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应有语（霹雳苍金）

　　些个事，如何得。知有恨，休重忆。

　　自魔界回来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苍仍是继续隐居着，宗主冷漠依旧却不再咄咄逼人，而魔界，此刻正自顾不暇。金鎏影卸下了自己所参与的一切事务，日日读书饮茶之余发觉安逸的日子也不错。

　　某些阴暗的曾伴随了他一生的情绪似乎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刻烟消云散了。这一生他只剩下一件事情必须去做，而不久之后一切便会有所了结。

　　此时此刻，他只想在清晖院悠悠闲闲地度过这屈指可数的日子。

　　“赭杉，你的厨艺实在进步非凡。”

　　桌上一盘糕点煎得两面金黄，煞是好看，尝起来嘛，味道还不错。

　　紫荆衣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说木头，这横看竖看也就是块萝卜糕，怎么就能看出厨艺来了？”

　　墨尘音搭话道：“话不能这么说，萝卜糕也是糕啊，看不起萝卜糕的人以后会为萝卜糕哭泣的！”

　　金鎏影点头，“别打击赭杉嘛，等他厨艺上去了，我们就不用去挤饭厅了。”

　　另两人一听，想起人头涌涌水泄不通的玄宗大饭厅，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唯有赭杉军老僧入定气定神闲地端坐，吃萝卜糕。

　　履月峰四人，金鎏影爱吃甜但没心思做饭，偶尔只会做些简单的甜品；紫荆衣从不进厨房；墨尘音做的东西总不加盐；而赭杉军某日偶然无心地提到可以在清晖院开小灶，便马上被人拉下水了——虽然他真的不擅长做饭而且与厨房犯冲，但玄宗出了名的执着（也可以称之为犟驴脾气）在日日的折腾下倒也有所进步了。

　　四人吃饱喝足，金鎏影与赭杉在树荫底下下棋，紫荆衣在树下躺椅中小憩，墨尘音断断续续地试着新乐谱。时光仿佛就在这一刻凝缔，这是履月峰最宁静祥和的时刻。

　　太阳渐渐西斜，天边云彩绚丽。金鎏影落下一子，结束了棋局。

　　“赭杉，宵夜做银耳羹如何？”

　　“愿赌服输，”赭杉军微笑着点头，一边收拾棋盘一边道，“鎏影，你的棋下得越发好了，不再执着于小局之胜负而忽略全局的走势。”

　　金鎏影愣了愣，然后轻笑道，“放下自然能得到更多——每次下棋你都这样在我耳边唠叨，大概被你潜移默化了罢。”

　　“鎏影你是顿悟了么？”一旁的墨尘音忍不住抬扛。自从金鎏影从魔界回来后就他便换了个称呼，金鎏影初初听到时心里又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这少年终于成长起来了，酸的却是以后再也没有小团子躲在他背后扯着他衣角了。

　　“他不是顿悟，是大彻大悟！摆不定明日你就见到他投奔灭境去了呢！”紫荆衣懒懒地说道。

　　金鎏影闻声心里一动，不禁转头去看紫荆衣，却只看到对方懒散模样，神色如常。他只得转回头，帮着收拾棋盘，心里突然便有些酸楚。

　　他们原该最不分彼此，竟也曾拔刀相见。也许是太在乎太小心翼翼，也可能是太孤寂忍受不了一丝一毫的背离。苍那一剑把他的命还给了玄宗，他却没有另外一条命还给紫荆衣了。

　　棋盘收拾好了，金鎏影收拾收拾心情，开口道：“最近我从二长老那里看到了一个阵法，这种阵法的特点是一人化多人，不同属性的道气相辅相成将敌人绞杀于阵内，而这一人多化的关键便是灵识，只要有对方灵识，即使另三人相隔天涯人死灯灭了，也能一同作战。”

　　“哦？”墨尘音兴趣盎然，凑过来问道：“如此说来岂不是威力超出想像？若是我们其中一人出战，齐聚四人的灵识结成阵法，即使魔界四将也怕是有天大的麻烦吧？”

　　金鎏影摇头，解释道：“这种阵法虽能以一人释放多人之力，但对于这个灵识寄体而言却是负荷过重不堪持久，很容易遭到反噬，因而非到搏命之刻不能轻易动用。”他看了眼墨尘音，说道，“眼下玄宗与魔界全面开战势成必然，乱军之中多一份准备便多一份希望。”

　　玄宗与魔界之间的战争，金鎏影并不看好玄宗。他曾想过趁此刻硝烟未起将四奇带离道境，但是他纵有一千条计谋将三人骗离玄宗，四奇最终也会分崩离析——若玄宗陷入战火，他拦不了赭杉军，放不下墨尘音，而紫荆衣呢？他甚至不知道如今的紫荆衣会不会与他一起走。

　　——即使如前世一般离开了，他们四人的结果又好到哪里去？

　　金鎏影想了很久，最后决定顺其自然。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有命。

　　——万事原有命。

　　如今履月峰四人之间早已默契非常，这个极为特别的阵法熟悉演练起来也并非难事。月上中天时，四人便已掌握了诀窍，只需再花些时间熟悉适应而已。

　　结束之后赭杉军依约做银耳羹去了，墨尘音跑去厨房打下手。院内又只剩下两人。

　　夜风里有些桂花的味道。金鎏影坐在石桌边，为躺椅上的紫荆衣沏了一壶茶。

　　“今早去履月峰南面的时候，看到山顶的染虹花开了。以前听人说看到染虹花开定能实现心中愿望……”金鎏影犹豫了半晌，他看着紫荆衣神色，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没什么愿望，现在这样挺好的。”紫荆衣闭着眼睛，摇着手中扇子，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金鎏影很苦恼，“就没什么你想要的？”

　　紫荆衣听了，抬了抬眼皮，瞥了金鎏影一眼，道：“木头，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金鎏影一滴冷汗滴下，忙说道：“没有，就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莫名其妙！”紫荆衣坐起身，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鎏影心里莫名地有些慌，他并不愿紫荆衣知道那段过去。他低头替自己倒了杯茶，道：“没有，我就是觉得……”以前惨烈的某一幕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掠过，他咬咬牙，道：“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把你杀了，醒来就一直不安，总想为你做点什么。”

　　紫荆衣听了，静了静，接着翻了个白眼，又躺了回去，“木头，肯定是宗主又给你什么难题把你紧张地神不守舍了——我就不明白你那么在意那个严肃老头做什么敷衍一下不就行了——莫说你这只不过是个梦，就算真的发生了，”他顿了顿，神色变得平静，“紫荆衣从来不后悔，无论结局如何无可奈何，那毕竟是自己选择的路。”

　　“……你恨我吗？”金鎏影低下头，衣袖遮掩下双拳紧握。

　　紫荆衣失笑，“那么认真干什么，不过是个梦罢了。木头，你该不会是做了恶梦想要我安慰吧，来来来，肩膀借你靠靠……哎哎，你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负你跟我说！我帮你去揍他，保证让他直接转生成猪！……说真的除了第一次见面，我还真没见你哭过呢，唉……”

　　对于曾经做过的那一切，金鎏影从来没有想过该不该去后悔，杀死紫荆衣的时候没有，被苍杀死的时候没有，即使在明白真相之后也没有。但是那毒液般渗透灵魂煎熬至极的痛苦又是为了什么？

　　在最后一刻紫荆衣也没有恨他。

　　他却情愿他恨。

　　金鎏影紧紧抱着紫荆衣，眼眶里没有眼泪，心潮汹涌千言万语在激荡，最终却只剩下这三个字，

　　“……对不起……”

　　半晌，紫荆衣笑了笑，调笑般道：

　　“你这副模样可千万别让旁人看到，否则你一世威名可就毁了，全玄宗的人都会哀悼他们严肃端整的金鎏影师兄本质原来是这么一个我见犹怜的泪美人……”

　　金鎏影无言，收拾好表情怒瞪着紫荆衣。

　　紫荆衣哈哈一声，拍拍金鎏影的肩膀，眼神诡异地盯着他：“木头，昨晚我在研究新的阵法，半夜里去你房里找火咒图，结果居然发现你在说梦话。”

　　“梦话？不可能吧。”金鎏影收敛神色，疑问地看着他。

　　紫荆衣目光从金鎏影头顶扫到脚底，接着慢悠悠地说道：

　　“——苍，真是个有无限可能性的名字，木头，他是谁呢？”

　　金鎏影呆滞了。半晌，他嘴唇抖了抖，答道：“玄宗不是没有这号人么，我不认识他，就算做梦梦见谁也不会梦到他的。”接着便全身僵硬地起身回房，然后砰地一声关上房门了。

　　金鎏影并不知道紫荆衣的师父三长老跟紫荆衣提过苍，他也不知道紫荆衣原来知道与他一同出使魔界的人正是苍。

　　紫荆衣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自言自语道：“这家伙怎么那么不禁逗了，那么慌张……苍，你对他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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