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婚礼?”许三多有些惊讶。
“对,我亲姐姐,袁晴的婚礼。”袁朗笑着将喜帖递给许三多,“她比我大两岁。”
许三多细细看过时间地点,抬头:“我以为……”
“以为她早就结婚,甚至已经有孩子了,是吧?毕竟她年纪比我还大。”袁朗当然知道许三多想说什么,毕竟一般周围的人也会这么看。
“嗯。”许三多将喜帖还给袁朗。
“之前一直没遇到合适的。”袁朗语气很轻松,“我们全家都觉得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儿,不能将就,没有合适的宁愿不找。”说着又笑了笑,“不过我姐比我更早看明白自己适合什么,我年轻时候还是太冲动。”
许三多有些佩服:“我们那里,姑娘过了25家里就催得不行。有的凑合结了吧,三天两头听说她家闹矛盾。有的被家里逼急了,想方设法出去打工不回来了。”
袁朗颔首:“外人都可以不理解,家人的支持却很重要。以后我女儿,我也绝对不让她将就,生活是自己努力奔出来的,不是将就出来的。”
许三多眯着眼笑:“队长,你一定是个好爸爸吧。”
袁朗顿了一下,苦笑:“我长年累月都不在她身边,每次回去,感觉越大越和我不亲了。”
许三多觉得自己是不是戳中了队长的伤心事,便宽慰道:“等她真正长大了,会理解的。”
袁朗顺手将许三多扯进怀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你同我一起去吧。”
许三多怔了下:“可以么?”
“跟队里就说你给我开车,我在婚礼上要喝酒。”袁朗亲了下许三多的侧脸,“我想让你见见我的家人。在直接把我们的关系讲出来前,我想让他们先和你熟悉一下。”
许三多明白队长大概是想让家人循序渐进接受他,便答了“好”。
……从袁朗办公室里出来,许三多深呼吸好几下才觉得自己脸上热度褪了些,走回宿舍遇见成才。成才一看见许三多就脸黑了一半:“你们又躲在办公室亲亲我我了?”
“你、你咋知道?”许三多赶紧检查了下自己的着装,没问题啊,露在外面的部分也没留下痕迹。
成才摇摇头:“你们成天到晚秀恩爱,有考虑过我们广大单身狗的心情吗?”他不想说,每次许三多要是去见了袁朗,保准出来一副沐浴了爱情滋润的样子,兄弟一场二十多年,想不识破都难。
“不、不是。队长找我说正事儿呢。”许三多将去参加袁朗亲姐婚礼的事说了一遍。
成才听完愣了愣,有些不甘心地认可:“……看来他是对你认真的,这是要逐步把你介绍给他的家人了。”—— 一个男人谈恋爱,只有真正认可了对方是自己想要长久在一起的,才会带回家。
“队长有分寸的。”许三多眦着白牙笑。
成才不高兴:“成天就听你夸他,你现在都不夸我帅了。”
“我以前夸过你帅?”许三多失笑。
“那你还不补上?是要否认我的帅?”成才故意竖眉毛,勾住许三多的脖子便跟他笑闹起来。
许三多被成才制住挠痒痒,待闹够了,许三多不禁开始期待起和袁朗家人见面的场景来。
……
袁朗的家人体恤袁朗任务繁重、请假不易,虽然是姐姐结婚,却配合了袁朗的时间。
许三多有些惊讶:“姐夫那边不在意吗?”
袁朗挑眉:“这就叫上姐夫了?”
许三多这才发现口误,闹了个大红脸。袁朗笑笑,向他解释:袁晴在跨国公司工作,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在本市小学当外教的荷兰人布莱克,这外国人不懂看黄历那一套,觉得天天都是好日子,也就随袁家去定时间了。
到了婚礼那日,许三多郑重找出了自己最得体的衣服,虽然不够正式,毕竟从参军到现在他也没机会参加类似的宴会场合。袁朗倒不介意,因为许三多已经在能力范围之内对袁朗的家人表现出了最大的尊重和重视。
临出发时,遇到铁路。铁路知道袁朗要去参加袁晴的婚礼,见他带上了许三多,不禁有些感慨:这一次,袁朗果真是十分认真地想要将这份感情长久地发展下去。
“我知道你们的事了。”铁路看着许三多,忽然这么说道,却不见许三多紧张或慌乱。这个A大队拔尖的兵,目光清澈、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点了点头,态度光明磊落,也就显出他对这份感情的勇敢和坚定,更难得的是不觉得这份感情异于常人、不会在别人面前畏畏缩缩或不自信。这样的许三多,配得上袁朗的认真。
铁路笑了笑,有些赞赏,然后转向袁朗,递了个红包:“帮我带给袁晴,祝她新婚快乐。”
袁朗接下,笑着谢过铁路,便带着许三多走了——他的许三多,对于这份感情的坚定和勇敢,不需要试探,也经得起任何试探。
婚礼场地在城郊的五星级酒店,包了外面的花园作为婚礼开始前的宾客休憩区。袁朗和许三多到的时候,花园里已是高朋满座。
“——袁朗!”迎宾处激动的声音传来,袁朗悄悄握了下许三多的手,便快步迎上去。许三多略有些好奇地跟上。
迎宾台前,高挑的成熟女性一袭白纱,红唇巧笑,大方招呼着来签到的客人。站在旁边的荷兰新郎,个子很高,微卷的褐色头发垂下几根凌乱的发丝,正努力试图听懂客人们用中文送上的祝福。
“袁朗!”率先迎上来的是一位穿着旗袍、年近六十的妇人,个子不高,却极为面善。
“妈。”袁朗一把将来人抱了个满怀,然后退开一些,上下打量,“咱妈今天又美了,远远看过来,我还以为您是新娘呢。”
“得了吧,就你会说话!”袁妈妈捂着嘴笑得乐呵呵的,又注意到袁朗旁边安静等他们母子叙旧的许三多,“这位是……”想了想,眼睛一亮,“许三多,是吧?”
许三多有些惊讶:“阿姨认识我?”
袁妈妈冲许三多眨眨眼:“我猜的。袁朗每次回家都会聊聊队里的事,很早之前他就说在演习里被一个小个子愣头青给俘虏了,后来又把人家拐来了老A……再后来,他每次回家说得最多的就是你的事。虽然我没见过你,可那么多描述叠加起来,几乎已经能描绘出一个大致的形象。没想到今天他还直接把你带来了。”
许三多看向袁朗,没想到队长那么早就跟家人说起过自己,心里有丝甜,又向袁妈妈腼腆道:“我、我是负责开车送队长过来的。”
“别管是为什么来的,既然来了,就进来喝杯喜酒吧。”袁妈妈笑呵呵地握住许三多的手,抓了一把喜糖放在他的手心。
“谢谢阿姨。”许三多看了看握住自己的保养得宜的手:这位女性,虽然听袁朗讲过已经快六十岁,可神采却十分年轻有活力,不像一些长辈严肃沉闷,却也不会过于呱噪,正好是热情开朗而不失分寸。
“我妈退休前是大学音乐老师。”袁朗看出许三多的想法,便笑着向他介绍,“退休后除了弹琴唱歌,还喜欢在什么豆瓣网上写点儿小影评、小乐评。前几年开始用微博,网络流行语比我和我姐还溜,每次在线聊天都发表情包轰炸我们。我都说和我妈比起来,我们在部队里关着还更像老年人呢,哪有她过得多姿多彩。”
“豆瓣我知道,吴哲也爱上,文艺青年聚集地呢。”许三多由衷赞叹,“阿姨的心态真的特别年轻,希望我老了也能像您这样懂得享受生活。”
“哎哟,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袁妈妈乐呵呵地故意拍拍袁朗,“你这带兵还把他们带得跟你一样会说话了啊?”
袁朗笑了笑:“许三多不是会说话,他只会说老实话。他说的都是他真实的想法。”
“那这赞美我就更喜欢了。”袁妈妈桃李满天下,也算得上阅人无数,当然看得出来许三多说的是恭维话还是真心话。这孩子眼睛特别干净,看着你时仿佛要直达你的心底,把你看得特别透彻。袁妈妈心里感慨,这样的人社会上很难得,也难怪袁朗看重。
“袁——朗——同——志。”迎宾告一段落的袁晴拖着懒懒的调子,上前来一把勾住袁朗的脖子,“作为亲弟弟都没时间帮姐姐操办一下婚礼,你说,该罚几杯?”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只有二两。”袁朗笑着将袁晴的手拉下来,“姐,今天你可是新娘子,不注意点儿形象么?”
“还形象呢,我今儿出门就踩着7厘米的高跟儿,站到现在脚快断掉了,快让我靠靠。”袁晴龇牙咧嘴的表达对高跟鞋虐脚的不满。
“噗。”许三多忍不住觉得有趣,袁晴说话的调调和表情,与袁朗很像,该说不愧是亲姐弟么。
袁晴转头看见许三多,拍了下袁朗的手臂:“你战友?”
袁朗将许三多拉过来:“我们中队的许三多。”
“哦!你就是许三多啊!常听袁朗提起你呢。”袁晴按迎宾习俗递上来一根烟。
“谢谢,我不抽烟的。”许三多刚说完,见袁朗顺手就要去接,连忙道,“队长您答应过少抽点儿的!”
袁朗讪讪收回手,向义正严辞的许三多做了个投降的动作。袁晴看看二人,若有所思:他这弟弟可是个老烟枪,上高中的时候就躲在学校厕所里抽烟,被老师发现后请了家长却也没说太重的话,毕竟优等生在老师心里是有些不同的。虽然她和母亲乃至前妻程灵也劝过他少抽点,但收效甚微,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兵居然一句话就能让袁朗投降?
“不给我们介绍下姐夫么?”袁朗的声音将袁晴思绪拉回,袁晴提着裙摆上前寒暄几句,将费力与来宾交谈的老公解救出来,带到袁朗和许三多面前。
“这是布莱克。”袁晴介绍道,“Blake,this is my brother Yuan Lang,and his comrade-in-arms Xu Sanduo。”
“你们好。”布莱克坚持用他有些蹩脚的中文来交流。期间遇到不会表达的句子或者听不懂的话,就会求助地看向袁晴,那双绿色的眼睛像笨拙的大狗一样湿漉漉的、特别单纯无害;而他得到了答案,又坚持自己用中文来说一遍,不让袁晴翻译,真的是特别认真地想学好老婆国家的语言。
许三多正是同样认真又体恤别人的人,他特地放慢语速,把想说的话转换成简单的句子讲给布莱克听,还试着将自己有限的英语词汇加入其中,虽然发音不太标准,但特别认真。布莱克自然也发现了许三多对他的刻意照顾,顿觉投缘,便逐渐偏向和许三多聊天。
看着许三多和布莱克交流的样子,两个人都很认真,也有些笨拙,却显得可爱。袁朗和袁晴看着,不禁同时轻笑出声,然后看了对方一眼,一瞬间竟有种袁家人审美一致的默契。袁晴没想到那儿去,毕竟自己弟弟过去三十年都没听说过喜欢男人,他常提起许三多,袁晴只当他是特别喜欢这个兵,今天来婚宴,大约是带了许三多帮忙开车他才好喝酒。
“爸呢?”袁朗岔开话题。
“在帮我们跟婚礼策划做最后的确认检查呢。”袁晴拍拍袁朗,“有宾客,我们先过去了。”说罢就叫了布莱克一起回到迎宾处。
许三多还和布莱克聊得意犹未尽,袁朗打趣:“互相练口语呢?” 许三多笑着摇了摇头。
“说什么呢。”袁妈妈招呼完朋友过来,“你不去看看圆圆?”
许三多看到袁朗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烦恼的样子。
“你自己说说,多久没见圆圆了?”袁妈妈嗔怪道。
“我这不近乡情怯么。”袁朗苦笑了下,“太久没见孩子,都有些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了。”
许三多之前便知道袁朗的女儿叫袁圆,意思是希望她一切顺利圆满,恐怕也寄托着父母常不在身边盼团圆的期望。队长很少有对事情感到把控无力的时候,没想到面对自己女儿时正是其中之一。
“那正巧,袁圆也说不想见你,说见了也没话聊,尴尬。”袁妈妈有些无奈,也有些气,她这儿子啥都好,就是在经营家庭上有些失败,离婚十年了也没说找个合适的过过日子、照顾下袁圆。现在孩子十二岁到了青春期,敏感,想法也多,其实是很需要父母在身旁引导的,爷爷奶奶虽然也开明,但毕竟隔了一辈,替代不了父母的作用。
袁朗插着腰,没说话。
许三多看了看袁朗,又看了看袁妈妈:“袁圆在哪儿?我去把她找回来吧,难得见一次爸爸。”
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提出这种要求,其实是有些逾矩的,但也许是许三多的眼神过于单纯和认真,让人不觉得冒犯,他身上有种安静平和的气场,在袁朗和袁圆现在这种敏感的矛盾状态下,似乎能起到一些和解的作用。袁妈妈这么想着,打量了许三多片刻:“……她在喷水池那边,今天她负责上台送戒指,穿的白色小礼服。”
“明白了。”许三多看向袁朗,袁朗似乎想说什么,却在看见许三多的神情后决定让他去试试——袁朗很清楚,对于袁圆,许三多不是为了讨好袁朗或者挣袁家人的印象分,许三多也没有表现出对能不能说服袁圆的担忧或者一定能说动袁圆的自信,他就是单纯地为了袁朗想要去做这件事,想让袁朗和女儿见一面。不带任何目的或预设结果地去认真做一件事,往往是最难的、也是最有可能制造奇迹的。
许三多绕过觥筹交错的宾客们,问了服务员喷水池的位置,便一路过去。
离婚礼还有半个小时,宾客们都在内场,这里是偏厅的一个小花园,没有酒水糕点,冷冷清清,也就没其他人过来。水池边,坐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穿着白色礼服纱裙,皱着眉,摆臭脸的样子还和袁朗真有点儿像。
“袁圆?”许三多站在五步开外,试着确认。
袁圆正在不高兴,听见有人叫自己,戒备地抬头,却看见一个娃娃脸的青年,平凡无害的长相,她不记得自己认识哪家的大哥哥长这样。
“我叫许三多。”许三多自我介绍,“我是袁朗的兵。”
听见袁朗的名字,袁圆仿佛全身的刺都竖起来了:“他来了?他叫你来找我?他怎么不自己来?”
“我们刚到不久,先见了袁妈妈和新人。不是他叫我来找你的,他很想见你,可有些不知怎么开口,毕竟很久没见你了,我们那儿队里又全是大老爷们儿,长期在部队里,队长可能不知该怎么和一个小姑娘交流,毕竟他很重视你。”许三多微微一笑,眼睛弯成一条缝,衬着眼尾的笑纹,有些傻气的真诚,然后又说了下刚在迎宾台前和袁家人聊了什么。
袁圆虽然现在心情不好,可因着袁家一脉相承的好家教,也懂得不能乱撒气,而且许三多刚才回答她的问题,把怎么来的、见了哪些人、聊了什么、袁朗的想法都说得很详细。作为大人,许三多其实无需向她解释这么多,可他这样做了,而且口气就像平辈在交流,没有仗着他是大人就敷衍小孩,这让袁圆感到被平等地尊重,也就对许三多客气了几分。
“他当然不知道该和我聊些什么。”袁圆嗤笑了一声,“从小到大他有多少时间陪在我身边?”
“那是因为咱队里任务很重,队长的责任更多,所以不能经常回家。”许三多相信袁家二老应该没少给袁圆解释过袁朗的工作特点,“——明知道你在生他的气,明明都找不到话聊,他还是想要见你,不正说明你爸爸是真的很爱你么?”
袁圆一愣。
“在咱们队里,队长经常加班,甚至出任务后明明有休息的机会他也不回家。”许三多说的这话正勾起袁圆的气愤,下一句却让袁圆怔住——“因为队长说,他没法用刚杀过人的手抱自己的女儿。”
这曾是袁朗的心结,却未对任何人说过,有时人就算面对再亲的人,也有一些事情很难说出口,袁朗告诉了许三多,在他面前毫无保留。许三多便觉得自己有责任承担起这份毫无保留的信赖。
半晌的安静后,袁圆低声道:“……什么啊……他这不是在保卫国家的安全么……做了这么了不起的事,都不想马上见见我?”
许三多心里赞赏:不愧是队长的女儿,虽然年纪小,却看得清楚,他就知道队长的女儿才不会因为爸爸在战场上杀了人就觉得爸爸的手脏。幸而袁朗现在也想通了这个道理,虽然过去的遗憾时光补不回来了,许三多还是希望从现在开始队长能多见见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里,许三多微微一笑:“果然,在你心中,爸爸是在做了不起的工作,所以,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爸爸,对吧?”
袁圆不吭声,低下头去看水池里漾起的波纹。
“其实……咱们队里,大家都难得回一次家,也很珍惜每次见家人的机会。”许三多轻声道,“因为每一次上战场,都有人可能回不来了。”
袁圆听到这话,倏地一下站起来:“我爸爸才不可能回不来呢!”
许三多平和地看着她:“那你不想见见你这么希望他平安归来的人吗?”
袁圆咬着嘴唇,青春期的孩子有些敏感地羞恼,本想做怒,可望进许三多的眼里却气不起来:这个娃娃脸的叔叔,没有自居长辈的自傲。虽然爷爷奶奶和其他亲人也劝过她不要责怪爸爸,可都是一副拿她当小孩的口气,虽然大家温言细语,却也表达了她不懂事、不懂体谅爸爸的意思。而眼前的许三多,他眼里没有任何对你主观判断的情绪,他只是在向你陈述一个事实,他平等地和你对话,没有觉得你是小孩子就站在长辈的位置对你说话,他真正有考虑到你的心情。袁圆虽然还小,可人在面对别人给予的尊重和理解时所感受到的温暖,其实是不分年龄的,再小的孩子也会反馈同样的尊重给别人。
袁圆年纪虽小,可她和袁朗一样聪明,将许三多抛给她的问题想了一会儿就有了决定。袁圆迈步朝主会场走,却在经过许三多身边时顿了一下:“许叔叔……你……你能和我一起过去么?” 还是有些别扭,怕自己直接一个人去会显得太急切,感觉本来是自己在生气拿乔,这样就输给爸爸了。
许三多笑了:“好。”
看着眼前这个人憨实质朴的笑容,袁圆不禁在心里拿他和爸爸做了个比较:小时候,袁朗每次回来总爱捉弄她,带着A人的坏调调,比如故意抢玩具、和袁圆比赛游戏故意每次都赢,一点也不让着小孩子,整得小袁圆吱哇乱叫,然后奶奶就会出来把袁朗训一顿。逐渐长大后,袁圆更觉得这个爸爸捉摸不透,他就像一阵无法捕捉的风,玩世不恭,总是把自己真实情绪藏得很深似的,导致袁圆对于爸爸其实有很大的不确定感……然而许三多,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四个字:踏实,安心。你不必担心他坑蒙拐骗,也不担心他居高自傲,他很平实,和他相处有种安全感,让人觉得放心,也就不自觉会放松。
思绪飘忽间,已经到了迎宾处。袁圆抬头,看见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拼命忍住鼻子发酸的感觉。
“圆圆……”袁朗唤了一声女儿,却不知该说什么。孩子长大了,已经隐隐有了小姑娘的样子,可也和父亲有了距离。换作普通家庭,父女朝夕相处,又有母亲在中间调节,沟通方面会好一些。可他和程灵早就离婚,程灵几乎没有回来看过袁圆,他也鲜少回家,这一见面竟不知如何面对。
袁圆也一样,其实心里觉得爸爸作为军人很光荣很伟大,但另一方面也责怪爸爸陪伴的时间太少,从小看着别的孩子有父亲陪在身边她是多么羡慕,而对于母亲,反倒没有太深刻的记忆,大概人与人之间也是有心电感应的,对于程灵来说最重要的是自由,程灵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袁朗和袁圆并且再未出现,袁圆也并不执着于这个未见面的母亲。不是恨她,也不是怨她,正因为她离开得如此坦荡真实,所以反倒让人不留执念。也因此,袁圆对于父母辈感情的依托就全挂在了袁朗身上……现在面对着久未见面的父亲,袁圆别扭地低下头不说话。
“——这下好了,可算见着了。”一声轻松的笑意打破了沉默,许三多眦着白牙、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咱们队里出来一次不容易,你们抓紧机会说说话吧。”说着就想回避一下。
“——诶!等等!”袁朗和袁圆同时叫住许三多,再一看,二人竟一左一右各拽住了许三多一只手。父女二人抬眼对视,错愕半晌,“噗嗤”一声同时笑了出来,尴尬就此打破。父女心有灵犀,他们竟同时认为需要许三多在这里。这样一个平和单纯又实诚的人,他在这里仿佛就有调节紧张气氛的作用,能让双方都心平气和,所以他们父女二人刚才同时作出反应,希望许三多留下来。
见二人拉着自己又松开,许三多左看看右看看,挠挠头:“那,那个。如果你们不想我回避,我也可以不回避。”
袁朗和袁圆都笑了,这下气氛终于缓和。袁朗问了些袁圆的近况,袁圆答了后,又不甘示弱地挑衅她老子:“爸,你啥时能像铁路伯伯一样,每半个月就能回来一次啊?”
“等不用上一线的时候。现在还早,我还年轻,没玩儿够呢。”袁朗笑了笑,“不过以后有休假的机会我争取多回来。”
“是是,您还年轻,那您什么时候趁着年轻给我找个新妈妈啊?”袁圆淘气地抛出问题,她从来不介意爸爸二婚,虽然气爸爸不能常回家,可袁圆对爸爸有着绝对的信心——他一定不会找一个对自己不好的后妈。
袁朗不着痕迹地看了许三多一眼,笑着反问袁圆:“你想要什么样的新妈妈?”
听到这个问题,袁圆也直觉看了下许三多——这些年来,她对新妈妈样子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想法,但当下她突然想到了许三多——如果是许三多这样性格的女人嫁进来,面对已经十二岁、已经有了独立想法的孩子,应该能和平友好地相处,甚至……大概会比她亲爹更能理解和平等地看待她,而不是像其他长辈一样依照年龄把她看作小孩子。乃至哪天她和袁朗闹矛盾了,说不定许三多这样性格的妈妈还能居中调节,把他们父女两个都顺毛摸舒服了?
想到这里,袁圆竟突然有点遗憾许三多是个男人,十二岁的袁圆想,两个男人能发生什么事儿啊?好可惜。
袁妈妈和袁晴招呼完宾客,朝这边望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袁朗和袁圆化解别扭后笑开的样子,不禁有些惊讶,至少以她们对父女俩目前状态的了解,还以为今天恐怕没法好好相处,谁料短短半个小时就逆转了局面。她们忽然想起之前好像是许三多去找的袁圆,不禁多看了许三多几眼。
袁父忙完婚礼仪式的确认,走过来,听袁妈妈说了,也有些讶然,顺着袁妈妈指的看过去,见那是一个瘦小的青年,平凡质朴的娃娃脸,笔挺的身姿,目光从容坚定,一看就是部队里出来的,却没有老兵油子的味儿,整个人显得特别干净。
许三多感觉到注视的视线,也抬眼看过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袁朗的父亲,与袁朗有七分像。今日作为新娘家属代表要上台发言,特意穿了西装,又显得比袁朗内敛几分。
“那是我爸,袁锋。”袁朗也注意到父亲在看这边,“武警工程学院第一届,全军统考入学的部队生。回老家总队工作数年后转业,趁着经济改革浪潮下海经商,成绩还算不错,”说起父亲,袁朗不无骄傲,却也不会因自己家庭的条件自高自大,父亲从小便告诉他们两姐弟,时势造英雄,除了自己的努力和抓准机遇,还得感谢国家的好政策。
听袁朗介绍完袁父的情况,再看看袁妈妈和袁晴,许三多忽然明白了为啥袁朗和高城虽然都是部队里的天之骄子,性格和处事方法却截然不同,这大概正来自于原生家庭的影响:高城是将门虎子,军区大院儿长大,父亲一直在部队里逐步晋升直至高位,算是比较典型的军人家庭出来的军二代,做派也是传统的部队风格。而袁朗,父亲虽然当过兵,却敢于做时代的弄潮儿,抓准政策机遇造就了自己独霸一方的民营企业王国,本质上是敢于求新求变、自由不羁的人;而袁妈妈也是,退休后能跟上年轻人的潮流文化,可见袁家人都是喜欢并且能够快速接受新时代和新生事物的。许三多突然想到……自己和袁朗的恋情,最初自己是根本没考虑那么多,而袁朗,恐怕是深思熟虑过,却并不认为这件违背传统思想的事儿有多么难以接受,队长敢于和自己跨过那条线,兴许也是袁家一脉相承、敢于创新的热情不羁的天性使然。
袁朗拍了拍袁圆的肩:“吉时快到了,你和姑妈去后台准备吧。”然后便带着许三多去袁父那里寒暄了几句。
当听到袁朗说是让许三多来帮等会儿要喝酒的自己开车,袁父哼了一声:“你们那儿车队的司机是集体放假了么?”
袁朗和许三多心里都跳了一下,果然袁父不是好糊弄的。
“婚礼要开始了,先入席吧。许三多小同志,和我们坐一桌吧,袁朗今儿因为私事把你抓过来是他不对,这会儿更不能怠慢了你。”袁父却没有纠缠于刚才的话题,邀众人入席。
袁朗挑眉,对上父亲的目光,分明从里面看到五个字:你自己把握。袁朗有些想笑,知子莫若父,都说女人是最敏锐的,可商场上阅人无数的父亲,恐怕是袁家最先发觉他和许三多之间那些蛛丝马迹的,然而他的父亲没有说破,尊重他的想法和安排,等他自己想向家人公布时再说,也没有评判他的选择是对是错——就像他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严肃地告诉他,你已经成人了,你要对自己今后的每一个选择负责,这是你的人生,任何人都无权插手,也无法替你预知未来,所以你要学会自己把握。所以袁朗从高考填报专业到参军入伍、到进入老A,乃至他和程灵结婚到离婚,父亲都完全尊重他自己的选择,并且在背后沉默地支持他,比如放程灵自由、由袁家抚养袁圆,如果没有父母的理解和支持,袁朗也无法放心地在老A工作——这就是袁家的作风,也是袁朗认为自己出生在袁家最幸运的一点——那就是父母对子女选择权的尊重、理解和支持。袁朗想,也许再过不久,他就能向家人好好正式介绍一次许三多了。
众人依序入座,许三多随袁家坐在主桌,第一排正对舞台中央,左边是袁朗,右边是留给袁圆的空位。
婚礼正式开始,全场灯光暗了,激动人心的乐曲奏响,在主持人的介绍中,换了一身更加华丽的婚纱的袁晴,由袁母牵着,从大厅最后方入场,交接给袁父,然后袁晴挽着袁父走到大厅中央,面向等候在那里的新郎布莱克。双方站定后,袁父说了一番嘱托的话,然后郑重地将袁晴的手交到布莱克手中。
袁朗有些动容,不禁想到多年后袁圆结婚时,自己要站在今天父亲那个位置,将女儿交托给另一个男人,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结果还没等袁朗开始伤感,就听见旁边压抑着偷偷抽泣的声音。袁朗侧头,看见许三多早就红了眼眶,泪花儿在眼里打转,不禁好笑:“许三多,至于么?”
“这、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婚礼。”许三多抽了一张桌上的纸巾擤鼻涕,“我、我不知道该咋说,太、太感人了!”
袁朗忍住笑,刚才的伤感全无,却又想到什么,趁袁家人现在不在主桌,悄声对许三多说:“你也想要一个婚礼吗?”
许三多又扯了张纸擦擦眼泪,奇怪地看着袁朗:“咱、咱们都是男的。没法儿办婚礼吧?”
袁朗想了想,便不说话了。
待到新郎新娘上台,播放了提前准备好的沙画,描绘了他们相遇相识相知的故事。许三多这是第一次参加婚礼,特别投入,这看着看着不禁有些出神,他和袁朗一路走来的一幕幕此刻也涌上心头。
到了誓言环节,主持人高声问:“新郎,你是否愿意娶她作为你的妻子,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能不离不弃直到永远吗?”
许三多正认真听着,却忽然感觉到袁朗在桌布下面握住了自己的手。许三多微微侧头看向袁朗——昏暗的室内,袁朗深色的眼眸在变幻的灯光中流动着特别的情绪,他凝视着许三多,用唇语无声说出三个字:我愿意。
这一瞬间,仿佛全场寂静,只有“我愿意”三个字清晰入耳,直叩心门。许三多怔怔地看着袁朗,袁朗笑着看他,趁着此刻其他人注意力都在台上,眼中彻底释放对许三多的爱与温柔,这一刻,许三多觉得几乎要溺毙在袁朗的凝视中。
“新娘,你是否愿意嫁他为妻,无论健康或疾病,贫穷或富有,无论是年轻漂亮还是容颜老去,你都始终愿意与他,相亲相爱,相依相伴,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台上主持人继续问出誓言的回应。
桌布下,交握的手逐渐收紧。许三多怔怔凝望着袁朗,仿佛被袁朗的目光擒住,这一生都无法逃离,周围其他人的眼光都无关紧要,只想永远握住这个人的手。手心相贴的温暖一路传至心底,许三多望着袁朗,嘴唇微动,用唇语无声地回应:我愿意。
袁朗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他握着许三多的手,牵过来放在自己腿上。许三多抿着唇,脸颊两边酒窝深深。二人重新抬头看向舞台,虽未对视,眼中却是相爱的默契——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也一定会为彼此戴上誓约的戒指。
婚礼结束后,吃完午宴,袁朗便要和许三多返程了。
“这么早就走啊?”袁妈妈有些不舍,“下午咱们棋牌室都包了,晚上也提供晚餐。”
“队里有时间规定的。”袁朗与母亲拥抱了一下。
“你……下次什么时候还回来?”袁圆低着头,小声问。
袁朗目光温柔,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发顶:“我争取过两个月又回来。”现在心结已经解开,只要休假,袁朗想还是多回来陪陪女儿,现在这年纪也逐渐明白了父母在孩子成长中不应缺席的重要性,袁朗不想评判程灵的选择,只做好自己应做的;另一方面,他打算每次回来都带上许三多,让家人逐渐熟悉和潜移默化地接受许三多。
袁晴挽着布莱克:“我们之后会去荷兰呆一段时间,拜访布莱克的父母。希望下一次回来,咱们全家人能一起聚聚。”
“好。”袁朗笑着应了,和姐夫握了下手,之后看向父亲。
袁父和袁朗对视半晌,目光又移向许三多,见这青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等袁朗依次与家人道别,不卑不亢,也不局促或急着想走,更不会自作聪明地加进来说话,周身气场平和低调。袁父指了指许三多,对袁朗说:“你这个兵不错,我喜欢不焦躁的人。”
听到袁父无意中说出和袁朗当年相似的评价,许三多和袁朗都略有些惊讶,转念一想,也是家庭传承有其父必有其子了。
“爸爸相信你经历了这么多,已经是个做出任何选择前都已深思熟虑的人。”袁父拍了拍袁朗的肩,“自己的人生,自己好好把握。”
袁朗觉出一些弦外之音,更加确认父亲已经猜到他和许三多的关系。父亲没有多余的话,只让他自己好好考虑,是他的人生,就完全交给已经成年的他去决定。不论是暂时玩玩,还是决定一辈子,父亲都不打算插手。人啊,只有走一遍自己决定的路才会了无遗憾,而父亲唯一打算做的,就是尊重他的决定。
心下感激,袁朗再度与家人一一道别后,与许三多驱车离开。
看着车子绝尘而去,袁妈妈感叹道:“晴晴现在也成家了,不知袁朗什么时候能再遇见一个合适的。”在袁家人心中,没有那些迂腐的想法,并非觉得袁朗一定要再婚,只是希望儿子能找到一个相濡以沫的爱人,这样父母百年之后、子女有了自己的家庭后,还能有一个专属于他的人一直陪伴他。
“这就不用我们操心了。”袁父点了根烟,“袁朗有分寸,你看看他现在的状态就知道他过得有多好了。”
袁妈妈愣了愣,仔细一想,嗔道:“袁朗这孩子该不会早就有人了还瞒着我们吧?”
袁父笑了笑,揽过妻子的肩:“相信他吧,他自己知道把控的。”——这句话,就是对子女最大的信任和骄傲。
……
回程路上,许三多专注开车。袁朗慵懒地倚在副驾上,刚喝的酒让他有些微醺,休息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今天感觉如何?”
许三多知道他是问对袁家人的印象,认真思考了一下:“挺好的。”
袁朗懒懒道:“具体是哪里好呢?”
许三多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就觉得……果然是会教出队长这样的人的家庭吧。我觉得队长很好,所以他们作为影响你的家人,肯定也很好。”
“喜欢他们么?”袁朗注视着许三多。
“喜欢。”许三多没有犹豫,“因为我喜欢你,我也喜欢让你成为现在这样的袁朗的所有人和经历。”
袁朗听了这话,略微坐直了身体,语气变得认真:“相信我,他们一定也是喜欢你的。”
“应该是吧。”许三多弯着眉眼笑,“毕竟队长喜欢我。成就你的这些人,观念取向应该差不多。”
袁朗伸手捏了捏许三多的下巴:“学会油嘴滑舌了啊,许三多,说得有我喜欢你就万事俱足的样子。”
“队长,我在开车,在开车。”许三多笑着躲开袁朗的手,“而且我这是真情实感。”
袁朗注视着许三多半晌:“——今天在婚礼上,我所做的也是真情实感。”
许三多顿了一下,目视前方,温柔的笑意却从眼角蔓延开来:“我也是。”
袁朗看了许三多好一会儿,然后笑了,重新坐好,倚在副驾座上,哼起一首老歌的旋律。许三多听见了,也忍不住轻声合上。那首歌的名字,正叫《Yes I Do》——
Do you know its true,那象征着幸福的音符
Do you know its true,牵着你的手我更清楚
Then we say Yes, I do
I know its ture,你使我生命得到丰富
I know its ture,你照亮了前方的迷雾
I know its ture,牵着你的手我更清楚
The truth is I love you
Yes, I Do
Yes, I Do
Yes, I D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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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到袁朗的家人,一网打尽,用了1万2千字2333,觉得两周更新一次,上万字还是比较合适的,哈哈。因为现在的章节就是每一章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保证不卡,这样也好,一个梗的思路也不会断。这章写这么多袁朗的家人,也主要想写什么样的家庭能造就袁朗这样性格的人,比如虽然他和高城都是部队的天之骄子,性格和处事方法却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