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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治
留驻小镇的第一个雪夜,雪不止而风不静。
君家子息单薄,并无旁支。君鸾史一死,君柔便是唯一嫡传血裔。可是此刻小女孩呼吸时断时续,脸色青中透紫,瞧这模样,竟是随时都会毙命,断绝君家百年传承。
――铁卫府这几年来均是大总管夏宁在持掌大权,外面又是夏寒驭使铁甲军征战御城,西域各国各族只知夏氏兄弟,早已淡忘铁卫原本君家为主。就算这小女孩能回到西京,以她弱质稚龄,又值得什么?不过是夏氏手中傀儡而已。
――其实二公子只消什么也不做,这女孩生机衰竭,自然而然就会香消玉殒。君家人死在魔族之手,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张七蹲在院口的胡杨树上值守,看着那土屋内透出的淡黄灯光,脑海中乱七八糟,闪过这一系列念头。
他录属暗卫,直接听令于方霖。夏寒持掌铁甲总军,其实以前与他们内府暗卫并无太大交集。毕竟层次实在是相差得天差地远,几乎不是一个世界。他是听说过二公子的威风煞名,那也仅限于传说而已,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这位少年的真面目。因为据说他出道时太过年轻,那副稚嫩的面孔实在无法统率大军,所以不管是征战杀伐还是叱咤疆场,这位府主弟子、大总管亲弟,都戴着一具专门打造的白银面具,亲身冲杀在军阵之前。将军百战万骨哀,“十六惶惶,不见阎王”的威名,那可的的确确是千军万马滚刀趟血杀戳出来的!
久闻戾名,人们只记得他灭族屠城血迹斑斑的凶闻遐事,却早已忘了他也只是个弱不及冠的少年而已。张七也算见过他面对君鸾史时显露出的真面了,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那张清秀的脸孔与死气沉沉的面具联想到一起。
再年轻,再秀气,他也还是那个血海尸山里趟过来的夏阎王!
张七突的打得寒噤,小腹的伤口似乎扯得更痛了。他咧了咧嘴,目光再次投向燃灯的小屋。
不知道为什么,方总管会把他留了下来,让他跟着二公子……二公子身边那两个看着象普通人一样的随从,一个打十个他这样的也没问题啊。就那么区区两个人,只怕是战斗力还要胜过跟着方总管走的一队铁甲军。他可是亲眼看着这么两个人,就跟切瓜砍菜一样把小镇里的那些逼得他们三卫险些全军覆没的魔族死士全收拾了。他一个小小的暗卫,就是别人眼中的蝼蚁存在,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比如现在,人家在屋门口值守,他就只能蹲在院子外头的树上喝冷风了。当然,以后回到西京,别人听到他居然能给二公子值卫望风,不知道该有多羡嫉。那简直就跟一步登天差不多……
小镇死寂一片,没有狗唳,没有人声。只有这一间土屋,灯意融融。
――二公子应该还在努力的救治小小姐吧
武者练习武功,努力粹练自己的身体,修练出的内力至极深,便能蕴养出丹田真元。
丹田真元滋养经络,激发人体潜力,温阴培阳,强身健体,甚至延年益寿。所以习武之人把这真元看得性命一般,能练出高深内功的人,自然而然经脉贯通,生机盎然。
据说二公子学得的就是君家的天一心法。老子有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浴得一以盈,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得到了这个一,天清、地宁、神灵、王正。所谓万法归一,君家的内功心法居然敢以“天一”为名,那自然是培真而全生,了得真气万事毕。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愿意,就真的能肉白骨,起生死……当然,那只是传说而已,谁也没真的见过这种传说中的武功。
二公子实在太年轻了。他真的学会了天一心法吗?就算真的学会了,修炼不易,他真的舍得把这珍贵无双的真元用在这小小女孩身上吗?
――他其实先前真的好想提醒他,君鸾史先头完全是在用自己的命来延续君柔的。虽然他们都舍得用自己的真元甚至性命来救治小小姐,可是小小姐那完全就是个筛子啊,别人输送真元怎么也要在经脉里流转几个周天,小小姐却无经无脉,如一个无底的漏斗,有多少真元送过去都不够她漏的!
此时此刻,夏寒正冥心内视,搜九宫雷府,度十二重楼,察看经脉脏腑,运转真元生机。
这么多年的修心养性,丹田真元早已修得如气如雾,如水如注。可是不管他怎么催送,面前这小小的身子都是空荡荡的无法凝聚。真元一过去便即弥散,如同她日益衰竭的生机,在沉默中化为空无。
他与她气息相通,他甚至能感觉到真气的层层泛散,生机的寸寸黯淡……不管他如何全力输送,都如同无底的深渊,没有回应,没有声息,仿佛白日要升起,黑夜要降临,命运来得无可抵挡,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步的衰竭,一步步走向死亡。
他想唤醒她的生机,可这具小身子不回应。或许除了她的姑姑,她还没学会接受任何人。
但是……
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得救你。
夏寒深吸口气,再次将手掌贴在她背心,全力渡气输元,因过度的施为而脸色逐渐苍白。
府主将你交了给我,你便是我的。这世上谁都可以死,你不可以死!
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就算耗尽了气力,你也不许死!
不眠不休,不饮不食,甚至不敢合一下眼睑……女孩的呼吸那般弱,一个不注意便会断绝……真元耗尽了,就稍微打坐一下。略有回复,马上又全给她送了过去。这种输送法实在有点疯狂,稍有过头便会损伤他自身。
见惯他平素理智冷淡的随从也被他这前所未有的举动吓到了。家吉看一眼他,又看一眼榻上一动不动的小女孩,又死死盯着桌上的烛火,似要将那蒙蒙灯光盯穿。环住走进来,又走出去,走进走出最少进出了七八趟,却始终不敢说一个字。
输送,打坐,再输送……弥散……衰竭……反复的拉锯,他努力的自死亡迷雾中寻找那一丝丝生机,竭力束缚在这具小小的身子里,不要那么快的消散殆尽。
从未这般的疲累……
外面的天光,渐渐的亮了,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时间一寸寸的挪动,雪花在这院落一寸寸的堆积,风声呼啸,卷着枯叶在长街上翻滚,张七抬头看着天色渐明,又渐昏,渐暗……小镇如此死寂,再长的白日也会过去,然后黑夜又渐次降临……
时间过去了多久一天,抑或是两天?
夏寒其实已不太能分辨时间的流逝了。他实在是太累,这样不求回应,无休无止的试探搜寻,让他的精神过于疲乏,纵是铁打的人,也有支持不住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仿佛一眨眼间,就恍恍惚惚,进入了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这是一片奇怪的天地,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夏寒在黑暗中飘飘荡荡,走过无尽的夜。眼前所见尽是一片漆暗,没有光线给于指引,或是声音作为引导。
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不会被黑暗击倒,他表情一派平静,飘过重重的阴暗。
奇怪的是,他能感觉她那里也是安安静静的,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表现失常,惊声尖叫都不会有人瞧见或听见?但不管他如何靠近她,她都会立即离远,小女孩似乎就在这片天地中飘荡,到处充盈着她的恐惧和悲伤,看来她真的很害怕!
但是他无法安慰她,前程茫茫,要飘往何处竟不是他所能决定的,身子无法受思绪控制,仿佛他不过是寄居的灵魂,无权掌管不属于他的躯体。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始终飘荡在这无尽的黑暗里。仿佛夜永无止尽,但终于因了他那不懈的寻找,那悲伤的气息渐渐清晰,他小心的飘近,这淡淡的气息围绕在他身周,竟让他神思为之恍惚,感受到生命的坎坷,生的种种痛苦,岁月的短暂和易逝。
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
他触摸不到她,于是停下来,静静的感应着身周。既然她仍有疑惧,不能敞开心扉,他也不能太过靠近反而让她惊慌。这个地方上不见天,下不见地,甚至没有前后左右的方向感,所有的只是一片虚无的黑暗,连自己都变得不真实。他能做到的,就是放松全部的心神,让自己和这虚无天地相融。
没有安慰,没有靠近,只有无声的陪伴。
安静的相处……无声的互相依靠……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弥漫天地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前方有了淡淡的光亮。
有出路了么?
那是哪里?他无声的询问女孩。身周没有回应,但他能感觉到她就依偎在身周,那样的柔软,柔美,柔婉的感觉,仿佛有清风拂过心灵,恍恍惚惚,人的灵魂仿佛也在无限的拔高,前方的光亮更甚,越来越亮,也越来越高远。然后就突兀出现了那么一片漆黑的星空,星光如此明亮,又如此辽远,而他俯瞻这一片无垠星空,脚下有一片寒芒闪烁,那是不知道存在了几万几亿年的冰川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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