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殇

　　孤星煞，崇州分部。
　　“可恶…大哥怎么还不回来。”洞口，司徒剑皱着眉头。
　　已经过去一天了，就算是往返几趟时间也已是足够，没理由到现在还不回来啊？而此时的白玉明空，则是面色苍白地半跪在一棵小树旁。
　　在他的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土坑，里边放着一枚精致的青玉蝉，而这枚玉蝉上，也是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在它的一角，甚至还有破碎的痕迹。那是它的主人在战斗时不慎留下的，深红色的血液痕迹已经深入裂缝，给它留下了不可消除的印记。
　　“…唉。”注视着玉蝉，白玉明空最终还是长叹一声，缓缓伸手将土坑两旁的土扫入土坑，将那玉蝉掩了去，“说起来…老三，我不应该悄悄把这玉蝉从你处摸出…这是你的随身之物，本应随你一起被处理，可…可如若真的这般，你在世上这二十余年，却是连一件证明你存在过的物什都无有留下…”
　　“组织里处理已死人员，无非是一把火烧了，连带着他们的生前的一些物什，一起消失在天地间，连个影子也不曾留下…”手掌缓慢地抚过掩埋了玉蝉的土壤表层，白玉明空有些凄凉地摇摇头。
　　“人死一抹灰，风吹万里飞。这话虽说是正解，可我不希望你也像这般，死后连存在过的象征也没有。”
　　“老三，你们都是李氏遗孀，在你们很小的时候，恢复李唐神器就成了你们小小的肩膀上无法推卸的一座大山。我曾经试着要替你们承担一部分压力，但是我真的没有这个资格…”用力将疏松的土层压实，白玉明空索性直接盘腿坐在了土地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因此我拼命地习武，逼迫自己每天面对那种自己原本极其抗拒的命运。甚至有时候练武时被那各式各样的武器刺伤，只要不是到了难以起身的地步，第二天的练习就绝对不会中断。”
　　“因为那时的我知道，在将来你们将会是我除了亡故父母外，最亲的兄弟姐妹。就算不说那所谓的兄长，抛开一切名头不谈，我也必须承担起保护你们的责任。”
　　“我并不是李姓宗嗣，与其说是你们的大哥，其实在那时你们更多的是将我当作一个比你们大不了多少的保镖。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我在那时，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你们的大哥，只是尽力教你们武功，用最快的速度让你们拥有自保的能力。”
　　“大概在我们刚认识、我教你们习武的最初几年里，你们把我当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白玉明空冷硬的面庞上出现了一缕淡淡的笑容，“幼时的我没有同龄人的天真和欢乐，特别是在教导你们武艺时，几乎没有过笑容，每天都是板着脸。记得最后你们居然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木头脸。”
　　白玉明空轻轻抬手，扶了下身旁那小树，眼中流露出几分好笑：“虽然关系搞得不怎么样，但是你们好歹武功是学进去了，我要的就是结果，至于过程我并不是很在意。后来…”
　　“后来，在你们随着我习武的第五年里，离丫头的父亲第一次派你们出任务，带队的是我。可是几乎没有出过深山的你们因为好奇居然掉队与我分散，后来在深山里遇到了狼群…”
　　“本来以你们的能力是可以抵挡的，但是却被狼的模样和嚎叫给惊住，将我平日里教你们的武功忘了个一干二净，然后…然后…”
　　说到这里，白玉明空忽然停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又好似是在排斥着什么。良久，他才目光复杂地看看那片埋藏玉蝉的土地，缓缓开口：“…后来，我便寻着狼嚎一路找来…”
　　“我出手救下了你们几个，并让你们先走，狼群我来抵挡。呵，说来可笑，狼群将你们吓的呆了，反应都有些慢。老三，我记得当时是你反应最快，可是你回过神后却是闭着眼睛拿着武器冲上去无有章法地乱劈乱砍，后来才发现…”白玉明空面色有些古怪，无奈地敲了敲地面，“后来你睁开眼睛才发现，你砍的十刀有六刀都在我身上，那次的伤势反而大多都是因为你那几刀让我失了体力，才会被狼群重伤。”
　　“杀退狼群后，我由于伤重体力不支无法回山里，于是就叫其他人先回去报信，留你在这里陪我一下。看着你当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本想安慰你两句，可是你却是忽然抱起浑身是伤、几乎昏厥的我不知所措地嚎啕大哭，还说着什么‘白玉大哥你别死，我以后肯定好好习武’之类的话。说实话，当时我听完后其实挺欣慰的，只是实在没力气说话而已。”
　　“之后回去，你被罚关了两个月禁闭，而我则是躺了一个月的床榻。记得是从那时开始，你们对我的态度才开始慢慢转变的…”想到这里，白玉明空轻轻地按了按太阳穴，脸上浮现一抹黯然，“…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老三你到底能不能听见…可是我却还是忍不住啊…毕竟在所有人中，除了离丫头，也就只有你，才能让我这般在意…”
　　“…而如今，你，却也去了…”
　　一拳砸在地上，以往白玉明空眼中的冷静已是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蔓延到全身的痛与悔。
　　“…都是…都是因为我的判断失误，害你丢了性命…老三呵，以后，在这偌大的孤星煞中，除了离丫头，大哥再也没有能够彻底信任的人了啊…”
　　“你知道吗，我后悔当初为何要对你冷着那张脸，始终不曾将我们之间那冰冷的隔膜除去，更后悔当初为何在你要前去契丹大营时未曾跳出来阻止。假如一切都能够重新来过，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打晕你，哪怕在你醒来之后会恨我，我也绝不会放任你去犯险…可是…可是我却永远无法后悔…”
　　狠狠地喘息了几下，白玉明空原本苍白的面庞上却是出现了一层显得有些不健康的潮红。由于情绪波动过于剧烈，他那具在经历了几乎是绝境的战斗的、早已透支严重的身体顿时有些吃不消，原本一些体内小淤伤也是有了继续恶化的趋向。张口将涌入口中的那些血液吐出，飞溅在埋藏血色玉蝉的那片土地上，在那处土地上印出一朵又一朵嫣红得有些刺眼的血色莲花，既优美又凄凉。
　　“大概…再也没机会来看你了吧…”起身而视，那片埋藏玉蝉的土地上被挖掘过的痕迹已经被抚平，看上去和平常的地面并无两样，只是若有明目之人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在那片土地之上，无规律地分布着点点暗红印记…可惜，除了白玉明空，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片土地所埋藏的秘密。多年后，当这枚玉蝉被顽皮的孩儿无意挖出时，在它那碧绿身体上的裂缝和深入缝隙清洗不去的暗红，在无声地向人们倾诉着它的过往…
　　“老三，大哥决定，从现在开始去寻找自己失去的过往，你会答应么？…呵，这般的话，大哥就当你答应了哦…”疲惫地揉揉太阳穴，白玉明空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李元芳么…看来还是要从那狄仁杰身上入手啊…”
　　“如此，便不能再回分部了，这副容貌也要换上一换…”不消一刻钟，原本一副大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的白玉明空，面容已是变成了十九岁的少年。剑眉朗目，看起来清秀的面庞隐约透出几分坚毅，只是这副阳光少年的模样与他眼底那份久经世事的沉稳与透彻人心的冷漠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至于名字…暂时便叫羽昔辰好了。”
　　"…看来，这身衣裳也得换掉，不然怎么进得去崇州啊…”看着身上那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的衣裳，白玉明空无奈地叹了口气。此时他身上的伤口大多都已经自行形成了血疤，不过由于衣服破损的太过严重，这东一道西一处的暗红色伤痕的确是有点唬人。
　　问题是这衣服到哪整啊？自己现在进不了崇州城，回分部的话估计就出不来了…
　　苦恼地扶额，白玉明空有一种头大的感觉。
　　没想到啊，我白玉明空居然会被几件小小的衣服给难倒！该死的平时怎么就没遇到过这般麻烦呢！还是说我平日里做的小任务太简单？
　　当然，这也只能是心里想想。白玉明空知道，平日里做事时需要的东西一直都是龙姓也他们备好的，自己做的也就只有保证执行任务时不会失手。
　　"…唉…真是麻烦的事情啊…”捂着额头发出一声哀嚎，白玉明空只得无奈地缓缓向崇州城门处挪动。
　　郁闷归郁闷，白玉明空很快便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大概是运气使然，他在向崇州城移动时碰到了一名孤星煞的组内成员，好歹是弄到了能穿着进崇州城的衣服。
　　简单地包扎了一些暂时没有愈合的伤口，白玉明空长舒了口气，抬头看着已经可以看见轮廓的崇州城墙，缓缓起身打算进入崇州。不料眼前却是一黑，头部随即传来一阵阵眩晕感，脚下不稳，便是栽倒在地。
　　身体撑不住了么……该死的，要不要在这个节骨眼儿给我出问题啊……白玉明空倒在地上，他很想坐起身，不过却使不出丝毫力气。在他与那百余骑兵的对战之中，体力消耗已是极为严重，而后又未曾休息，于崇州郊外和契丹军营之间往来奔波几个时辰，已经导致了身体的透支。本来那时他就应该昏迷的，但是方才由于回忆过去使得情绪波动较大，虽然硬是撑着没有昏过去，却又极大地损耗了精神。此时此刻，在白玉明空那疲倦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时，他的身体出于自我保护，还是强行将他拉入了昏厥之中。
　　大概……崇州怕是去不了了，至少今天是这样。
　　…………………………………………
　　“大人，你说那官道上怎么会出现上百具尸体呢？”崇州城外，三人三骑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为首的老者骑在马上静静地沉思，跟在他身后那一名看上去极其活泼的少女管不住话匣子，不停地东张西望，反而是老者身旁另一名青年，腰悬一把淡紫色宝剑，就那么一言不发，默默地跟在两人旁边，右手还搭在宝剑的剑柄上，看样子只要有一点异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暴起出手。
　　“唉……清笑啊，现在我们可是连现场都没有见到，你这丫头，是要我这个老头子凭空臆想不成？”老者无奈地摇摇头，对于眼前的少女，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原先那一直跟随着他的傻小子能治住这丫头，自己勉强能够自保以外，其他人别说制住她了，能够不在这丫头手上吃亏就已经很不错了。比如说张环李朗，平时这亏就没少吃，但每次都只能忍下去。没办法，他们那些个大老爷们儿却被一个姑娘整，说出去也是丢人的紧。
　　“哦……”郁闷地哼唧了一声，清笑干脆一扯马缰，马儿仰头长嘶，撒开四蹄向前狂奔而去，“大人……啊不先生，我先去给您探路哦！以防有山贼——啊！！！”
　　前一句戏谑的话语其音尚未落，后一声惊恐的尖叫已是带着相当强大的震撼力刺破云霄，随之响起的还有马儿失了前蹄所发出的希律律的悲鸣。
　　“唔？！”在清笑离去时就已经陷入沉思的狄公再次被这惊天的尖叫扯出了自己的思绪，而他坐下的马儿也是有些焦虑不安地轻嘶一声，打了个响鼻，“清笑这丫头，怎么回事？”显然，狄公对清笑的这般冒冒失失和接连两次打断他的思绪的行为还是有着几分不满的。
　　“……”云风剑眉微挑，身形已是调整到了出手的最佳角度，紫寒剑微微出鞘，露出一丝锋芒，随时可以出鞘慑敌。虽然他心中有些担心清笑的状况，但此时此刻他却顾不得上前查看，因为他的任务不是保护纳容轻笑，而是保护这位宰辅狄仁杰。
　　心忧清笑的安危，狄公也顾不上多想，扭头对一旁凝神戒备的云风说道：“子毅，我等也赶紧去看看。”
　　“……是。”收剑回鞘，云风脸色有些阴冷地一扯马缰，□□白马一声长嘶，放开四蹄向前奔去。不过云风也刻意压低了速度，他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行不过百米，二人便见清笑半跪在地上，而她的马儿则是侧卧一旁，咴咴地打着响鼻。翻身下马，云风与狄公快步走到清笑身边，狄公将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伤势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想起这丫头的惊叫打断了自己的思路，不由得有些气闷，当下语气略带责怪道：“你这丫头，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怎的还如此冒冒失失？这样下去我怎能放心？”
　　清笑嘴角抽了抽，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前方：“……大人，那里有死人……”
　　“……”
　　“……”
　　“……就因为这个？”
　　听得此言，狄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嗯。”明显感觉到狄公话语中的无奈，清笑的脸难得地红了红。她可是朝廷的大将军啊，遇到个死人就咋咋呼呼的，传出去可怎么混？这样想着，她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狄公身后的云风，发现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之后才暗暗松了口气，哪知云风是好不容易才把那幅古怪的表情给收敛下去的，不过眼眸中那一丝笑意还是出卖了他，只是清笑没有注意到罢了。
　　“大人……我、我只是想停下来看看的，结果坐骑失了前蹄才……”红着脸，清笑还想为自己辩解一二。
　　“算了算了，你说有死人？在哪里？”实在不想再追究这般无趣的话题，狄公的注意力很快又放回了他的老本行上，眉宇间多了一丝凝重。
　　“大人，就在那里。”抬手指了指前方的草丛，清笑动弹了几下想要站起来，不过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那个，卑职、卑职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脚扭了……”
　　“……”狄公与云风顿时有些无语。
　　“算了，我和子毅去找就好，清笑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良久，狄公才无奈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后带着云风转身向清笑所指的方向走去，而云风也终于是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而看着云风的清笑不禁嘴角一抽，尴尬苦笑。这下，丢人丢大了啊……
　　前行数步，狄公与云风依然没有看见清笑口中的尸体，不禁有些疑惑。
　　“大人，清笑将军不会是看花眼了吧……”搜索无果，云风剑眉微挑，疑惑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官道。道路平坦，并无任何特别突出的大件物什，就连石头都是一些小的石子，更别说是一个人了。
　　“不，清笑说的没错，方才此处确实有人。”停下脚步，狄公面色凝重地看着脚前方的一块地面。在那里的地面的细土上隐约有着一个并不清晰的人形痕迹，而且在人形痕迹的右臂处还印有一缕暗红。“……这是血迹。”缓缓蹲下，狄公的食指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那暗红色的印记，与拇指轻触了两触并放于鼻尖下微微一嗅，顿时闻到一股血腥气息，“血液还未曾完全凝固，看来这人并没有走出太远。子毅，我们上前看看。”说罢起身，快步向前走去。云风有些郁闷地摇摇头，心道难不成死人也会跑路，便快步跟了上去。
　　行了一阵，当狄公再次停下脚步时，云风下意识地向地面看去。视线所及之处，他再次看见了几点暗红：“大人，是血！”
　　“呵……”狄公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他转头看向路边的一堆巨石，也不知是在对云风说还是自言自语：“真是厉害的家伙啊，受伤昏倒被清笑惊醒之后竟能迅速逃走。不过可惜，你的体力终究无法支撑你彻底逃离。我说的对吗？”就在云风不明所以的时候，狄公已是加快脚步向那片乱石走去。云风见状，连忙起步想跟上，却忽见一条人影忽地从乱石堆中蹿出，直对着狄公扑去！！
　　“大人小心！！”来不及多想，云风脚下用力，总算是先于狄公一步冲到了人影的面前。由于来不及拔剑，云风便手持剑柄，剑不出鞘，对准人影的脖子横甩而去，这一下若是命中，十有八九会直接折了颈骨。那人影见剑鞘袭来，似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后身体微扭，竟然略显笨拙地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不过却也失去了偷袭狄公的最佳时机，踉跄了两步想要后退。
　　“小贼尔敢！”云风此时那叫一个恼火。这人是在小瞧他吗？明知道自己是在保护狄大人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偷袭，当真是岂有此理！迅速上前一步，眼见得人影脚步不稳，云风未曾多想，腿出如电狠狠地踹在了人影的身上，那人影闷哼一声，直接被云风踹得倒退数步，最终跌倒在地大口喘气。
　　“子毅住手！”眼看得云风拔剑，狄公连忙出声制止。
　　“……是。”虽说恼怒，云风也明白自己应做和不应做的事，当下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心中的杀意，只是将剑搭在人影的脖子上防止其逃走。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偷袭狄某？”快步走到云风身边，狄公看着跌在地上垂头喘息的人，淡然问道。
　　“……”那被紫寒剑胁迫着的人影在地上的手掌微微紧了紧，却并未出声。
　　紫寒剑距离人影的脖子近了一分，云风那阴寒的声音传来：“大人在问你话，还不回答！”
　　隐藏在有些散乱的发丝下的一双清亮眼眸撇了云风一眼，其中闪过一丝怒意，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你——”眼见得这家伙竟如此不配合，云风脸色微变，紫寒剑又离人影的脖子近了一分。
　　“子毅静心，莫要动怒。”狄公挥挥手，示意云风莫要再用剑靠近人影的脖子。他清楚地看到，人影的右臂上，妖艳的红色已经染红了一片衣襟，显然伤势不轻：“抬起头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