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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纸判决丧天良
后两日,不知是传出了什么风声,并未有人来访,陆子临倒也不显的有什么讶异。
从进宫以来一个多月,这是关寻首次得了完整的空闲日子。自从回答了陆子临那句话后,关寻的内心反而轻松了许多。
下午时分,关寻倚在窗前,赏着楼外的风光。这座客栈依山傍水而建,闻不到嘈杂的人声,倒是能听到一些久违的自然的声音。
群山经历了一个漫长难挨的冬天,已开始初现春色沐浴的光泽——半山腰上的茶海里绽开了点点红白,不再显得那么苍白严肃。一阵风卷了过来,关寻缩了缩脖子,冬末春初的风最是刺骨。
“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
“公子,殿下说,一个时辰后出发前往玟城,请公子提前准备。”
“知道了。”关寻伸了个懒腰,关上窗户,翻开箱子挑选衣物。
随意挑了一件较为庄重的宝蓝色锦服后,关寻来到镜子前整理衣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关寻有些头疼地发现,每当自己向上抬手臂时,袖子就会往上吸,冷风便也灌了进去。事实上,年前的许多衣物,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关寻把脸向镜子凑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比以往棱角更加锋利些,也有参差的胡须根冒出。他向后退了几步,发现自己的身形已渐有蜕变,有些不似以往的瘦削,个子也有略微的拔高。其实,关寻从小就发现,自己比周围的许多同龄人都更加高一些,骨骼也比较宽,从小到大,更是鲜有病弱的时候。
也许,是随了娘亲吧。
关寻脱下锦服,换了一件宽松点的裘袄。
许久未去玟城好好看看了吧,两日前去见穆建年时,只觉得那里变了好多。人人都说玟城是江北一带的京城,十里长街,歌舞升平,但在关寻记忆里,没有什么纸醉金迷的繁华,只有小巷里和小姑一起听戏曲的安静,护城河畔和穆建年看游船时落日的余晖。
关寻推开房门,看见门口站着的小太监元宝,拍拍他的肩,“走吧。”
“公子去哪儿啊?”
“下楼转转。”
“但马上就要出发了啊。”元宝讲着话嘴唇直哆嗦。
“一会儿上来。”关寻转身有些好笑地望着这个比自己矮上大半个头的小太监,“算了,你就不必跟来了,瞧你冻的,回屋里取取暖吧。”
小太监一脸不甘地嘟囔了几句。
这间客栈后面有一座红梅园,早前关寻就很想过来逛逛,只是苦于没有时间。红梅这等娇艳颜色的花,在大多数人的脑海里,本应该盛放在春暖花开之时,被春风轻柔呵护,但它却偏偏要挑在这刺骨的冬末傲立绽放,被寒风毫不怜香惜玉地摧残。小时候,关寻读到书里古人描写梅花的诗词,大多是说它清高,老先生说,做人应该同这冬梅一样,有气节,遇事绝不低头。但关寻总觉得,与其说它高洁,不如说是过分骄傲,骄傲得有些倔强,就像。。。关寻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柔弱但绝不娇弱的背影,是的,就像白葛羽一样。
关寻对着眼前枝头上的一朵红梅喃喃细语:“你这么骄傲,有什么好呢?落得个这么寂寞的下场。”
走了几步,关寻瞧着时间也快到了,便转身准备出园,眼光掠过时,扫到了一抹明蓝色。
是陆子临。
陆子临的身边并没有什么随行的小厮,就连那时刻不离身的阿文也不在身边。他将鼻子凑近花朵,轻轻地嗅了嗅,关寻看到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地笑了。
这还是关寻第一次看见陆子临那样的笑容。像个孩子?事实上,陆子临本就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但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一点,在他们面前,陆子临是高高在上的龙子,而在真正的父亲面前,他只是臣子。
自己呢?也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会悄悄地忍住想念父母的眼泪,会看到冰糖葫芦就掩饰不住雀跃的眼神,会期待在生辰那日收到的礼物。
而现在,两个孩子,在这空旷的梅园里,终于能卸下所有伪装的成熟,露出本真里纯真得有些幼稚的模样。
关寻原本有一些关于公案的建议想与陆子临说,但他此时此刻突然有些不想打扰到他。关寻转身,悄悄地离开了梅园。
出发的时辰到时,下午的强光已从天上褪去。关寻准备翻身上马时,看见阿文走了过来。
“公子,殿下让你与他同乘。殿下说了,关于此次的玟城之行,还有诸多要事要讨论。”
“我知道了。”
陆子临的马车分外宽敞,可容纳十人以上。关寻掀开帷帘时,看见除了陆子临外,车内还坐了一人。
“四皇子,钱老。”
钱真朝他微微颔首。
“此次的玟城之行,是我们要打的首次实战,也是整个七案的关键,这里是首案的详情,你们先看着,看完后两位可以谈谈自己的想法。”
关寻和钱真接过陆子临手中的册子,翻开,快速地看了一遍。
七大冤案的首案是彻查十年前朱记犯叛国罪被满门抄斩后面的真正实情。
朱家之主朱诚明,其夫人洛氏,其妾侍张氏,李氏,金氏,其长子朱瑁,次子朱时烈,长女朱琪瑶。。。。。。等两百一十二人于仁成帝二十年被斩于坤鉴门。朱记于弘绵,东岳,蜀中等地八百四十七家店铺被抄。。。。。。
两百一十二个人,一夜间,消逝在屠刀之下。。。
关寻按住胸口,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叛国罪株连九族。关寻生在将门,从小亲眼目睹了多少人因罪入狱,或是就此上了断头台,株连九族,满门抄斩这种事也听闻过几次,但此时看着这一长串的名单,心里莫名地一阵惊涛骇浪。死亡名单足足书写了十几页。百姓犯罪,皇帝下令,刽子手执行,天经地义。但是今天,皇帝轻轻地在前面加了冤案二字。整整十载,不得昭雪,只是枉死。
愤怒,心寒,悲哀。。。。。。种种情绪猛然间喷涌到了嗓子口,他抬起头,突然撞到了对面钱真的眼神,内心的怒火像是被冷水猛浇了一下,突然间清醒了大半。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方才竟是生出了什么胆大包天的情绪——他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手里陆家皇帝下的处决案例,而他旁边坐着的人,身体里流着陆家的血。
陆子临眯起眼睛看着他。
关寻惊恐地低下头,额角的青筋不断跳动着,厚重的裘袄掩盖住了双腿剧烈的颤抖。
“导致这个冤案发生的始作俑者,皇上已经裁决了。而包庇这个始作俑者的人,本皇子受皇上之命,秉公处理,毫不留情。”陆子临看向关寻想努力掩藏的双眼。
关寻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低头抱拳,“皇上英明。”
陆子临看向钱真,“钱老,你觉得呢?”
钱真微微低头,语气平淡,不卑不亢:“有案件和奸官的地方,就有冤案。天下之大,冤案何止七起。钱真相信,有四皇子的地方就有被平反昭雪的时刻。”
陆子临蹙眉,“若只是平反,奸官还会再生,冤案终会再有。”
钱真微微地笑了笑,“钱真一辈子在其他事上,平庸无奇,有这般名声,也只是跟对了主子而已。”
陆子临只笑不答。
关寻心里晃了晃,他知道,方才陆子临与钱真的这番谈话,实则是说给自己听的。
平反昭雪不足矣,愿天下再无冤案发生。
多么天真的愿望啊。明知不会实现,但这次,陆子临,我想相信你一次。
方才,是自己幼稚了。
关寻恢复了平静,他冷静地想了想整个案件处理方法的前因后果,向陆子临阐述了自己的想法:“殿下,臣方才看到,朱记向江北一带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提供过油粮,唯独玟城不在其中之内。玟城是江北一带最大的城池,所用的大部分米却要从蜀中和江南买进,玟城城主明纪与朱家家主朱诚明也是不相往来,想必应该是有过什么宿怨。但当年朱诚明被定罪时,
所有昔日和朱家有过交情的人都与其划清了界限,但这个明纪冒着天大的风险为其辩护,差点受其牵连。如今,殿下查案的最大阻碍便是明纪与驸马爷之间的关系,明纪与穆家家主交情甚笃,想必也是正直刚烈之辈,但此次却站在奸官的庇护者驸马爷这边,行小人鼠辈之事。臣觉得,若想解除障碍,最首要的,便是摸清这个玟城城主的真正态度。”
钱真也颔首表示赞同,“关公子说的是,但老朽最明白,要让一个半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吐露当年的事,尤其是向着一个对其为人陌生的小辈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明纪既然能坚守大半辈子不说,想必也是能把它带进棺材里的。”
听了关寻和钱真两人的看法后,陆子临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这个明纪,可真是让本皇子意想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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