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门

　　“您想想，我要是这时候被那小瘸子唬住了，我怎么对得起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
　　“我是个带头的不假，那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带头的。”
　　“原先那位张副将您可还记得？人把他小闺女抓到阵前，张副将一个大老爷们掉着眼泪让将士们别管往前冲。”
　　谢天恩看着清河脸上的冰雪一点点消融，心里松了口气。
　　“我是不懂这些．．．唉老了．．．”清河躺在躺椅上，将身子扭到对面，只给谢天恩留了个倔强的背影。
　　谢天恩就把凳子搬到清河旁边，安静地欣赏起清河的背影。
　　小虫“吱吱”地在山里叫唤，这院子跟清河是一点变化没有，仿佛时间在这里停驻了一般。
　　清河扭回去的时候，谢天恩正一脸姨母笑地托着腮看着他。
　　“．．．眉上是怎么伤的？”
　　谢天恩摸了摸眉骨：“您说这个？树条子抽的。”
　　清河拿起手边的话本子作势要砸他，谢天恩赶紧趴过去握住清河的手：“大人，我招我全都招！”
　　“被人拿刀砍的，我反应快，就让他蹭了一下。”
　　清河蓦地想起那个嚷嚷着去叫赵玉的大砍刀：“大砍刀？”
　　“您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
　　谢天恩有点疑惑，清河怎么可能认识王副将。
　　“哪里见的一面？”
　　“宫中，你跑的那次。”
　　谢天恩看着清河躲闪的目光，突然来了兴致，忽地坐上躺椅：“挤挤、挤挤。”
　　清河扣住谢天恩凑过来的大脸：“你不热吗？！”
　　“您觉得热可以脱，我不介意。”说完就跟八爪鱼似地环住清河。
　　清河放弃了挣扎，看着房梁轻声叹：“您这趟可真够劳民伤财的。”
　　“一开始我只是想为我爹爹报仇，结果这一路下来，藏在那金玉之下的蛆虫都现了身。您可去过平郗？”
　　“没有，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明极城。”
　　“．．．我记得我爹爹还在时，同我提起过平郗年年都闹饥荒、年年都要赈灾款。结果我这回路过平郗，瞧见那路上的树皮都被人扒了，庄稼地里就几根儿杂草，那小孩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饿得就剩层皮儿了，那大人跟饿疯了似的，看见我们骑的马，扑过来就往马腿上啃，还没下嘴呢，就晕在了马肚子底下，旁边的人看见他晕死了，驾着他就跑了，我以为人吃人都是谣言，没想到还亲眼见着了．．．我琢磨这再闹饥荒也不能荒成这样，张副将派人去查，结果您猜那赈灾款都用在了何处？”
　　清河从没发现谢天恩还有讲故事的天赋，完全被他牵着走：“何处？”
　　“那平郗的官儿信奉邪教，年年要的赈灾款一大半都交给啥玩意儿教主，教主就专门骗他们这种二傻子，拿了钱找块地儿变个戏法那饿得就剩皮儿的小娃娃就变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胖小子，‘大人，您不要着急，待我将那饥民一个一个变胖了’，二傻子还真就信了。剩下的赈灾款自然是进了自家库房，后来再求赈灾款，给的便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二傻子们在城里整天纸醉金迷，城外五十里处处设下关卡，防那灾民进城。”
　　“后来张副将把那些看着还像个人的灾民们收编了，这些人一开始看见吃的都跟疯了一样，张副将就在旁边喊‘拿走！快拿走！这些个傻玩意儿是想噎死自己个儿吗！按住他！快给他抠出来！’”
　　清河一开始听得痛心，结果谢天恩压着嗓子嚎了几句又把他逗乐了。
　　“到了炀里，炀里的傻缺官儿觉得打不过，送了百名妙龄女子来投降，一开始看那打扮都以为是那花街柳巷里出来的，结果后来一问姑娘，说是从人家里抢的，要是不好好听话，自己家里人就要跟着遭殃。我那个气啊，想着你投降就投降了，你扯上人干啥，您说气人不气人。杨副将下军令，谁碰了人姑娘，谁就娶了人留在炀里，后来真有人留下了，我更气了，把炀里那个傻缺绑在马后，绕城跑了一圈，炀里的百姓还追着鼓掌呢。”
　　“那你可真厉害。”清河仿佛看见了谢天恩毛绒绒的大尾巴。
　　谢天恩又往清河怀里扎了扎：“不过也有那么个让人可怜的官，一心为民，两袖清风，以为他的圣上是位胸怀百姓的好圣上，我破城之时，那人哭喊着‘圣上我没脸见您啊’就拔剑自刎了。”
　　清河给谢天恩顺了顺毛，搂着他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还是月牙山清净，我每次回来都不想走。”
　　“你来了就不清净了。”
　　“哪儿不清净？”
　　“我心里不清净。”
　　谢天恩坏坏地笑了起来，伸手去扒扯清河衣服：“我瞅瞅是怎么个不清净法。”
　　“你欺人太甚。”
　　“我看一下我留的牙印还在不在。”
　　“能留到现在吗！早没了！”
　　谢天恩一看兔子急了，赶紧收起作乱的手。清河恼羞成怒，把谢天恩提溜上来，隔着衣服咬住了他的肩头。
　　谢天恩疼得想哭，可还是笑了起来：“您口下留人，明儿这胳膊还得耍枪呢。”
　　“不是要牙印吗？”清河听他说完就把他放开了，一想不对啊，我刚刚咬的好像是左肩啊。
　　谢天恩瞧着清河迷迷瞪瞪的表情，将头埋在他胸上“嗤嗤”地笑。
　　“我真想把您藏起来．．．”谢天恩撑起身子，将手压在清河肩上，“藏到一个只有我才能找到的地方。”
　　少年郎眸底情意绵绵，化作一缕缕的红线，紧紧缠住了清河心头。

　　谁能想到他以为自己就要打一辈子光棍的时候，嫩草一个劲儿往他嘴里蹦。
　　清河突然想起谢天恩那天让他节节败退的厚脸皮样，一张嘴吧啦吧啦地让他溃不成军。这个人好似清楚他所有的弱点，轻而易举的将他捏地死死的。
　　这两年，他进城的频率可高了，能知道有关他的一丁点消息也好，也不至于担心得睡不好觉。每次他进城时都能看见城墙上挂着的一溜儿告示里，谢天恩的脸最大，让他十分骄傲。
　　想当年我也朵人见人爱的娇花，终究抵不过命运对我的“摧残”。
　　“养虎为患啊．．．”清河‘痛苦’地闭上眼睛。

　　谢天恩不常进清河的房间，因为他小时候清河不让他进，他大一点儿的时候觉得这是清河的“闺房”不能随便进。
　　这会儿他心安理得地走了进来，慢慢欣赏着这屋里头的每一个角落。
　　“这床不行，要换。”
　　“这床我睡了三十年了，一点儿毛病没有，你说换就换？”
　　“太窄了，俩人躺着挤得慌。”
　　“．．．”
　　“这柜子也要换。我衣服比较多。”
　　“．．．”
　　“这桌子不行，得换个小点儿的，要不然没地儿站了。”
　　“．．．”
　　“或者直接不要了，铺上席子？”
　　“．．．”
　　“这书案太窄了，你回头占完了我坐哪？”
　　“．．．”
　　“嗯，这个架子可以留下，我没几本书。嗯？这是我吗？”
　　清河坐在躺椅上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谢天恩拿着个木头小人蹦蹦跳跳地跑到清河床边，往上一躺，清河“腾”地站了起来：“下来。”
　　谢天恩蹬掉靴子，往里又挪了挪。
　　“您让我睡会儿，我明天还得早起呢。”
　　“回你原先屋里去。”
　　“我害怕。”
　　“你．．．”
　　“嘘．．．”谢天恩在嘴边竖起一根食指，“听话，让我好好睡会儿。”
　　这大概是谢天恩两年多来睡得最安稳地一次觉了，在宫里时干什么都要留个眼睛，睡个觉都害怕有人爬到他的床上来，他也忘了他那几个侧妃都叫什么了，有回他正睡得香呢，突然感觉有人在脱他衣服，睁眼一看差点没把他吓死，一个侧妃正光溜溜地躺在他怀里，他一激灵把人踹床下面去了，姑娘委屈地直哭，谢天恩给她穿上自己衣服送她回自己屋了。打那以后谢天恩就没睡踏实过：虽然我只喜欢我师父，但我也是有正常审美的，你大半夜披散个头发躺我边上我以为哪来的女鬼呢。
　　后来行军打仗，条件不好，可他又是娇气惯了的，但是大家都一样，他也不好意思提意见。
　　现在趴在清河的小床上，被子上都是清河的气息，谢天恩觉得非常安心，不一会儿就进入了黒甜的梦乡。
　　有人一夜酣眠，有人失眠一夜。
　　清河吹了烛之后，躺在躺椅上直发愣，一会儿爬起来看看谢天恩蹬被子没有，一会儿坐起来喝点儿水，一会儿出去上趟茅房，这都不影响谢天恩的睡眠质量。
　　第二天清晨清河眯着俩红红的眼睛送谢天恩下山的时候，谢天恩把他拦下了。
　　“您还是别送我了，不知道的以为昨晚上我把您怎么了似的。”
　　清河盯着谢天恩，也没说“滚蛋”。
　　谢天恩回望着他：“您想说什么？”
　　清河轻搂住谢天恩：“委屈你了。”
　　谢天恩一愣，回过身来蓦地笑了：“也委屈您再等等我，马上就要结束了。”

　　确实就要结束了。
　　瘸腿太子被逼得在城墙上吼：“谢天恩！你到底是谁的儿子！你不就是想称王嘛！你杀了自己亲娘！你又要杀了你亲爹吗！你杀父弑母！你还要杀了你亲兄弟！你这是要杀了你全家！你不得好死！”
　　谢天恩骑在马上拉开巨弩，太子“咻”地不见了。
　　他这么一通吼把谢天恩一方的将士们吼迷糊了：小将军的亲爹不是谢崇吗？小将军不是被那孬种强行认爹的吗？所以小将军才要为谢崇报仇啊，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张副将看了眼谢天恩铁青的脸，低声对他说：“回头跟我解释。”又冲后面骚动的士兵吼：“莫被敌军乱了军心！！！”
　　统领大军的徐老将军在战车上击了鼓：“攻城！”
　　明极城的平军从未上过战场，徐老将军一开始就说好了降者不杀，这会城门跟全自动似的，进个城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谢天恩被瘸腿太子惹恼了，进了城后单追着他打，瘸腿太子抱着头大哭：“我投降！我投降！”
　　就在他将要一枪挑死瘸腿太子的时候，徐老将军一刀拦下：“谢天恩！降者不杀！”谢天恩杀红了眼哪听得进去，一下挑飞了徐老将军的二郎刀，冲着瘸腿太子脑子就是一刺。徐老将军虽然大场面见的多了，但是这下还是把他恶心得好几天没吃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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