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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城中镜
再次见到玉中君已三日后的一个清晨,那时他坐在司命府里的依水亭中,瑶琴叮咚,清茗袅袅,一身黑色纱衣,衣袂上绣着一副蝶栖兰。
我远远地看他,如看一幅娟秀的工笔郎君,清冷的眉眼,薄凉的嘴唇,目光仿若幽潭,身影颀长瘦削,端端坐在那里,安静地抚琴,与水榭亭台融在一起。波光潋滟间,我已看得有些恍惚,那张脸和玉公子那样的像,仿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七夜问我:“那个人是谁?”
我说:“少司命,玉公子。”
七夜眼睛凝了凝,看向少司命:“原来就是他么,长得还没有我一半好看……”
话没说完,已被丫头蓦地打断,只见她流着口水盯着少司命,激动道:“哇!那个哥哥长得真好看,像一块儿梨花酥……”
七夜嫣然一笑,指了指自己:“丫头,七夜哥哥和他比起来如何?”
丫头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七夜哥哥最好看了,七夜哥哥长得就像臭豆腐,我好喜欢吃臭豆腐。”
七夜:“……”
我:“……”
正说话间,远处勾弦的公子停下来,微微抬头,看向我们:“寻锋城主。”
寻锋轻轻颔首,健步而去,一双战靴踏在地上铿锵作响,在他对面坐下,将手中的剑轻轻放在桌畔。
玉中君侧目看向那把剑,许久,轻叹:“‘负君’。”看了半晌,又道:“多年未曾见到这把剑了。”话罢,兀自笑了一声:“当年平魍魉内乱,你可是用它屡建奇功,连大哥都对你赞赏有加。”
寻锋抬眼看他:“少司命从前可不似这样……”话至此,她将目光移开,看向池中的绿荷菡萏,欲言又止,许久,才斟酌道:“这些年……你找到阿撩了么?”
他勾琴的手蓦然一顿,琴音便被截断,突兀地安静下来,我听见池中鲤鱼翻出的水声。
七夜附耳问我:“阿撩是谁?”
我细细回想,窃声道:“昔年少司命手下有食客三千,其中有一个女子乃是魃族之人,名千撩,是一名刺客。”三日前与玉中君相遇,我便对他很感兴趣,特意下去翻了些旧籍,有关玉中君的描述,寥寥数字,却令人映像深刻。玉中君为人稳重,颇有城府,为鬼君玉玄机之肱股,昔年苍鬼北冥之地的魍魉一族叛乱,玉中君率九城城主、十殿阎罗前去镇乱,一举立下奇功。而关于这名唤作“千撩”的魃族女子,史籍上并无记载,我是从寻锋口中得知了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彼时玉中君贤名远播,府上有食客三千,皆是大能之辈,其中有一名魃族女子更是了得,怀中抱一把嵌玉宝剑,腰间挂一对双匕,乃是一名刺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在平定魍魉叛乱中曾行刺魍魉七子,虽负了重伤,但十分成功地完成了刺杀。后来,据寻锋所言,千撩因种种原因背叛玉中君,至今仍下落不明。
周遭静了极久,才重新有琴音响起,玉中君端端看着琴弦,看似专心致志地抚琴,眼中神色无半分波澜,可我却觉得,他清冷无波的眼中,其实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来,淡淡道:“还是谈谈你的事吧,寻锋城主,你要用‘三清道法镜’做什么?”
寻锋眸子微垂,束得清减的青丝散开一缕,贴在唇角:“作一个了结。”
玉中君勾琴的手缓缓停下来:“那时我便劝诫过你,不要碰生生果……现在……”
她笑了一瞬,笑意不明:“我并不后悔,在苍鬼活了成千上万年,难得有兴致想知道生前是个什么模样。”默了片刻,笑意渐淡:“我要弄明白一些事。”
玉中君点点头,轻声道:“凡生灵皆有执念,罢,若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她按住桌上的‘负君’剑,轻轻拿起来,道:“那就即刻出发罢。”
丫头在一旁叫道:“我也要去!”
我说:“不行。”说罢,恶狠狠地瞪她一眼。
寻锋对少司命道:“少司命,这个小丫头若是随我们一同前往,必是个麻烦,所以还劳烦你照顾她一阵。”
玉中君点头同意,且十分温和地摸了一把丫头的小脸。
丫头在一旁憋着嘴,泪眼汪汪:“我不依,我就要去!”
我扳着脸:“你再说一遍。”
她仰头,哭得稀里哗啦:“我就要去!我就要去!我就要去!”
我默默掏出一只烧鸡,啧啧叹道:“该给谁呢?不如拿去喂给大黄罢……”话落,指了指远处栓在梅树下的大黄狗。
丫头忽然止住哭声,咽了口口水,怯怯地用泪眼看我:“不如,给我吧……”
我十分惊奇地看她,擦了擦她的鼻涕:“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她脸红道:“好婆婆……我要吃烧鸡……”
我摇头:“我是说前一句。”
她脸更红:“我说的是,我很乖巧,很听话,婆婆不让我去我就一定不去……”
我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拿去吧。”
她开心将烧鸡地抢过去,再也不提要和我们同去的事。
……
夜晓城上空有乌鸟三千,盘转高空,久啭不息,模样是那般凄凉。
不多时,下起润雨千缕,走在青石路上可感觉凉意点点,煞是宜人。七夜撑伞走在我身畔,手里牵着丫头,我偏过头去看他,正见到他眉心朱砂染了一滴水渍,他皱了皱眉,余光瞥见我,道:“是不是觉得我又变英俊了?讨厌,不要这样看我,我好羞涩。”
我:“……”半晌:“看你长得水嫩水嫩的,有种想把你贱价出卖的冲动,估计能买两百只烧鸡。”
他斜眼瞧我:“我这么便宜?”
我想了想:“不,我实在是低估你了。”
他道:“这还差不……”
我打断他:“你能值两百零一只烧鸡。”
他:“……”
走了一阵,他又道:“寻锋姐姐说的那个夜歌,是燕朝开国皇帝高祖夜观长子,公子夜歌,相传公子夜歌继储君位不过三年,便病逝。”
我诧异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他悠悠回道:“闲来无事,研究了一下历史,聊以自|慰。”
我:“……你真龌龊”
他不解地看我,半晌,反应过来:“你瞎想什么呀,这个自|慰不是那个自|慰,自|慰自|慰,自我安慰,你才龌龊,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大怒:“就是你龌龊!你全家都龌龊。”哼了一声,继续道:“话说回来,你不是个断袖么?”
他幽幽看我许久许久,娇声嗔道:“讨厌,被你看穿了……”
我:“……”
一路前行,穿过楼阁千重,回廊百折,我们来到一处庙堂前,看堂上匾额,上书“天枢阙”三个烫金大字,推门而入,殿中晦暗,适应了许久,方才看清,这座大殿根本没有地面,只有水,不见尽头的水,仿佛这座宫阙直接立在水上。一座浮廊自门口伸向远处,两侧有莲灯千盏,灯光映在水中,可见粼粼微波。
玉中君停了一瞬,又迈开脚步,声音扩得极远:“跟着我,殿中设有结界。”
我们跟着他,一路顺着水上浮廊走了许久,莲灯渐渐稀疏,熠熠星光从头顶跌下来,将原本要归于黑暗的前路照出一丝清明。浮廊渐窄,两侧水面开出许多众妙白莲,瑾□□叶荧光弥漫,映在摇晃水面似斑驳的月。走到浮廊尽头,一方玉台立在三步玉阶上,四角开出四朵天妙花。
我啧啧称奇地看着周遭,觉得一切美若仙境,正陶醉间,听得玉中君轻轻地说了句:“到了。”
我向前看去,眼光亮了一亮,直直地盯住那方玉台:“哇!!!好值钱啊……”
玉中君回头看我一眼,轻笑道:“云卿姑娘真是说笑,这方玉台虽是和田玉,可比不得云卿姑娘脖子里的寒烟暖玉,你那半枚,已足以当得上十方这样的玉台。”
我怔了一怔,没能明白他在讲什么,半晌,才低头摸了摸胸口那枚七夜送我的碎玉,那时我要去摘月楼,临行前他死活挂我脖子里的那个,还说这个值十万两。我一寻思,难道玉中君说的是这个,不太可能,在我映像里,七夜比我还穷。
七夜突然叫出声:“什么!居然这么值钱!”蓦地顿了顿,转头看向我,又道:“阿卿啊,商量个事情啊……”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继续道:“咳咳……这个,你看哈,假若有一个人不小心把贵重物品送给了你,而他原本以为这个贵重物品本来一文不值,这种情况下,你看是不是应该还给他。”
我一寻思,道:“那怎么成,送出来的东西哪有再拿回去的,不妥不妥。”
他吞了口口水,继续道:“很贵重、很贵重、很贵重、很贵重……的东西。”
我思索一番:“那也不成,谁让是送出去的呢。”
他咬咬牙:“也不算送,卖出去的,而且你钱还没付,你看,是不是可以要回来。”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哭丧着脸:“阿卿啊,这枚碎玉,我原本以为它不值几个钱……谁知道居然这么地价值连城,你看……嘿嘿,那什么……对吧。”
我忙地捂住胸口,攥着那枚碎玉,大叫:“什么那什么!不给!”
他热泪盈眶:“阿卿,念我对你情真意切……就还给我罢……”
我往后缩一缩,这么值钱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还给他,辩驳道:“明明是你送我的,还想要回去,你要脸不要脸。”
他急得跳脚:“谁说送了你呀!我说十万两卖给你!现在我不卖了!你还我!”
我大怒:“十万两就十万两!等我把它卖了就还你!”
他:“不成,不成!我不干!”
我怒极:“你再说一句不干,分分钟揍你!”
他流下无比委屈的泪水:“你欺负人……”
我:“……”
他吸吸鼻涕,幽怨地看着我:“你好讨厌!哼!!!”
我:“……”
半晌,玉中君扶额看着我俩,无奈道:“七夜公子更会说笑,你身上哪一样东西不是价值连成,看你腰上那柄软剑,若非在下眼拙的话,那该是传闻中的‘桑田’一剑,世间仅存一把,独一无二。且云卿姑娘的寒烟暖月不过半枚,公子身上亦有半枚,这般一说,我倒是对公子生前的身份很感兴趣,寻常人家可当不起这般。”
我又是一怔,目光炯炯地看向七夜:“七夜啊……现在,我和你商量一件事罢……”
七夜往后一缩,抱着胸口作警惕状:“你、你用那么邪魅猖狂的眼神看我是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喊人了啊……救命啊!……不要扒我裤腰带……住手!!!……”
寻锋,丫头和玉中君一起扶额看着我俩……
当然,我最终未能扒下七夜的裤腰带,因那软剑实在扣得太紧,且我也没能扒下他另外半枚寒烟暖玉,因贴住他的身,我实在不好意思将他扒个精光,半晌无果,只好顺手抢走他的钱袋,发现金银颇多,十分满足,开心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果真是有义气,你这个朋友,值得交一交。”
他欲哭无泪,幽幽看我:“多谢。”
我:“不客气。”
正在此时,听见玉中君淡淡的嗓音,他看着玉台之上,其上华光初开,有紫气氤氲散开,他轻声道:“那便是‘三清道法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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