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曲

作者:旎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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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煜宏宫之夜


      皇京华丽的气氛渲染在每一个京城的角落,但皇朝中城中高官的府邸自成一派,格成风景。
      城东的官邸一般分属皇亲国戚、御赐高官及富贵商人居住的地方,偏幽静而较为堂皇贵气。而城西的官邸却较为朴实,与京城大街相连,充满笑闹的气氛。
      但史上,也只有齐王一人反其道而行,其府邸就建在城西柳庄,而他为新任御史大夫王轩之所选的官邸就定了城西,为此,京城的百姓都在议论纷纷!
      有人说,此前监国的齐王爷代皇帝欲赐予其一套城东的官邸,哪知那个不识时务的年轻高官竟然不睬王爷的好意,依旧住在原来的旧房子里。
      有人说,齐王爷特意赐给王轩之城东的府邸纯粹是为了试探,而就因为王轩之没有接受府邸,王爷才给了他高官做,否则那像茅坑里的石头一般的人怎么可能在未参加科举便得以继承他父亲的官位呢?!
      有人说……
      一名容貌清秀的紫衣女子端坐在城西官邸群附近的茶馆里,嘴里抿着茶,心思却是人们对王轩之的评论。
      根据蠡园的线报,王轩之,字回之,满腹文采,自成一派,为人刚正不阿,不偏不倚。
      王氏一族一直是皇朝文臣的辅国典范,其家训甚严,如同臻氏百世拜为相,谷氏一族几代为皇师,王氏几代家人皆有大小官位,且皆是为天下人所称道的大清官。
      其父为两朝元老前御史大夫王峰,其母是一代才女端阳郡主,因家学渊源,他自小便熟读皇朝及诸国法令,一心继承家训,精忠只为报国。哪知一年前因疯马失蹄,撞到了他所坐轿子,致使其右足骨碎,至今不能步行。
      因伤误了科举,仕途也因此终止了。
      思及此,紫衣女子不禁一声叹息,这世上都是善良的人不得志。
      少主啊,那笑如暖阳的少主啊,她自小便跟着他,眼睛里也只有他,能爱怜的也只有他。她一度以为他便是她的天,她的地……
      只是没想到,她的天地,这么轻易的消失了!
      想试着去理解自小疼爱他们兄妹的少主的用意,但,终不可得,唯剩叹息!
      “鞭儿姑娘!”
      在紫衣女子沉思的时候,一声沙哑的唤声自她头上传来。
      她一愣,发现自己失了戒备,连忙抬起头,发现是身着白衫一脸微笑的谷粼立在身旁。
      “谷姑娘?你怎么来了?”
      见到自家主子的贵客,她条件反射的起身打算服侍谷粼。
      谷粼拉住她摆椅子的手,自己反手拉开椅子坐下。
      “谷氏家训:人生而平等。我们谷家向来没有卖身的下人!姑娘既然离开了蠡园,便可不能服侍粼了!否则,粼得祖宗灵前跪上好几天呢!”
      “嗤,姑娘真爱说笑!试问哪个人不爱人服侍呢?”
      看着如今没带面具笑得清雅的谷粼,她不禁失了先前离家的阴霾,展开笑颜。
      随即抬手,为谷粼斟了一杯茶。
      “不说笑,是真的,谷氏族人从不拿家训说笑呢?”
      赶忙接下鞭儿递过来的茶水,谷粼一脸认真的面对她。
      “好吧,鞭儿明白了!鞭儿不服侍姑娘便是!那今日姑娘来这里有何事呢?”
      “呵呵,来见两个人!”
      谷粼饮下温温的茶水,此茶清芬扑鼻,舌有余甘,虽然味薄,但回味无穷,应是岭南山岭的良品。
      不愧是王都,随随便便一家茶馆便能喝到这种好茶。
      “哦?那见着了吗?”
      见谷粼喜爱这壶茶水,鞭儿又为她添上一杯。
      “见着一个,等着见第二个!”
      “那姑娘是打算在这里等吗?那鞭儿就不打扰了!”
      鞭儿拍拍衣袖,打算告辞,哪知谷粼抬起雪白衣袖,以竹笛压住鞭儿的手。
      “鞭儿姑娘,粼等的人和你找的人,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姑娘等的是王轩之?!”
      紫衣女子不禁诧异起来,不明白这向来不插手朝堂事的武林高手南麟竟也有见御史的必要?
      “是,正是王大人!姑娘如果打算见见这王轩之,不如就和粼一道可好?”
      鞭儿看着一脸春风之容的谷粼那般清雅的笑,即使理智上甚是困惑,但内心却已不禁深受蛊惑,只能点点头。
      “鞭儿是要见王轩之,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见他!”
      “这事好办,就由粼开口好了!这不,王大人来了!”
      随着谷粼的一句“王大人来了”,鞭儿的理智瞬间回来了,她看着远方一名身着朝服的男子下了官轿,拄着拐杖朝着茶馆。
      该男子器宇轩昂,极富王氏一族之风,刚毅的脸上尽是不可动摇的神色,其实双腿不便,也坚持自己拄着拐杖走,不假他人之手。
      他没走几步,头上的汗便开始往外冒!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要花费更多的力气在原来只用来舞文弄墨的双手上!
      这份一般人难有的坚毅,看傻了鞭儿,至少她就很难想象少主和自家兄弟们要是断了条腿会是什么表情,决计一时间不可能做到眼前这男子现在这般让人佩服的气势!
      只见茶馆里的人见到王轩之步伐艰难的走过来,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盯着这位拜官御史的年轻男子一步一动。
      他们的脸上已不是刚刚聊王氏轶事的看戏的表情,而是一种诧异后的敬佩,谁都看得出来王轩之走得很艰难,但又有谁办的到在自己右腿没了知觉后,还能这么不顾世俗耻笑的眼光,入仕为官,始终这般的坚强。
      “王大人,谷粼久候了!”
      一声沙哑的呼唤,引起了王轩之的注意。
      他抬眼看见白衫人起身站立在桌边,看着谷粼那清雅的笑颜,傻了片刻,又在余光中注意坐在一旁的应鞭儿,眯了眯眼,便往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在下王轩之,敢问谷兄找王某有何事?”
      走到桌边,他也不急着坐下,而是先问起谷粼事由。
      “王大人先请坐!”
      谷粼拉着王轩之坐下,自己则另挑了一块椅子也坐下。
      王轩之任由谷粼拉他坐下,依旧直盯着她的眼眉看。
      “王大人,谷某是为了城东大户人家接连失窃的事情找大人。”
      王轩之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
      “谷兄从何得知这件事,轩之应是在首案发生的时候便已经下令封锁消息!”
      “王兄切勿如此紧张,只因城东失窃苦主中有谷某相识之人,他向谷某诉苦罢了。”
      谷粼淡定的为王轩之斟满杯茶,递给他。但王轩之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双手放在桌下大腿上,完全没有要接茶的意思。
      鞭儿直皱眉,这男人也实在是跟铁条,不能折也折不断的铁条。
      要换成她家少主,一定满脸笑容的接过就饮。
      “相信王某也交代苦主们不得声张才是。”
      “呵呵,王大人,我与之是多年的好友,不能算是声张。今日邀您来这,主要也是想给您点些微线索。”
      “谷兄知道他们偷的都是何物?”
      “是,京都府尹的一盏碎金佛台,礼部侍郎的一对琉璃玉屏,刘巡按的一把随身金质短刀,还有您母亲娘家端王府的一枚景帘古玉。”
      谷粼说得轻巧,另一头王轩之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她抿了口茶,接着说道:
      “它们虽然价值连城,但其关键还在于它们都是先帝爷御赐的!要是让宫中人知道,恐怕都是死罪了。这一死,恐怕朝廷得动摇几个月了。”
      “谷兄知道的甚详哪,敢问您有多少位故人告诉您他家被盗了呢?”
      鞭儿闻言抬头看着王轩之,只见他全身紧绷,双唇紧闭,锐利的眼睛直盯着谷粼看,那表情状似很想把谷粼吞入腹中,好让她赶紧闭嘴。
      “王大人,放松!来,这是我带来的一点线索。”
      谷粼无视王轩之的表情,自袖袋里摸出一颗琉璃玉珠。
      王轩之一见到玉珠,立马拿起来端看了一会儿,随即放下珠子,嘴角遍是那股方方正正的气势。
      “这可是琉璃玉屏上面的玉珠?”
      鞭儿诧异的看着谷粼,这些天她都被少主“邀请”的宫中,居然还有时间有机会打听朝廷大案并拿到这么珍贵的线索。
      “是!且看此珠珠型硕大,而明显有穿引迹象,据粼推测,其应是失窃的琉璃玉屏两侧之一的顶珠。”
      “谷兄在何处找到此珠的?”
      “丢失金质短刀的刘巡按府邸的后花园,还有想那刘巡按官阶不高,俸禄也不高,传说他家也是世代清平,但他家并非御赐官邸而居然能建在城东中区,你舅舅端王爷家隔壁!真是奇也怪哉呀!”
      言止于此,此时的王轩之已不再盯着谷粼看了,倒是一直反复搓揉着手中的琉璃玉珠,看着上边因穿引留下的小孔,眉头深锁着。
      鞭儿听完,觉得这谷粼比那刘巡按还奇怪,本应该深锁宫中的人竟然对世事了解得如此透彻,她到底有几个脑袋几双手。
      半响,王轩之在思索甚久后微微一笑,反手将手中的玉珠收好,转过头看着谷粼,脸上满是欣赏的神色。
      他压低声音道:“谷兄,敢问您与谷氏有何关系?”
      “王大人好眼力,谷卿正是家父!”
      谷粼坦荡的看着王轩之,倒是听得一旁的鞭儿倒吸了一口凉气!
      鞭儿忧心的看着谷粼,觉得她不该这么轻易的把身世曝露给一面之缘的人知道。
      “果然!你的笑容,你的眼神,还有你那份自信……”
      王轩之听了谷粼的话,刚刚那个坚毅的男子已然消失,他眼眶泛红,脸上的微笑极为温柔,彷佛是十年不见的家人重回家中一般。
      看得鞭儿不禁皱起眉头,这个方才那个刚正不阿不偏不倚的王轩之大人吗?这个男子实在是好看透,就如一张纸白则白,黑则黑,不容他人回避的左右。
      这样的正直坦率,恐怕难以在狡诈难测的官场上保命呀!原来,如此睿智的少主就是要她来辅助这个人!
      少主的意思如今再清楚不过了,他要她离开蠡园,一辈子都陪着王轩之!
      思及此,鞭儿笑得无力,笑得惨然,那般的暖阳也会有如此冰冷的时候啊……
      “王兄言重了,今日邀王兄来此,其实也是想代替父亲见见他当年教导过的学生,如今是何种风采,也好一了父亲的夙愿。”
      “谷兄,轩之不才,如今已是半个瘸子了,要不是齐王的扶持,轩之可真是报投无门,无以报国,愧对先师了!”
      看着眼前这坦率的男子,谷粼笑得欣慰,很高兴父亲能教导出这般的好官,相信他在九泉下也能安息了吧!
      “王大人,自古多少才子怀才不遇,你有幸得齐王赏识成为御史,不该如此期期艾艾,而应该将往日的雄才伟略投入天下事中去!这才是大丈夫所当为!”
      听了谷粼的话,王轩之笑得释然!
      “是,谷兄所言正是轩之心中所想。能蒙齐王爷破格提拔,轩之必定把握这机会,辅助我主治理皇朝,代替先师将他的理念宣扬置我朝每一个角落!”
      “好男儿,粼以茶代酒,代九泉下的父亲敬大人一杯!”
      “多谢谷兄看得起!”
      言罢,两人各执一杯茶,相视而饮,那般瞬间便结成知交的豪迈气度,看得鞭儿的眼眶也有点泛红。在蠡园长大的她,自然知道当年谷氏灭门的惨事,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又有谁能为那清流一族说话,甚至以之威志。
      而眼前这两人,加上自家的少主,便是这遗世的清流了!他们秉持着谷氏的理念,辅国救世,想那谦厚文雅的皇师谷卿定能欣慰含笑了!
      “对了,王大人,光说我们的事情,还未向你介绍,这位应鞭儿姑娘是齐王爷身边的人,王爷特要她来辅助你!”
      转眼间,话头便落在了鞭儿身上!
      鞭儿瞪大了眼睛,盯着谷粼。
      谁知谷粼微笑着站起来,朝王轩之的方向努努嘴巴,要她自己开口,向两人一抬手告辞,随意的转身离开。
      看着谷粼离开,鞭儿的脸上满是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过谷粼刚刚的话题!
      “应姑娘,轩之不才,蒙王爷赏识还要您过来,真是惭愧至极!”
      王轩之见到鞭儿神色间满是阴暗,心里明白她的不欲。但,鞭儿听了他的话,心里却突然内疚起来。
      “王大人莫要谦虚了,您初涉官场便担任御史这一重职大任,王爷恐怕未来的路以您的脾气不会太顺畅,所以要鞭儿来替您帮点帮点。好歹鞭儿也是齐王的人,有了名号好办事不是吗?呵呵!”
      “王爷对轩之的恩德,轩之此生难忘!那么,鞭儿姑娘,日后便是留在御史府了吗?”
      “如果王大人不嫌弃的话!”
      “如果鞭儿姑娘不嫌弃的话!”
      两人相视而笑,为这突然间建立起的默契……

      不远处,刚刚离去的谷粼悄然站在对街的门柱后面。
      她敛住自身气息,听着两人的谈话,笑了开来。
      那日在萧骐宫内,为交碧血凤兰,见了鞭儿这么轻易地被萧骐指给了王轩之,心中极为不忍。
      于是乎,她便急忙找人打听了王轩之的消息,没想到他竟是父亲在入宫前收的最后一个官场子弟。
      这般渊源,想必萧骐也是知道的,那玄衫狐狸恐怕是盘算了很久了,才狠心将身边自小疼爱的人推走吧。
      她微微笑着,罢了,欢喜着父亲的遗志有人继承,这世上还有“清流”,自己也能无挂碍的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思及此,白衫人转身,慢慢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

      是夜,窗外雷霆大作!
      春雨倾盆而下,冷风呼啸来去,打上屋顶琉璃瓦,打上屋外梧桐叶,打上窗上纸糊帛,最后千千万万的声响汇集在一起,自成一段雨夜霖林曲。
      但,这般乐曲,听在未眠人的耳里,却如同大鼓响动,大拔扣来,极为恼人!
      齐王所住的煜宏宫,内置一偏殿,殿内有一人,卧于三重宫纱丝被中,无数次的来回翻睡,貌似就是被殿外那些噪杂的声响弄得辗转难眠。
      “吵死了……”
      那人把被子蒙上脸,意图遮住外面的波澜,但还是没能成功!
      “砰”的一声,没关好的窗子被风刮开,吓了被子中人一跳。
      好了,这下完全清醒了!
      挫败的掀开被子,那人起身,坐在了雕着兰草图样的床沿。
      朦胧的看着床前被窗外之风刮得不断飘动的两重纱帐,一盏宫灯虽未熄灭,但灯身不断摇晃,整个寝殿内也忽明忽暗,气氛黯然。
      抬眼,又盯着纱帐外的一屏风,用椴木作架,织工上好的白锦做屏面,极好绣功于上面绣出了一幅“幽兰满园迎风盛”,意境清雅,似幻似真,仿佛远远地便可以闻到那兰草幽香。
      应该是那盛名于世的织锦圣手——应剑儿的大作吧!据说,她不仅因为家传蠡园应府从而习得一身好剑术,巧手女红更是世上一绝。她织的锦,贡品难比,要让她在上面绣上一两下,更要千金一求!
      更何况是这一屏四面的幽兰图,能买下一座城池了吧!
      而这世上万金千金的珍品,如今就在她睡了好几天的寝宫里,就静静的立在眼前。
      但,更令她注目的是,屏风左上用沉墨写了一个“骐”字。
      这个“骐”字一体,没有草书龙飞凤舞之势,没有楷书耿直淳厚之风,但字上透出淡淡书生香,儒雅谦和且睿智,却忽而神来一手,翩然跃于其上,一显武林枭雄笑尽天下的气宇。
      这是“晖风”!
      她睡在这里的第一夜,一眼就认出来了!
      父亲的“晖风”啊,遗世之久,普天之下除她之外,竟然还有第二人能写!
      记忆里,父亲教过无数人文学及官道!但,传予外姓人“晖风”之体的,只有少中又少的深具潜质之人。
      原来,在萧骐幼年之时,父亲就对他有过如此期许,竟将“晖风”传给了他!
      可恼!父亲真是错信人了!
      如今,那期望过深的萧骐竟然拿着他的死来利用他的独女!要是父亲还在的话,定也会像小时候教训欺负她的二堂哥那般,教训萧骐这贼子!
      想到家人,她回过神,看着眼前这宽大空旷的大殿,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家人了!
      冷风扫过,那盏摇曳的宫灯终是支持不住了,一下子就灭了!
      殿内一暗,她不禁一怔,抱起双臂,缩上双腿,整个人蜷缩在床头,目光空洞,面无表情。
      还有几天?
      她还剩几天?!
      萧骐要她给他一个月,但如今已然春分了!
      过了一个月,她还要花多少时间去寻找仇人!
      眼看立夏马上就至,大仇未报,她却要如同那盏摇曳灯火一般了,随时熄灭!
      思及此,苦笑啊!
      一个裴持天,一个萧骐,一个“陶谷功术,英雄天下”,一个以“碧霄翱龙势雷霆”名动天下,明明互不相识,但皆将她的命绕进了无尽深渊里去……
      忽而思绪生生顿住,屏息回神,抬眼扫过宫殿四处,殿外依然风雨大作,殿内依旧风扫华纱,一切似乎都很平静,但空气却被压抑得很是肃穆,更应该说是一触即发之势!
      她闭眼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催动真气,以探整个宫殿气息。
      正殿侧室睡着白天万分吵闹的应矛儿,正殿与她所在的侧殿入口皆有御林军把手,几个宫女也已经在不远的宫娥小筑睡着了。
      那到底什么地方不对?!
      慢慢的,慢慢的,极为细心的一寸寸扫过每个角落……
      突然,她睁开眼,凌厉的看着屏风后面!
      一阵雷打了下来,屏风后面忽而闪出一个人影!
      难怪刚刚的宫灯会熄灭,这人到底来了多久了,她居然没注意到!
      真是大意!
      “萧骐!你装神弄鬼的作甚?!本姑娘胆子比一般人大,但不代表不怕鬼!”
      她厌烦瞪了一眼屏风后的人,等待来人交代来意!
      哼,不晓得这次又要玩什么花样了!
      半响,屏风后面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声响。
      她顿时一怒,那无端恶趣吓人的人被揭穿了还想继续么?!谅她打不过他么?!
      那好,一南一北,今日正好见个真章!
      思及此,谷粼起身,雪白的丝质睡袍,长托于地,一步一步向屏风踱去。
      萧骐抬眼,穿过屏风,穿过纱帐,极为专心的看着那白袍之人朝他踏来,再也听不见窗外的风雨声,那细白足掌玲珑的一顿一踩,皆是他心头的一印,震心而来。
      不一会儿,谷粼过了屏风,轻巧的走到了萧骐面前,抬头瞪着他,脸上坚毅神色,明显写着:“抄家伙吧,怕了你我就改姓!”
      萧骐心头暖意,看着跟前这再不带面具的春风容颜,不禁雍雅一笑。
      但,也就在那瞬间,谷粼就发觉不对了!
      眼前这笑的雅然的人儿,没穿他平日招牌的玄衫,改为一套暗黑的夜行服,随身的碧箫变成了他手上的惊雷翱龙剑,碧玉萧身系在他的腰侧。
      但更不对的是他的脸色,极为苍白,没了血色,连那笑容都充满了疲色。
      “你怎么了?!”
      她急切的向前,伸手想替他号脉!
      他却向后退一步,微笑的看着她!
      “韵儿,我这么唤你,可好?”
      她皱眉,自从他还了她那条绣着她本名的丝帕,他就不再唤她“谷粼”。
      “随你!可不是我唬你,你现在真的很不对!”
      “韵儿,骐之前那么百般骗你,万般伤你,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他还是在笑,但眼神充满了悲怆,充满了痛苦!
      “萧骐,不要玩了,把手给我!”
      她大急,伸手向前!
      他随即又退了一步!
      “韵儿,过去骐以为自己的一生是谷卿的!”
      闻言,她伸出的手一顿,疑惑的看着他!
      “韵儿,现下骐认定了,这辈子就给了你了!留你一个月,可还你一生一世?”
      温雅声儿一落,她瞬间愣了,莹白的手僵在半空中,只能瞪大眼盯着他,失了言语!
      “韵儿,对不起!”
      语毕,萧骐嘴角溢出一行鲜血,眼里还是那份带着丝丝悲怆的温暖!
      “萧骐!”谷粼不禁大叫!
      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白袍少女,萧骐一踉跄,终是失力的闭上眼睛,一下子昏倒在微凉的地砖上!
      而他手中的惊雷翱龙剑,也随着他的倒下徒然掉落在地!
      谷粼见状,没了刚刚的呆傻,快步上前伸手正要扶起他!
      忽而,感到环着他身子的一只手突有腥粘感!
      拿开,一看!
      血!
      她怔然,赶忙撕开萧骐的黑衣,发现他右腹中了一箭,箭身被利剑拦腰斩断,箭头却还留着,伤口还在不断涌着血!
      “萧骐!萧骐!”
      她急切的拍拍他的脸,但除了极其痛苦的喘息,他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在如何也叫不醒他后,谷粼无奈,赶忙将他架到纱帐后的床上!
      一沾床,萧骐身上淌血的伤口,很快便染红了白色床单!
      谷粼拭去萧骐额上的大汗,一碰额头才发现他正发着高烧!
      她暗咐,看来萧骐失血很严重,得马上处理!
      轻轻执起他的手,谷粼细细号起脉来!
      一会儿,她不禁松了口气!
      “还好只有箭伤,没有淬毒,取出箭头就可以了!”
      她很想冲出去叫人喊御医,但想到萧骐一身夜行服,还神秘的到她的寝殿,看来是不想让外人知了!
      如果是这样,恐怕他就得在没有麻沸散的情况下,多吃点苦头了!
      随即,谷粼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能从惊吓的心情稍稍安定下来!
      然后,她开始行动,有条不紊的关窗,点烛,卷袖,取出随身的一把匕首,用烛火细细烤着刀身!
      谷粼额头流下一滴汗,心神极为紧张!
      真没用,自己师娘是世间神医——陶谷医仙,当年也学了一手好医术!
      历世以来,也医好了无数病号,鲜少失手,大有赶超裴持希的趋势,这是她一大得意之事!
      可,怎么这次竟然如此紧张!
      她用力摇摇脑袋,镇镇心神,深深呼几口气!
      回首看着在床上还在不断发抖萧骐,他开始因为极痛痉挛不止!
      她倾身过去,在他耳侧轻轻言道:“萧骐,你那又雷又龙的嚣张了半辈子,可要继续嚣张下去才好!”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话,萧骐不再用力喘息,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身子却抖得更厉害了!
      皱眉,谷粼微抖的轻轻除去他上半身的衣物,他疼的双唇紧闭,冷汗直下!
      谷粼看着他腹部那块血肉模糊的伤口,浑身又是一颤!
      取来一块干净的丝布,捏成一块,塞进萧骐嘴里。
      纤手,轻点了他周身的几道大穴!
      缓缓走到他背后,盘腿坐在床上,替他输入真气,好护着他悬着生命的一口气!将周身之气运转几个周天,细细推入他体内!
      经过一轮输入,她脸色惨白的下了床,扶着他慢慢躺下!
      随即,她取来方才烤的微红的匕首,对准那伤口,熟练的取出箭头……

      翌日清晨,纱帐内有人幽幽转醒……
      萧骐无力的张开眼皮,视线一开始有点模糊。
      慢慢的,定睛而是,眼前的是白帐床的床顶!
      又困乏的闭眼,很想再接着睡……
      昨夜一战,他因为轻敌,大失实力,以致受此重伤……
      忽然,感觉靠近床沿的手有人握着。
      他马上睁开眼,艰难的转过头去,发现谷粼穿着玄衫握着他的手跪坐在床沿,睡得正熟。
      看来,他昨天的伤势,真是累着她了,在她白衣染了血之后,竟然换了他招牌的玄衫!
      微微一笑,看着这春风之容穿着他十八岁之时留在这寝殿里的衣物,心里涌上一股股暖流!
      很想抬手触碰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这颊,这眼,这鼻,这唇,都是他的至宝……
      但,全身因为失血过多,一点力气也没有,无奈的一笑,随即又是大大的满足涌进心头!
      这气质,像极了当年的谷卿,尤其是那嘴角带着的傲世笑意。
      这容颜,也像极了当年的谷卿,尤其是这双让人一见就被无形的网罩住的眼!
      浓淡皆宜的弯眉,下面镶着秀雅的美目,让人心旷神怡!
      可惜这美目现下是闭着的!要是睁开了,里面的凌辉,他可是自见她第一眼起就难以相忘!
      边陲城镇饼摊上,那见义勇为又带着嬉闹之意的白衣少年,虚假的面具后面却是一对慧黠的招子,让高处的他看得至今铭记!
      当时的他,心思百转,皆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师的孤儿歉意,以及志在必得的坚定!但从没想过,心就这么为这人动了,然后从此也不打算止息!
      一箫一笛相会之初晨,她难忘,他更难忘!
      本以为自己此生大概要一个人苦无人懂的这么走到老死,但是那一个初初早晨却让他灰暗的生命里亮起了光芒,不再为了过去承受的一切艰辛挣扎!
      他一度感谢身旁静静躺着的碧箫,让他能觅得如此知己!谁知,居然还是得背叛这般与世无争的人儿!
      他不敢告诉她实话,不敢直白的抱着她,甚至连一句爱语都无法给与,只能在心里万万声的呐喊着。
      要她留下一个月,他只愿贪看她几眼,不愿她贸然的去送死!
      就像华野当日说的,北麒南麟是注定要站在一起的!
      箫笛相会之后,无数情报,无数无言的默契,让他证实了她的一切!
      她的女儿身,她对裴持天的爱意,她对家仇的耿耿于怀,她对人世间的一切绝望……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绝望!但,也就是这么一个爱她的他,毁了她!
      他曾使计,模糊了她对裴持天的爱,又使计,绝然的毁了她对自己的动摇,同时,他也毁了自己一生的爱……
      奈何天啊奈何天!
      为何要让他发现的这么晚?!
      为何不让他那夜就这么死在她的霜凤空凝下?!
      为何要让这受尽人间苦痛的人儿再来遭受又一次的狂风暴雨呢?!
      为何,下手的人,是自己!
      他,自那初晨,便痛苦至今……
      撕心裂肺之痛,苦苦未能断绝……
      悲怆的看着面前这醉心的容颜,他双眼酸疼,千言万语道不出……
      突然思绪停止,萧骐无意间看见了一块血迹!
      睡在床沿的她握着他的手,枕着自己的手臂靠着!然而就在她唇边的那玄色袖子,染了一片暗色的血。
      他硬硬扭过头,瞄见地上也有已然干涸的血迹!
      大骇的转回头,瞪着那还在睡着的人!
      这血,是她吐的?!
      世称南麟的她,怎么会有如此重伤的一天!
      思及此,萧骐想问个清楚,于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被她握着的手,一甩而出!
      她因为冲击,倒在床沿,额头轻撞了一下坚硬的床沿,双手硬硬的垂在床板上,但还是闭着眼睛!
      他怔然,她怎么还没醒?难道是昏迷,不是沉睡?!
      萧骐大怔!
      奋力一反手,握上她的手腕,将食指与中指摁在她手间脉处,眯眼,细细诊来!
      这脉象,很正常啊!
      阳有余,阴有补,那怎么会吐血?!
      不对,一定有什么?!
      他不顾腰部巨大的疼痛,奋力坐起再诊!
      静静脉动,从她的身子,到萧骐稍失血色的手指,传至他的心里!
      忽然,诊脉的手生生顿住了!
      他开始不断发抖,而且抖得很厉害!
      萧骐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表情极其错愕!
      他催动周身真气,腰部的绷带处鲜血又重新溢了出来!
      修长的手不顾一切的艰难伸远,最后颤抖的两指摁在她喉咙口的附近的脉穴,再是一诊!
      半响,两指一顿!
      “还她一世!还她一世!那也要她有一世,你又懂什么!”
      瞬间,他想起那日在林间崔杳然对他的怒吼,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可是却晚了!
      竟然这么晚了!
      他绝望般的抽回手,浑身抖着,再也不顾裂开的伤口如何淌血,眼神空洞的扑上前,双手艰难的捧起她苍白如纸的脸!
      “韵……韵儿……”
      男子修长的食指,很努力的掐着她的人中!
      “韵儿……醒醒呀……韵儿……”
      浑身抖的厉害,不断摇着这撼动心灵的人,他的恐惧和悔恨全如海啸奔腾而来!
      “我的韵儿……你快醒醒……快醒醒呀!”
      不断地摇晃,用力的摇晃!
      不是死相,还有心跳,还在呼吸!
      一定能醒过来的!
      无奈,摇了很久,他的伤口开始淌着血,身子也渐渐失了气力!
      但是,那春风人儿似乎依旧没听见他的呼唤声,没感觉到他的努力,眼皮还是沉重的合着,没有一点反应!
      怎么也唤不醒这春风之容,萧骐最后只得将她的身子托起,眉头大皱,用力拥着!
      紧闭双眼,眼皮随着极大的恐惧与悲怆,不断抖着!
      他腰部的血迅速染红了两个人的衣衫!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费尽心机将她的碧血凤兰夺走,却从没想过,他竟然在亲手害死她吗?!
      为什么!
      为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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