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

　　莺歌在寺外等了许久，终于把流华等了来。她给流华披好斗篷，小心翼翼扶着人下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流华看着一路山光物态弄春辉的景儿，心情也好了七八分。行至山脚，主仆二人乘上来时的马车，抄小路往皇城而去。
　　夏书棠自假山后缓缓现身，原来她担心青鸾受欺负，又悄悄折了回来，正巧把方才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对于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夏书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离了长公主她就是条丧家之犬，更遑论在波诡云谲的阴谋算计里保住流华，简直痴人说梦。然而时机未到，再好的帷幄运筹也只能引而不发。夏书棠信步走到世子与青鸾所在之处，春风还暖，搅得飞花迷人眼。她伸手翻掌，静观片片落红坠入掌心，倏地握拳碾碎。
　　微臣是不是长公主的人都不打紧，长公主定是微臣的人，如此足以。
　　流华动身的时辰早，现下入城也还未过午时。虽说是春困秋乏，长安街上的商铺摊子前顾客依旧络绎不绝。莺歌一身车夫打扮，小心谨慎地牵着白驹避开人群，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家主子就被迫效仿湖阳公主大义灭亲了。走走停停总算是进了崇文门，三道城门把偌大的都城分为内外两城，外城为百姓居住之地，内城则是达官显贵的建府之处。长安九城路，戚里五侯家，万般的醒醉喧哗皆在城门外戛然而止。流华掀起帘子的一角向外窥望，只见一户府邸偏门大开，数个青袍小仆捧着各色珠宝绫罗进进出出，她又往正门看去，那丹朱漆门两旁的纱灯上端端正正写着“夏”。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流华想起昔日这两夫妻对夏书棠不管不顾的情状时胸口依旧憋闷，她示意莺歌停车去问问夏家有何喜事，莺歌领命勒马下车，不过片刻便回，咬着后槽牙复命：“夏家独苗小少爷的生辰要到了。”
　　流华看她这幅神情，怕是话里有话，她略一思忖，试探着问：“夏府小少爷的生辰是哪日？”
　　“十日后，跟夏小主子同日。”
　　果不其然。
　　莺歌冲着仆役小厮翻了个白眼，恨恨道：“不过是个侍妾生出来的庶子，登不上台面的东西，何至于这般兴师动众！”
　　流华脸色如结冰霜，摆摆手示意莺歌继续赶路。
　　御案前的奏折整整齐齐摞了数堆，天禄帝一本本朱笔批红，笔划间很是莫得感情。一摞奏折批完，天禄的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奏折一捧朱笔一放，竟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种看话本子的意头在里面。
　　候在内门外的大太监安总管觉得一国之君疯了这事儿不太行，正巧小黄门奉了新茶，安总管见机躬身端着红木托盘呈了上去：“皇上批了一上午折子了，歇歇吧。”
　　“倒也不累，这奏折可比外面的话本子有趣多了，”天禄放下手中的奏折，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可是新进贡的春茶？”
　　“皇上真乃茗人雅士，正是您独赏给桐彰宫的那份新茶，”安总管垂首嘱咐，“刚泡好，皇上小心烫。”
　　“朕哪儿算什么茗人雅士啊，”天禄语气似是玩笑，眼神却略显落寞，“只不过当年的下里巴人忽然品上了阳春白雪，滋味回甘不可忘罢了。”
　　安总管听得皇帝此话，眼圈竟有些红，他一路陪皇帝走到今日，个中艰辛皆看在眼里，刚想开口劝慰几句，天禄便抬手示意他退下，安总管只得躬身告退。
　　空荡荡的内室又剩了皇帝陛下一人，他绕着瓷盏托沿滑过一周，略略思忖后提笔写了封密信。
　　日头西垂，流华静静坐在暖阁锦榻上出神，莺歌打帘入室，屈膝行礼道：“东西已送到，那边儿带话来请长公主放心，不出三日定有结果。”
　　流华点点头，眼神中抑制不住的疲倦：“你且再帮本宫给皇兄捎个信儿，就说上次赏的新茶，很对本宫的脾胃，若陛下得了空，本宫想再向皇兄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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