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归矣传

　　容言和月袂一路跟着端颐走着，途中容言几次欲与月袂说话，却见她冷淡的神色，便又无奈地将话吞了回去。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还未见着林家堡的影子，反而离叶州城中愈来愈远，走进来一片迷林里。
　　月袂自然是觉得不对劲，可却也没说什么，只暗暗观察着来时的路，悄然记在脑子里。那端颐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些，不过是九毒堂的暗卫，耍得了些毒会些不入流的功夫，也敢糊弄她这只活了几万来年的老狐狸。
　　又走了几步，端颐忽而停住，不再向前，只背着手立在那里，目光朗朗，微抬着下巴，毫不惧怕月袂的身份。她铮铮道：“你们是神仙，自然是顾及不了我们这些凡人的性命的，我信不过你们”
　　月袂轻哼一声，腰间的九天白练早已缠在掌心，她强忍着怒气咬牙一笑道：“林家堡私自勾结魔教，自然不能轻易饶了去，且那生死有命，关我们什么事？”
　　容言见这里地势奇特，此时虽是正午时分，迷林里雾气却还未消散，朦胧不清，且这其中又凝着一股阴冷的味道，总让人心里有些不安。他拉了拉月袂的衣袖，正欲跟她耳语，却被月袂一个勾拳打中，月袂吼道：“你这小狐狸崽子还不快滚一边去！再敢动姑奶奶一下，我要你好看！”
　　容言只好又舔了舔嘴巴，将话憋了回去。
　　端颐多看了容言一眼，有所警觉，淡淡朝月袂道：“我自知无力与你抗衡，并无戏弄你之意，林家堡就在这片迷林之中，可你要向我保证，绝不伤堡内无辜之人的性命”
　　月袂轻瞥了端颐一眼，缠在手中的白练重绑回上了腰际，她满不在乎地答道：“那是自然”
　　容言又欲插话，只动了动嘴唇，又见月袂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只好压低了声音道：“咱们还是得跟着端颐姑娘走，这里地势复杂，我们初来乍到的，迷路事小，若是耽搁了正事，可就麻烦了”
　　端颐并不理睬身后二人，独自朝前走了去。
　　高树碧天，黄土沙砾，不管往何处走，都是这样一副景象。也不知绕了几个弯，兜转了几个来回，端颐依旧是随意地走着，轻松自在，毫无不适可言。
　　倒是月袂和容言，微觉得头有些发晕，只当是正午日头过盛，并不在意。不料端颐这才转过身来，轻轻一笑道：“你们好大的本事，寻常人不过走了三里地，早已就去见阎王了”
　　“这迷雾里有毒”容言拭了拭额上的汗珠，漫不经心道。
　　月袂的狐狸鼻子轻嗅了几下，这才发觉这雾气里混着毒气，若不是自己有着这样多年的修为，寻常的百姓人家只怕是刚进这片迷林，就已不省人事了。将老巢藏在如此隐蔽的地方，且还布下这般阴毒的陷阱，当真是人心不是肉长的，与魔教之人无异。
　　端颐常来回于外界与林家堡之中，早已是不惧怕这些毒气的，月袂和容言只好微屏着气走，话也不敢多说。
　　待穿过这片迷林，才见草木从中有个隐蔽的洞穴，从外面看，微微能见着些光亮。洞口立着一块历经沧桑的古碑，上面已满是风雨的痕迹，刻着的林家堡三字，也依稀变得模糊不清。
　　洞口极窄，只能容一人行走，端颐先侧着身子进了去，月袂紧跟着，容言最后。洞里阴暗幽深，并无烛火，台阶砌得也是异常陡峭，稍有不慎，便会摔下去，闹得个半身不遂。端颐摸得清路，月袂和容言自然是不知晓的，狐狸眼散着幽绿色的微光，脚步极轻，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跟着端颐身后走着。
　　进了洞内深处后，才见着明亮的烛火，一盏盏立于铜铸的青龙衔珠之上，端颐回过头来，只道是已进了机关处，叫月袂他们分外小心些。话音刚落，便有烈火从狰狞着的青龙口中喷出，月袂拂袖一扫，那火瞬间倒也息了。端颐松了一口气，这便摸索着壁上的机关，只见原本堵住前方的路又出现一条向下的暗道来，台阶由剔透的寒冰白玉铺成，悬空依次向下着，往下望去，是深碧色的清罪池，池水清明澄澈，依稀能看见水波状。
　　这寒冰白玉乃是从天山脚下挖来的，而清罪池的池水乃是从西王母玉山下的清泉引来的，虽有着这些仙界来的圣物，可却也掩盖不了这林家堡的幽森之气。顶上悬着数不清的锁链，参差不齐地垂下，壁上画着历代林家堡传人，皆都含着诡异地笑意，而潮湿处，自然也还爬着虫蛇鼠蚁，多得数不胜数。地微成火红色状，每走一步，往后望去，如血的殷红色便黯淡了些。而再往前走去，便见着许多随意堆积在路旁的森森白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连月袂都忍不住蹙眉。
　　端颐早已是司空见惯，并不在意，待穿过白骨丛后，这才见着一扇破烂的铁门，锈都已落了满地，有两个护卫立在两旁守着，想来也是什么闲差，老远地就已听见说笑声了。端颐端着笑走了过去，朝那二位打趣道：“堡主叫你们看着老东西，你们倒好，这般吊儿郎当的，小心叫堡主罚！”
　　那护卫见是端颐来了，自然也赔着笑道：“端颐姐放心，且不说那迷林有多难绕，即便是进来了，也是九死一生啊！如今叶州正闹着瘟疫饥荒呢，人人自保都来不及，谁还会管那个老东西的死活？”
　　又一年纪瞧起来小些的护卫，直勾勾地盯着端颐的肩膀哟了一声，惊喜地将月袂从端颐地肩膀上拉扯了过来，放在怀里抚摸着她的白毛，乐呵呵地道：“哪里来的小狐狸？”说罢，又抱起月袂，托着她两只爪子，笑嘻嘻地望着月袂乌溜溜地狐狸眼。
　　月袂目露凶光，龇牙咧嘴，恨不得咬上那护卫一口，不料那护卫随手一松，将月袂摔了下去，又抱起地上的容言，笑着看看端颐等人道：“还是这只乖些”
　　月袂吓得嗷呜一声，又见容言咧着嘴温顺地在那护卫怀中朝自己一笑，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自控着，恐怕早已化作人形冲上去一顿暴打。那容言好歹也是青丘九尾狐族狐皇，未免也太没有骨气了些。月袂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跳到了端颐的怀里。
　　“端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那护卫抱着容言问道。
　　端颐这才回过神来，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面不改色道：“少主让我将那老东西带过去审审，我是来要人的。”
　　另一个护卫识趣地打开了铁门，笑着请端颐进去道：“好说好说，您如今可是少主跟前的红人，这么重要的差事，他也只肯放心让你来做。”
　　那抱着容言的小护卫却忽而叫住端颐，端颐一怔，手心不觉有些微凉。仍是镇定地转过身，神色坦然地问他道：“还有何事？”
　　那小护卫举起容言，问端颐道：“我瞧着这只狐狸与我甚有眼缘，不如端颐姐让我带回去给我家旺财作伴吧？”
　　端颐愕然，看了看怀中的月袂，忍不住一笑，摇了摇头拒绝道：“他们俩可是一对，你若是拆散了，她也不得活了呢。”
　　月袂听这话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只强忍着并不发作。那小护卫倒有些丧气，无奈地道了声好吧，依依不舍地将容言放在了端颐的肩上。端颐淡淡扫了容言一眼，这才拿了钥匙安心走了进去。
　　林家堡机关重重，活着穿过迷林已是不易，于是这看守便也格外地简单，牢房修缮地也很随意，若是月袂被困在此，定是一早刨个地洞就溜出去了。待打开牢门，只见一白胡须老者，正半死不活地躺在草席上，缺了口的碗里，水米全无，干净只倒得出灰来。果然是行了大半辈子医之人，瞧上去便知是个面善的人物，也凭着些仅有的残识熬到今日，实属不易。
　　端颐并不解释来的缘由，这百草堂堂主叶风声便是她抓来的，也不必白费口舌许多。只简短地要他跟她走一趟，其余的话也未在多说。因怕那两个护卫生疑，端颐只好将叶风声绑起，押着从牢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月袂和容言也一狐四只脚的屁颠屁颠地跟着端颐，临走前还不忘朝那护卫龇牙咧嘴吓唬一番。
　　待走到清罪池处，又见没人跟踪，月袂这才敢放心变了回来。又见容言衣冠楚楚，清秀俊逸，翩翩地立在一旁，不屑地轻瞥了他一眼，冷声道：“青丘族的长老们莫不是瞎了眼，竟选了你做狐皇？”
　　容言并不反击，只是微抿着嘴温和一笑，缓缓道：“少司乐，容言若是有什么得罪过的地方，还请不要见谅才是”
　　说罢，又恭敬地行了一礼。
　　月袂虽是温若上神的得意下将，又是神界的少司乐，可终归还是只青丘的狐狸，容言这礼，她自然是受不起。只好扬扬手，并不看他，微有些焦躁道：“行吧行吧，既往不咎了”
　　那叶风声从未见过神仙，只当自己已升了天，正在去阎王殿的路上。因看着月袂不好招惹，便拉着容言絮絮叨叨，说是麻烦他捎个话，让家里人多烧些纸钱，最好还能在坟头洒上两坛子好酒，又让叶娘好生学着医术，莫砸了叶家百草堂的招牌。
　　容言皆都耐心地听着，一一都答应后，见老者再无什么话可多说，这才和气地笑着安慰叶风声道：“您嘱咐地早了，我们这是来救你出去的”
　　叶风声难以置信地看了容言一眼，紧接着便转过头去看向跟在身后一言不发的端颐，似乎难以相信眼前所见皆是事实。端颐松开绑着叶风声的麻绳，随意地甩在一边，依旧是板着脸冷冷道：“我不过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想活命，少说话”
　　话音刚落，便听见寒冰白玉阶上传来一声自嘲地笑声，林奚昭静站在上方，一副儒雅柔弱公子的模样，可却能清晰地见着那面色早已不似寻常人，眸中的神色也充斥着前所未有的阴狠。端颐猛地松开叶风声，立刻保持与月袂他们的距离，连忙向奚昭解释道：“奚昭，我从未欺瞒过你，你相信我，我与他们并无多大干系”
　　林奚昭不忍地看了端颐一眼，从寒冰白玉阶上翻身一跃而下，轻踏着清罪池而过，悄然袭来，再望去，那池水竟不起一丝波澜。端颐惊讶奚昭功力进展如此之快，只怕他走火入魔，还未开口相劝，嘴已被林奚昭堵住。
　　他吻得是那样激烈缠绵，强搂着端颐的腰，使她贴近自己的胸膛，端颐起初还在挣扎，终是敌不过奚昭的气力，无奈地抬起双手，想要拥住他的同时，泪水却无法抑制地蔓延。她忍不住发出悲呦地哭声，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奚昭微微一愣，慌张地松开了端颐，怅然若失。那失落的眼神有如死寂的潭水，幽深莫测，不经意便沦陷了下去。端颐看着奚昭逐渐苍老的面容，手微微抚摸着他的脸颊，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着，她哭咽着道：“奚昭，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声音中多有愧疚与不忍。
　　却不想林奚昭眉头一拧，摁住端颐地肩膀，怒气冲冲地质问她道：“我变成这样不好吗？如今这叶州城内还有谁人敢与我抗衡？难道你就非要那个苟不起不可吗！”
　　端颐泣不成声，呜咽着说不出话来，林奚昭瞬间有些心疼，松开强摁着端颐的手，面色微有些缓和道：“我答应你，只要你与我成亲，我便不再做伤天害理的事”
　　话音刚落，林奚昭忽而跪了下来，抱着头叫嚷着起来，面部狰狞不堪，一副痛不欲生地模样。端颐知是瘟魔作祟，连哭带爬地赶到月袂和容言身侧道：“我们如今好歹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们既道已天下为己任，如今瘟魔附在他体内，他早已是生不如死，你们怎么能坐视不理！”
　　月袂原是想出手相助的，见端颐这般说，不由地抱着手往后退了一步，淡然道：“你既已说了与我们毫无干系，况且这生不如死的滋味也是他自找的，凭什么要帮你？”
　　却听那瘟魔在林奚昭体内道：“你若是想活命，便乖乖地替我做事，我自能让你和那端颐双宿双飞，如今大事未成，你若是反悔，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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