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光阴

　　大家都被笑面虎的吼声吓住了，俞白月只觉得整栋楼都能听到教导主任的怒吼。坐在后门口的黄添，小心翼翼探头往外看了看，然后惊呼了一声，俞白月回头一看，教导主任正把手按在林宇涵头上，然后慢慢把他的头从朝外的角度，扭到朝黑板的角度。
　　“看什么呢？你也想站到楼梯那去？”
　　黄添讪讪笑了一下，幽怨地盯着教导主任走向黑板的背影。
　　“昨天的课堂作业，还有五个人没交，自己站起来。”
　　教室内气压很低，教导主任的声音低沉严肃，江牧从后面绕到座位上去，坐下来翻开书，几乎每个人都低着头听教导主任说话，不敢抬头看他，生怕对上视线，发生些可怕的事情。
　　俞白月虽然记得自己是交上去了的，但还是莫名的紧张，胳膊肘轻轻推了一下解方丞，对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真的交了”，俞白月也就放心了，想着会是哪个倒霉蛋没交，绝对又要被骂了。
　　“没人站？”
　　教导主任的音调高起来，话音刚落五秒不到，后排两位“特困生”站了起来，
　　“我就知道有你们两个，我再问最后一遍，还有哪三个人？”
　　半晌没人站起来，俞白月扭头又看了同桌一眼。
　　“我真的交了！”
　　解方丞压低声音说道，心里满满不开心，虽说自己总是千方百计逃作业，而再逃都不敢逃他的好吗！
　　“陈老师……我们仨没交。”
　　后门口，王覆，储云安，林宇涵三人挤在门框内，见到是他们仨以后，老师的脸色明显柔和了许多，
　　“明天一起交上来，你们五个人。”
　　果然只要是成绩好，不交作业也没什么大碍，“特困生”也因此逃过一劫，俞白月听到后桌凳子的挪动声，便知道王覆又安然无恙回到了他的座位。
　　窗外的天色还盛，夕阳的余晖落在青松上，却显得有气无力的，几抹余晖透过窗，照到黑板上，也洒在教导主任的地中海上，她只怕那地中海会烧起来。陈老师板书了一堆光学定义，一直絮叨：
　　“都要考的，这些基础分不要小瞧，都要记，不要小看光学这一块的概念知识。”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是每个人都是王覆，不记笔记照样考满分的。”
　　物理知识是很难听进去的，对于俞白月个人而言。作为一枚文学少女，她更喜欢听语文老师讲红楼梦，而此刻，她看着讲台上吐沫横飞的教导主任，却很难得的觉得奇妙又安适，这时候不用担心班主任忽然从后门口偷窥，自己也不必做出端正的坐姿，只需撑着不倒下就好，只要跟着教导主任的节奏记好笔记，不做太大的小动作，这节课就能平安地度过了。
　　忽然听到细细簌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便明白，一定又是王覆在捣蛋。
　　王覆用笔戳了戳她后背，俞白月猛地一惊，只想骂人。
　　然后从她与解方丞之间的空隙里，从王覆与他同桌的课桌缝隙里，有一只手伸出来，举着一个很小很小的纸团，俞白月小心谨慎，飞速接过纸团，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记笔记。
　　“有没有带推理世界”
　　俞白月从抽屉一摞书里抽出杂志，又从课桌夹缝里把书递过去。
　　抠门鬼，明明有钱偏偏不自己买书看，每次都跟我借。
　　辅导课结束以后，俞白月等了冯渭一起走，却又在“不经意”之间，注意到江牧跟着教导主任下楼去一楼的办公室了，冯渭在和她说着今天的作业问题，俞白月一边听着，一边不自觉走神，走到一楼，她故作惊讶：
　　“哎呀，我笔记本没带，你先走吧，我上去拿了再走。”
　　注意到冯渭已经走远，她又悄咪咪从楼梯跑下来，躲到一楼楼梯后面，看着敞开门的办公室，白炽灯的灯光直照到很远的地方，她靠着墙，也不知怎的，心里莫名的小鹿乱撞。天已黑，夜空是湛湛的漆一般的黑，隔壁班的人都是走尽了的，也没人看到她站在楼梯后面，忽然听到一声关门声，她走出来才发现办公室灯已经关了，门也关了，一个人都没有了。
　　“咦？”
　　她走到走廊外面，看到三楼教室的灯已经熄灭了，想着大约江牧已经走了，于是也慢慢踱出去。校门外只剩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与家长，正想往家的方向走，俞白月下意识往旁白的小吃店瞟了一眼，正好看见江牧和戴芷渊坐在里面，她能看见他们，他们不能看见她。
　　戴芷渊穿着软糯的长裙，披着长发，气质极好，江牧靠在她身边，在她耳边说着些什么。
　　六月带着潮湿气的热风把尘沙吹进眼里，她揉揉眼睛，快步地走开了。
　　这个夏天，一点都不甜。
　　第二天到学校，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谁想到刚下课，王覆就跟江牧打闹，把江牧的文具袋抢来，在过道里乱窜，俞白月坐在第四组靠外面一侧，看着王覆窜来窜去，觉得眼睛都要花了。
　　“哎！俞白月！江牧没笔了，借一支给他写题吧！”
　　俞白月没理他，在整理文言文。
　　“你不是有好多支笔的吗？借一个呗！”
　　“别说了。”
　　她低着头，眼神冷下来，不带什么感情，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王覆站在她桌旁，不知她为何如此，仍留在那嬉皮笑脸地开她玩笑。
　　“我咋的啦？哎真的，你借江牧个笔，他一定会对——”
　　“你别说了行嘛？！”
　　她情绪失控了，皱着眉头，怨着自己的暴脾气，抬眼盯着他，站着与他对峙。那副悬在他鼻梁上的眼镜，隐隐约约折射出黑板上的数学公式。王覆也被吓了一跳，扶了一下眼镜，悻悻笑了一下，坐到后面去了。
　　她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又坐下来，盯着窗外几株青松，翻开随堂达标，做起数学题来，题目还没看全，又想到看到戴芷渊的画面，抑郁不已。她看到自己穿着的样式老土的衣服，不免有些怨怼。
　　“他让我问你，你怎么了”
　　解方丞悄悄递了一张纸条过来，她展开，又合上。
　　“没怎么，对不起，我的错。”
　　见状，同桌也不再说什么，给她递了一包纸巾，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眼角已噙着泪水，就要滚下来了。接过纸巾，鼻子一酸，忍不住要哭出来。好在头顶悬着的风扇，噪音够大，盖过了她擤鼻涕擦眼泪的声音，没有人注意到她。
　　下课后，峰哥照例来班上巡视了一圈，然后挎着包，拖着一堆书，去礼堂开大会了。在目睹办公室老师都走光去开会后，俞白月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不想看书，不想解方程，不想算数，一直发呆，眼神空洞。她受的情伤太深了，年纪轻轻，情窦初开的她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在她趴了快睡着后，王覆在后面轻轻戳她的背。
　　俞白月往前缩了一下，不理会，王覆又戳，她又缩，三番五次后，怒了，瞪眼相向，怒气值爆满，挥起一本书要往后面砸过去。
　　“咦，”
　　江牧正坐在王覆的位置上，不解地把视线移到她手里的书上。俞白月一面放下书，一面看到王覆坐在后面傻笑。
　　仲夏的日光洒在他的小臂上，亮亮的，他沉静的眼神滤去夏天浮躁的热气，俞白月从他舒展开的手掌里看到一堆糖，一堆裹着亮晶晶糖纸的水果糖。坐在他旁边的凌岱只低着头写字，周围不是在写作业，就是在讲八卦讲废话的同学，一齐把眼光投过来，瞎起哄个没完。
　　她刚想伸出去把糖接过来的手，又缩回来，然后转回去，翻开书，心绪不定。
　　“喔——！”
　　又是一阵起哄声，她一点都不敢回头看他，只望见解方丞眼神往她衣服后面的帽子上走，她伸手掏了掏，从帽子里掏出一把糖。
　　看见这些糖，她的热情又腾起来，丝毫不想那什么戴芷渊之类的。俞白月小心翼翼把糖收起来，留了一颗放在文具盒里，嘴角一直上扬着，开心得不得了。
　　就算是后来曾在一起过，她也从没有问过那天傍晚在小吃店的他，和戴芷渊说了什么。
　　夏天又甜起来了。
　　临近七月，期末考逼近，破旧的教室风扇，转不出多大的风，大家都想着各种办法降温，老师上课也都是赶集一样，只想着早点讲完，下课铃一响就往办公室跑，钻到空调房里批作业。女生都梳起高高的马尾，穿着中裤之类，很少有女孩子穿裙子，以免日后被古板的老师当作考试考砸的理由。
　　真想抱个大西瓜，坐到空调房里看电视啊，好像每个人都这么想。
　　“我们准备比赛吃西瓜，”
　　储云安神经兮兮的，压低声音回头跟冯渭说道。
　　“瓜呢？”
　　她问，储云安指指凳子下面，冯渭弯腰一看，他的凳子下面，不大不小正好卡了个大西瓜，还用塑料袋包着，极圆润，翠绿翠绿的。
　　“刀呢？”
　　“我准备，徒手劈开。”
　　储云安一脸得意，闻者只觉得搞笑，旁边的成粲也凑过来，他们都当老师是瞎子。
　　“带我一个！”
　　“好啊，等——”
　　储云安看了一下后面的钟。
　　“做完操，我们到水池那里去吃。”
　　成粲还没点完头，就被小周老师的粉笔头砸中，
　　“来，成粲，给我背一遍刚才讲的《陋室铭》第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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