜欢而终于爆发。
元平三十六年腊月初七,镇国将军叶谦之女奉旨入宫,为太子萧川逸正妃。
那日叶柠一身大红吉服,拜别父母兄长上了鸾车。十里红妆,满城喧闹,无人知晓,叶柠入宫前一晚,曾有人在叶府后院站了一整夜。
也无人知晓,那一夜,她就站在萧川恒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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