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语秋愁

作者:流岸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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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蝉 (上)



      秋日晌午,萧瑟冷清的承禧宫宫门前西风轻捲,枯叶零落,惟见两个人影急匆匆地从承禧宫裡步了出来。

      既是午膳时分,加以近日秋风寒瑟,阴凉青石道上几无人烟,空荡宛若鬼城。一路上二人也无交谈,只是低头疾步行走,前头衣着华贵的女子面色青白,心神惶惶,像是刚被甚麽东西吓着似的;后头跟着的绿衣丫头则是神色惊恐,额上似有几珠冷汗。

      「小主……」眼见方才一名路过的打水宫人已走远,翠珠害怕地拽了纪兰桂衣袖:「咱……咱们不会有事儿吧?」
      「能有甚麽事儿?别瞎操心!」嘴上虽这麽说,纪兰桂面色却是惊魂未定,两手手心也是凉了半截。
      「可…可小主……我是真害怕……」翠珠圆熘的眼珠泛着红圈,拽着纪兰桂的手微微发抖。「您也瞧见梁娘娘的模样……」
      纪兰桂又怕又恼地瞪了翠珠一眼,眼前却也浮现起方才在承禧宫内探视梁美人的景况,心底不由打了个寒颤。

      前月裡贞妃所误喝导致小产的活血药,原是梁美人因不慎跌跤让太医开的汤药。贞妃失了皇嗣,皇帝大发雷霆,第一便是拿御医院开刀,御医院上上下下彻查拷问一番,错拿汤药的承禧宫自然更躲不过,平日替梁美人跑腿拿药的陪嫁丫头绯雁被拖去受了杖刑,可错拿汤药的原因还没问出来,竟就先给活活打死了。血肉模煳的尸首送回了承禧宫,梁美人见了当场吓得昏厥过去,再醒来时便是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人也认不得,话也说不清,一见风吹草动便吓得哭叫连连。整座承禧宫被搅得日夜不宁,连佟贵人也因此病了一阵子,无力去照应同住一宫的梁美人。

      承禧宫于是日渐少人走动,众宫人避之唯恐不及,纪兰桂便是趁了无人注意的机会,假意前来探望梁美人,实则在打探承禧宫宫人口风,就怕绯雁或是甚麽人在承禧宫还留了甚麽痕迹,叫人怀疑到自个儿头上。

      「您觉得……禧公公靠得住麽?」宫牆寒风吹得翠珠打了哆嗦,禁不住紧咬嘴唇。「他若是不小心说出……」
      纪兰桂连忙捏了翠珠一把,有些慌张地前后左右望了望,才皱眉向翠珠低声恼道:「没事儿,妳少说几句便得了。」

      给纪兰桂当差的禧公公生性贪财好赌,閒来无事便会去找几个熟识宫人私下赌个小把乐一乐,御医院的小楹子便是禧公公的赌友之一。那日纪兰桂刻意多赏了禧公公几两银钱,禧公公藉机便去找小楹子小赌,耽搁了好些时辰未回祥龄宫,纪兰桂藉口让翠珠去御医院召回禧公公,实则是命翠珠佯装在御医院领膳间打听禧公公下落,暗中趁煎药宫人忙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承禧宫和宝延宫的食盒盒盖对调,才致使宝延宫秋蓉和承禧宫绯雁互拿错汤药,继而使得贞妃小产。
      想到此处,纪兰桂不禁又忆起一个多月前,她在碧桐园好巧不巧地瞧见贞妃企图从亭台上跌落的景象。分明贞妃自己就有打胎念头,纪兰桂当时见了又是吃惊又是暗喜,上天果然无薄待她纪兰桂。说到底,贞妃此次之所以会小产,本就是贞妃不想要那孩子,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再说,药可是贞妃自己喝下去的,谁也没逼她。

      「妳放心,宫规严禁宫人私下聚赌,谅禧公公和那小楹子也不敢多走漏甚麽风声。」纪兰桂低声安慰了翠珠几句,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眼下彻查已告段落,御医院宫人的供词怎麽查也查不到她祥龄宫上,风头应当是安然挺过去了。怕就只怕,哪天阴晴不定的皇帝忽又审起御医院来,严刑拷打下,谁知小楹子会不会口无遮拦说出甚麽。方才梁美人疯呆痴傻、乱髮披肩的模样,直叫她心裡发慌,馀悸犹存。
      纪兰桂心横下来,不愿再多想,迈开步子疾行,只想快点回到祥龄宫去。

      这头的青石道异常阴寒苍凉,连树桠都枯藁灰白,苔草不生,重重宫牆间彷彿随时会有甚麽不乾淨的东西闯出来似的,纪兰桂与翠珠头也不敢抬,脚步越发慌急起来,谁知一个拐弯,竟差点儿撞上迎面而来一抹纤影。

      「这不是纪妹妹麽?」温细的声音悠悠扬起,却是和嫔止步立于宫牆旁,左右各有一名宫女搀着,身上一袭藕荷貂绒雪袄在晦暗宫牆中显得明晃娇柔。
      「和…和嫔姊姊吉祥。」纪兰桂未想会在此清冷之地遇见其他宫嫔,又差点给吓着,不禁小小倒抽口气,连忙定神屈膝福了福。
      和嫔面色温和,似无因纪兰桂的莽撞而不悦,只微微笑问:「妹妹这麽急是要上那儿去呢?都已是午膳时分了。」
      「喔……也没甚麽,」纪兰桂娇声陪笑,生怕自己前来探看梁美人之举会教和嫔起疑心,慌忙随便找了说词搪塞。「兰桂便是閒来无事四处逛逛,午膳也早就用毕了。」
      和嫔微笑颔首,柔和眼波轻转,又道:「不过,妹妹脸色怎地这麽差?」
      纪兰桂忙欠身一笑:「劳姊姊费心,只是午膳不合胃口,身子有些不适罢了。这不,出来走动走动好助消化呢。」
      她暗暗绞了手中锦帕,掌心直冒凉汗。
      「姊姊用过午膳了麽?」
      和嫔微笑摇摇头,似未将纪兰桂的紧绷看在眼裡,只轻声叹道:「我这几日夜裡老犯咳疾,早上因而起得晚,早膳用得迟,眼下倒也不饿,便先想去鲤鱼池赏赏金鲤,打发打发时间。」纪兰桂这才注意到和嫔手中捧了个小手炉,脸色看上去也略嫌苍白浮肿,显然是昨夜睡不安稳所致。
      纪兰桂稍稍放下心来,却听和嫔又柔声道:「妹妹既然也无事随意走动,不如与我同去赏鲤?」
      纪兰桂心下犹豫,就怕与和嫔多待一刻、话一多便会露出甚麽马脚;可明明说了自己閒来无事,若不同去,倒又更显可疑。

      「能与姊姊同游,自然是荣幸万分。」也罢,她轻抚胸口定定心神,娇颜上挤了笑容。
      「姊姊请。」

      穿越赭红宫牆,拐绕数个白玉曲桥,一路上和嫔与纪兰桂閒话几句,尽是些不要紧的事儿,零零落落,其馀时刻便是安静无言,只偶尔插上几声和嫔禁风咳嗽,与二人足下高盆鞋在青石板上喀咑喀咑响着,倒更显得尴尬。
      好容易来到宫院南侧鲤鱼池畔,翠珠和襄云宫宫女服侍二人在池中央白玉亭阁裡坐下,凭栏朝清澈池水看去,果见数隻巨大肥硕的金鲤悠然游于池中,姿态灵动,宛若无骨,好不快意。水波荡漾间,只见金鲤身上金黄鳞片饱满透亮,在池中闪闪发光,金碧辉煌。

      和嫔瞧得有意思,唤了一名宫女取来鱼饲亲手喂鲤,聊为闲趣。一旁纪兰桂自然无心思赏鲤,一颗心七上八下,默然倚坐杆栏边儿,只恨时光不能走得快些,好快快结束与和嫔共处的时刻。
      一时玉阁中仅闻鲤鱼浮水而起的波涛声,与几声宫女与和嫔交谈的细碎巧笑。

      「皇上这回是真气坏了,」忽然和嫔轻声开口,柔和目光依旧瞧着水中争食的金鲤,面露微笑。「妹妹没吓着吧?」
      纪兰桂心思还沉在方才承禧宫阴森景象裡,一时竟误以为和嫔所指的是她见着梁美人疯傻骇人的模样,心中大大一个惊跳。
      「姊姊说甚麽呢,这伴君如伴虎,妹妹明白的。」纪兰桂脸色微白,强作镇定一笑,内心惶惶然忐忑不安起来
      和嫔柔柔回望纪兰桂一眼,神色温婉。也许因自己心裡有鬼,纪兰桂却觉这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那便好,」和嫔恬然浅笑,纤纤玉手拿着金匙从金钵裡取了一撮鱼饲,往水池中轻轻洒去。池中金鲤又是一番争食,搅得碧波涟漪盪漾。
      「就怕妹妹不知道,这贞妃是皇上心肉裡嵌的一块玉,谁也碰不得;旁人待她好了也不行,坏了也不行,只能离得远远儿的,省得皇上哪天闹翻腾,倒赔了自己去。」
      和嫔此话听来一语双关,纪兰桂心底几阵寒凉,面上则若无事般谦笑:「多谢姊姊提点,兰桂记下了。」
      霜风徐徐拂来,和嫔将手裡金钵交予侍女,取出锦帕掩口轻咳几声。另一名宫女忙递上一盅热茶,让和嫔暖暖喉。

      「知道妳向来聪慧,是我囉嗦了。」和嫔掩口轻笑,中气虚弱。「实话说,在这节骨眼儿下,妹妹还能受皇上宠幸实属难得,足见皇上对妹妹青睐非旁人可比。」
      和嫔一双柔软眼眸裡莹波如水,虽不若宓嫔那般亮丽耀人,却也是柔情脉脉,怦然惹怜。纪兰桂怔忡间,竟觉那目光裡似隐隐含了几许羡色。

      「妹妹可要好自珍惜,莫要失了圣心。」和嫔软语低叹,那语声恍惚稀微,彷彿融没进迎面霜风裡,若有似无。

      秋夜月斜,祥龄宫偏殿裡灯火幽微,凋樑华帐中,纪兰桂红唇无意识地咬着葱段似的手指,心神惶乱在屋裡来回踱步。
      这麽兜圈兜了好一会儿,忽见桃红锦帐让人微微掀起,一个盈稳身影轻步踏进屋来。

      「谢天谢地,妳可回来了!」纪兰桂一见锦鹊,大喜形色,锦鹊还未及向她屈膝行礼,纪兰桂便先箭步上前握住锦鹊双手,重重呼了口气。

      先前贞妃有孕,太后为保龙嗣得万全照料,除了嘱咐内务府加派宫人至宝延宫服侍外,尚且不放心,便又将慈寿宫裡麻利的嬷嬷也拨了过去,好妥贴照护贞妃起居饮食,这麽一来倒让慈寿宫裡缺了人手,便暂时召锦鹊回慈寿宫当差。后来贞妃小产,太后却又给伤心病了,锦鹊既算上是慈寿宫老人,伺候太后又仔细上心,就又给留了一阵子,直至今日才给调回祥龄宫当职。

      「小主吉祥。」锦鹊倒还未忘规矩,歛眸向纪兰桂欠身请安。
      「妳与本宫哪来这般生分?快甭管那些乱糟糟的礼数。」纪兰桂心烦,粗咧咧拉了锦鹊起身。
      午时前去承禧宫回程给和嫔撞见,纪兰桂心裡落了疙瘩,闹得她整个午后惶恐不安,饮食不下,深怕给和嫔瞧出了甚麽蛛丝马迹,她想找个人商量商量,可偏偏翠珠生性胆小怯懦,壮胆不成反倒自己也跟着慌乱起来。锦鹊因已一个多月不在身边伺候,自然不知道纪兰桂与贞妃小产有何干係,纪兰桂心急,让翠珠偷换汤药致贞妃误食落胎、探望梁美人与半路遇见和嫔种种诸事便全给锦鹊说了。

      锦鹊倒还是镇定如常,除了听见纪兰桂让翠珠在领药间换食盒盒盖时,神色微微一惊之外,梁美人疯癫与和嫔鲤鱼池畔所言,锦鹊皆似听寻常宫人耳语閒话般波澜不惊。

      「妳在宫裡资历长,向来又机敏多谋,快替本宫想想眼下该如何才好。」纪兰桂柳眉紧锁,坐立难安,素日嫣红的双唇微微发白。
      只见锦鹊沉思半晌,方缓缓道:「依奴婢浅见,今日之事小主不必过虑。」
      纪兰桂半喜半疑,忙问:「何以见得?」
      锦鹊目光沉着,语声平稳道:「和嫔娘娘素不爱管事儿,今日若是给宓嫔娘娘或皇后娘娘遇见了,那便是大大不好;可小主遇见的既是和嫔娘娘,奴婢倒觉得小主稍可放心。」
      「怎麽说?」纪兰桂平下心来,偏头细听锦鹊解释。
      「小主可知和嫔娘娘家世?」
      纪兰桂想了想,无把握地摇摇头:「本宫只知和嫔出身显贵,倒不知详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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