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初一梦

　　两厢无言之际，白纤托着腮看着一旁坛子里的花儿发呆，却先挑起了话头：“说吧，你费了些心思留我，所为何事？”
　　魏令隆“啪”的一声，将扇子往手心里一打，直截了当：“我需要小纤儿你做我三个月的护卫。”
　　“理由。”
　　魏令隆一整天的笑意终于在此刻有所收敛，垂着睑一时无言，沉默了许久，突觉跟前一阵清风拂过，望去时，对面的身影早已不再，起身寻望，才在院墙上看到了她，急忙唤道：“小纤儿...”
　　白纤立于院墙上，本打算一走了之，听到身后魏令隆唤了她一声，本能地回了头，不经意间便触及了他的双眸，那里面有她认识他以来从未有过的情感，是急切？亦或是无措？
　　她的心为那深沉的眸色有片刻的轻颤，遂转了身，就着院墙坐了下来，晃荡着两条长腿，看着院里的人道：“你要知道，我如今想走，你阻不了我。”
　　白纤一句话后便安静了下来，默默看着院里那一身耀眼青衣的男子神色黯然地重新坐回石凳上，等着他道出她心里的万般疑惑。
　　魏令隆闭起了眼，似乎是在琢磨词句，又似乎是在回忆，良久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不见了，两年前就不见了，我也找了她两年，可是偏偏就是找不到。”
　　“怎么不见的？”意料之内，白纤并未多惊讶。
　　“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明明娶的是她，为何到头来竟变成了别人，而她又去了哪里，现在怎么样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整句话，似是平平淡淡，但压抑在里头的急切隐忍却并不是藏得很好，说到最后，他又闭起了眼睛，将那把红扇抵在了额头。
　　白纤不语，神色复杂地盯着院里的人，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凝住了半晌，他终于又开口，神色里终于又恢复了些神采：“前些日子，我托付的人中终于有了些眉目，故此，我想找你陪我走一趟。”
　　“你那么有钱，江湖上随便一招就有百八十个抢着给你当护卫。”
　　“江湖上的人无非分为两拨，一拨高风亮节，不为俗物所折腰，一拨贪得无厌，为了俗物不择手段，前者请不着，后者不敢请，难得有像小纤儿这样既高风亮节，又贪得无厌的。”魏令隆的脸色又恢复了之前的嬉笑。
　　白纤秀眉一皱：“总有些高风亮节又侠义正直的江湖英雄的吧，以你之力，我就不信找不着一个？”
　　“以你之见，白日里与你和那位易少侠交手的几位江湖英雄，能力如何？”
　　白纤不答，不置可否。
　　魏令隆执起酒壶又灌了口，无奈道：“那算是我两年里四处聘请的护卫中最有能力的一批了。”
　　白纤黛眉微挑，翻身从院墙上飞了下来，定定地站在了魏令隆跟前，夺过他手里的酒壶，身子往前一凑，一股淡淡酒香就从那人身上飘了出来。
　　白纤瞪着脸颊泛红微醺的魏令隆质问道：“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帮你？”
　　魏令隆抬头迎向近在眼前的白纤，眼神似乎有些迷离，微红的脸颊更显的眼前男子的神态妖媚，吐字之间，熏出淡淡桃花香，引得白纤有半刻的愣神，稍稍退后了些身子，听他道：“凭不了什么，就是我觉得而已。”
　　“你...”看着眼前的人平时都一副吊儿郎当的虚浮模样，如今却异常真诚，一双凤眼瞪得白纤心里直发慌。
　　白纤一时语塞，气急了，抬起手里的酒壶就往自个儿嘴里灌了几口，使得魏令隆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僵。
　　“看什么看！那我总得回去收拾收拾行李不是，有这些话你好好与我说说不就行了，摆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什么，还无端给我下了药，你觉得你这样做对吗？”白纤因为自己的心软有些恼怒，抬手又灌了几口，心想：真好喝呀。
　　魏令隆又愣了愣，又意识到什么后，立马起身跳离了两步，匆匆道：“其实，你以前不是让锦云裳每半年给你置办一件新式样的紫纱衣来着吗？因你两年都没去取，而他们又本着诚信二字，照常给你做了四件衣裳，又知晓你与我相识，便送来了我府上，行李什么的你也就不需要操心了。”
　　“是吗？你瞧瞧，你瞧瞧，人家戚掌柜人多好，多讲诚信！你再瞧瞧某些人，浪费了你两年大好时光，连句对不起都没有！你说他哪里来的道理？哪里来的道理？啊？”
　　白纤一个眼神瞥过来，魏令隆顿觉自己溜得慢了点，看着眼前的女子还在一口一口地灌着酒，赶忙阻道：“小纤儿啊，那什么，你手里那个，是酒，是酒啊！你别...”
　　“玲珑妹！”白纤一声吼，魏令隆霎时愣住，正要撒丫子溜掉，甩在身侧的一整条发辫便被白纤揪了个正着，动弹不得，只得回头，果真瞧见一张早已红透了的脸，心中不禁悔恨不已：就该在她醒来之前把酒喝光的！
　　“玲珑妹！你说，你是不是我朋友！”白纤的声音中气十足，却也同时酒气十足。
　　“是是是是，是朋友，是朋友...”
　　“那你说那狗皇帝是不是很没道理？！”
　　“狗...狗...皇...额...没道理，是没什么道理！”
　　“还有那个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叫穆什么的！长的美有屁用！还不跟她那个狗丞相爹一样！一副蛇蝎心肠，我告诉你，玲珑妹！她说她恨我，哼...哼，她当我有多喜欢她不成！”
　　“额...小声些...”
　　白纤越吼越铆劲儿：“我觉得！他们皇室贵族没一个好东西！我受够了！我早就想走了呢！那个破皇城！破贵妃！本女侠是多稀罕！”
　　“你...你小声些！”魏令隆急忙要去捂白纤的嘴巴，奈何辫子在她手，主权在于她。
　　白纤红着一张脸，之前愤恨的模样不在，无端端对着魏令隆生起一抹邪笑，点了点魏令隆的脸道：“怎么，你怕呀，有什么好怕的！来来来，跟我一起念：狗皇帝没道理！”
　　“不要了吧，小纤儿你累了，赶紧去睡吧...啊啊啊...别拽别拽，疼疼疼...”
　　“快念！狗皇帝没道理...”
　　“额...啊疼疼！好好好，我念我念，你别拽了！狗...狗皇帝，没道理...”
　　“大点儿声！你家这么有钱，饭没吃饱吗！”
　　“狗皇帝...没道理！”
　　“再大声点！狗皇帝！没道理！”
　　魏令隆无奈，只好豁出去，舍命陪君子，随着白纤一起大喊了起来，顺道将连日来的憋闷于心的郁结也通通喊出来。
　　许久，白纤无力再喊，脚下发软，便毫无顾忌地一头栽进了魏令隆的怀里，以求一个依托能够站稳，手里拽着的辫子却依旧没有松开。
　　魏令隆反射性地扶住她，也不再做声，轻轻拍了拍身前的人，却没有丝毫回应，原以为是睡过去了，却在感受到胸襟处渗至胸膛上的湿热以及微微颤抖时，愣怔在了原地，忘记了作为，只任凭她靠着。
　　夏夜清凉，风中有些许绿叶混土的味道，缺月高挂树梢，不声不响，院子里静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伴着纺织娘的吱叫，身前之人头埋地很深，传来闷闷的语调：“其实，玲珑妹，你别看我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其实...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挺难受的，不！是特别难受，你知道吗？他...他真的没道理！”浓浓的委屈逐渐蔓延开来，似乎连纺织娘的声音也渐渐轻了起来，静静感受起她的满腔郁结。
　　“我知道，我知道...”这次魏令隆并非如之前一般的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怜惜和感慨，感慨物是人非罢了。
　　明明一些人可以过得很幸福，偏偏在幸福临至之际，命运又使人濒临绝望的边缘，所谓起起伏伏是谓真人生，而有些坎坷，即便你想要跨过去，也有能力跨过去，却硬是有人不让你跨过去，那个人是别人，是你，是我，还是命呢？
　　幸福又到底是什么？追求的久了，似乎连概念也模糊了。
　　他追求过富裕之足乐，追求过寻常之苦乐，追求过一份真挚亲情，也同样追求过一个动情之人。
　　可到头来，他终究是得，还是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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