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君子

　　从沧澜门出来，重阳就一直琢磨着叶听之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前头三个丫头一路并肩，只听梅花叽叽喳喳，问东问西，而他却是默默望着阿奴的背影，想到这些年来父亲对她的态度冷淡，但又还首肯此行，确实有些叫人生疑。

　　梅花叹的不过是那沧澜门的美人儿门主名不虚传。

　　这一路的彩虹屁吹了个没停。

　　桃花受不了，直接把阿奴推到中间替自己挡着。

　　阿奴心里才更是苦。

　　本就满脑子混沌，心里眼里全都是叶门主，这都不算完；耳畔还有个尼姑在念经，经里字字句句也是他。

　　直到天黑寻了客栈住下，回了房梅花的花痴病也没算停。

　　“嗳嗳嗳，阿奴你给我说说呢。不是跟他出门了几日，当是晓得他好多事情才是。”

　　她拉着阿奴的手臂扯来扯去，是桃花看不过眼，拦到中间。

　　“行了啊，你没听人家叶门主说了喜欢阿奴。这里头还有你什么事儿？少动歪门子心思。”

　　梅花眨眨眼，不为所动：“切，人家随口一说，傻子才会当真！”

　　阿奴本还神游太虚，听她这一嗓子，忽然还魂。一下子心里又开始空空落落的，想着自己果然是个傻子，还有那么一刹存了当真的心思。

　　桃花性格正直，自然要帮阿奴说话：

　　“阿奴性子好，开朗大方，谁不喜欢？我喜欢，重阳少主喜欢，梅花你摸摸自己心口再说说，你喜不喜欢她？”

　　梅花撇嘴：“嚯，你说这种喜欢，那自然是喜欢的。那你拦着我打听干什么？”

　　“打听别人的私事还有理了？重阳没教过你么？何况你在云堂门下，肖想沧澜门的门主，本就是不合称的歪心思嘛！”桃花戳她鼻梁。

　　阿奴听了，心里本该高兴些了，却品着也不那么是个滋味儿。

　　喜欢居然还分许多种。

　　那她大概是不大喜欢大家口中说的那种喜欢。

　　至少，不想要叶门主对自己，也是那种喜欢。

　　嗨，这绕七绕八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她自己都很乱，又听耳畔的梅花重新打起精神来，不顾桃花阻拦地各种打探：

　　“那个，我就再问一句……”

　　“他是不是很香？美人儿是不是闻起来就跟看起来一样妙？连头发丝儿都是香的啊？”

　　桃花伸手佯作要打梅花，却同梅花一道被阿奴的答话给惊得炸开了锅。

　　只见那个傻孩子抬起脸来，一脸无辜又神往：

　　“岂止是头发丝儿，他连嘴巴都是香甜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梅花叫着喊着，“阿奴，你要聊这个今晚我可就不困了啊！”

　　**

　　叶听之搂着小黑坐在阿奴之前住的那间屋内发呆。

　　阿衡说要差人来打扫，把屋里归置成原先模样，却被他一记冷眼给瞪了回去。

　　阿衡气不过，推出门来摸摸鼻子：“说好的洁癖去了哪儿？”

　　寻思着这阿奴姑娘粗枝大叶，屋里虽也大致拾叨，可落了门主眼里，平常这就是猪圈一样的地方啊。结果门主大人今日居然坐在猪圈里发呆了一个时辰，理由是什么？

　　舍不得那个黑黢黢胖乎乎的姑娘？

　　不至于吧？

　　门主图啥？

　　阿衡心里想不明白。

　　再瞅瞅门主怀里的狗儿，哦……

　　他似乎悟出了点什么来。

　　这是心疼小黑丢了二娘，只得自己这一个“大娘”关爱？

　　门主真是……

　　母爱如山。

　　**

　　路上没有耽搁，重阳阿奴一行四人很快就回到了鹤云山脚下。

　　未进山门，就有云堂子弟一色着了本门的鸭蛋青云纹长袍，列阵山道两旁，是阵仗极大的排场。

　　重阳奇怪，问了一个门生：“这是谁要来？”

　　门生也怪：“少主不知道？弟子一干人正是在此迎您与阿奴姑娘归来的。”

　　迎他，他本是自家人，无需这等排场；阿奴更是说不上，连婢女的名册里头都没有她，简直是这么多年来只有墨重阳自己别院的人才知道且熟悉的存在。

　　他满心狐疑，领了三个丫头急急上山，想快些去想父亲报备请安，却不料在大门外就遇见墨远山。

　　墨老门主竟是领了好几个依附于玉堂的小门小派的当家，一道矗在那儿，老远就迎了上来。众人先是问候寒暄，紧接着便把眼光都落到了重阳身后的阿奴脸上。

　　阿奴不懂许多规矩，只知道这时候鞠个躬，脆生生地喊：“门主好，各位前辈好。”

　　重阳看父亲脸色。

　　他竟是没有嫌弃阿奴礼数不周，也没有怪罪她贸然出声打断众人谈话，反而是眯了笑眼，乐呵呵地引荐，说这就是云堂送去沧澜门历练的得意弟子。

　　重阳眼角一抽，碍于外人在场，没有说话。

　　他想领阿奴快些回别院修整调养，一路舟车劳顿，是时候让这丫头脱离梅花的“拷问”好好睡一场安稳觉了。

　　他自己也是，每日住在她们隔壁，无奈客栈客房从不隔音，该听的不该听的叶听之的无聊八卦，都听了好几耳朵——重阳需要清净，需要没有“叶门主”三个字循环背景音的安稳一觉。

　　可墨远山另有想法。

　　墨远山已经设了宴席，要为自己和阿奴接风洗尘。

　　墨重阳不解，拉着父亲袖管走到一旁，问为何忽然这样。

　　可墨远山却只是挥挥手，道：“你懂什么？你若是都懂，为父我早已高枕无忧，将云堂大业全交由你负责，自己只管钻研仙法，学那叶无寐晋升仙班了。”

　　于是阿奴莫名其妙被带着去了宴席，走前承诺梅花桃花偷几个鸡腿给她们尝尝。

　　然而那席间哪有给她偷鸡腿的空闲啊。

　　莫说偷鸡腿，就连她自己都没空吃上几口菜，只被那些个根本不认识的仙士轮班盘问，问的不过翻来覆去就是阿奴如何与叶听之一道除祟灭妖。

　　阿奴当然莫名其妙。

　　分明都是叶听之动的手，人家没嫌弃自己碍事把妖怪吓跑都是客套，怎么就成了一道的除祟灭妖？

　　她把自己说给梅花听的话又反反复复说给这些人听，无奈人家都当她是谦虚开玩笑，个个拱手行礼，说着“女侠不愧是云堂门生，谦虚有礼与墨老门主可比”。

　　行吧。

　　你们高兴就好。

　　阿奴叹气，反正死活就是现在到哪儿都逃不掉要被人在耳畔念叨：

　　叶听之、叶门主……

　　没完没了。

　　搞得好像我跟他很熟一样。

　　她本是吐槽，可这么一想，自己却心头一暖，竟觉出些不比寻常的柔软出来。

　　阿奴在席间，每听一次别人问起，她便又把过往说一遍，脑子里就又将他利落英武的姿态描摹一遍。

　　少年的意气风发，配那如描似绘工笔画一般细致而精巧的五官。

　　怎么的，现在只是用想的，都会觉得脸红心跳。

　　才分别五日，阿奴却在这杯盏交错、人声嘈杂的酒席间，开始怀念起了叶听之。

　　酒席终散，墨远山打发那帮烂醉如泥的仙士在偏院住下，却留下阿奴还有话问她。重阳不耐，拦在中间：“门主，有什么话明日再谈不行吗？阿奴一路劳顿……”

　　“你退下！”

　　没等重阳说完，墨远山就沉下脸来吼他走。

　　重阳见状更放心不下，怎么可能就乖乖听话。他便换了口气，好声劝：

　　“父亲您也累了，该是时候休息。阿奴回来了就在别院住下，有什么问题您明日再问，好过这丫头犯了瞌睡昏头胀脑，乱说一气。”

　　墨远山挑眉，并没有采纳儿子的建议，还是执意留下阿奴，带她随自己回了平日里处理事务的书苑。

　　此举反常，夜深至此，明月高悬，是时候休息，到底什么事情叫父亲如此牵挂，非得今日问个明白？

　　书苑平日里极重把守，父亲议事房的门外更是安排了最多的得力修士，个个习得极高的仙法，可这会儿偏偏一个人都不见，全都打发了去轮班休息。

　　重阳摒了气息，伏在房顶上偷听，心里疑虑重重，害怕会有什么对阿奴不利。

　　“阿奴，门主有个问题再问你一遍，你可要老实回答。”墨远山坐在桌案之后，一双鹰眼死死盯着杵在那儿的黑胖丫头，眼神里闪着精光，仿佛下一秒就能将猎物生吞活剥。

　　阿奴点头，是不能再驯服的乖巧。

　　可她却奇怪，分明什么都还没问，哪里来的“再问一遍”。

　　不过那是老门主，人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也很正常。

　　阿奴撇嘴，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魄灵珠可在你身上？”墨远山问的一字一顿。

　　眸子里射出的视线早化作一把把利剑，根根直插阿奴胸膛，恨不能立刻得到肯定的答案并将那灵珠从她身上挖出来，牢牢握在手上。

　　屋顶上趴着的重阳却心头一颤。

　　魄灵珠！

　　那是他曾听说过的宝贝，只存在在仙门传说中的宝贝罢了。

　　据说得灵珠则得仙门飞升之大成，一个完全没有修过仙法、毫无根基的普通人都可以瞬间速成，晋升仙班，根本不需要苦行清修，练什么劳什子的仙门法术。

　　这种逆天的法宝真的存在、且还在一个傻乎乎、完全不通仙术法力的阿奴身上？

　　重阳觉得父亲一定是醉了，只有醉了才会这般异想天开。

　　果然，阿奴一脸痴呆，眨巴着眼睛，开口问：

　　“破什、什么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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