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丁家风波
下午三点,崇德女中放学,姚细桃和孟韶龄在门口告了别,刚要骑上自行车回家,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六七岁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塞给她一张纸条,嫩嫩地说:“姐姐,这是有个姐姐让我交给你的。”然后又自说自话地说了一句,“不用谢,再见。”
看着她蹦跳着走远的小小背影,姚细桃展开纸条一看,悲愤了:“胡同西出口左拐一百米棋社见,西柚。”
这鬼鬼祟祟的是闹哪样!我原来穿越到谍战剧里了吗?
想归想,她还是骑车去了,老远就看见骆守宜站在棋社门口东张西望,看见她,把手放在腰间小幅度地挥了挥,快靠近的时候才作势大声招呼起来:“哎呀!密斯姚,好巧!你也刚放学?”
姚细桃在她面前下了车,望了天空几秒,然后做惊慌失措状抱住头:“怎么办!我突然忘记了接头密码!是天王盖什么来着?老虎?白虎?巫妖王?完蛋了!这下和组织联系不上了!”
骆守宜无语地看着她,姚细桃表演完了,斜了她一眼:“怎么?不接下去?你刚才不是玩谍战剧这套玩得很开心吗?”
“嘘……快走快走,路上我慢慢跟你说。”骆守宜熟门熟路地跳上她的自行车后座,指挥着她,“棋社的人刚才看我好半天了,我进去看了一会儿,完全不懂,哎,国粹都好复杂!”
姚细桃骑车带着她,慢悠悠地沿着街边逛游着,一边听骆守宜把昨晚上后母的意外表现唠叨着‘诉苦’了一遍,其实心里完全不惊讶,她早就想明白了,对于骆家她是个陌生人,一个老妈子怎么敢擅自挂她的电话,背后肯定是有人指使,而骆家一共三个半主人,二姨太成日吃斋念佛,就是个影子,不算去了西山的那一个半,可不就只剩下骆太太了。
“原来我是属于会带坏你的坏孩子啊。”她加劲蹬着车,口气很淡然地说,“活了20几年,这还真是第一次呢,算是难得的人生体验了。”
“别提啦。”
“我今天早上在学校看报纸,好像什么法案没被提交议会,令尊已经答应重返财政司办公了,这招果然管用啊,疏远并加以冷处理对那些议员也一样哟!”
“别再说啦!”骆守宜叫苦连天,“我就想当个大小姐怎么也这么难呢?唉!我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何谓‘温情脉脉的面纱’,这还是对着我这个毫无威胁的女儿……哎呀,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三姨娘平时像个王熙凤,在她面前就像个薛宝钗了。”
“倒不如说薛宝钗嫁人了就你后妈那样……喂!你这顺风车坐得挺嗨啊?到底去哪里你说一声,我还赶着回家做功课呢。”
骆守宜嘿嘿嘿地笑了一声:“找你吃晚饭呗!不过先去一下双喜家里,她答应给我一本唱词本子。”
姚细桃咬牙说:“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吧!?”
“你放心,我昨晚上想明白了,这个家未必靠得住,反正我爹和我后妈看起来都不像是能支持我反封建的,大钱哩我会收好,准备将来卷包袱跑路之后安身立命用,这点我会把牢,绝不会被人骗。至于小钱嘛,平时大家略微享受一下也是应该的,你说对吧?”骆守宜讨好地探头看她的脸色,“再说了,事情也未必像你想的那样,双喜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比我们小两岁哩。”
姚细桃这次倒没生气,稳稳地骑着自行车,慢条斯理地说:“是呀,昨晚上我也想明白了,去操心别人的事干啥呢,在你后妈眼里,我才是那个傍大款的没错吧。”
“哎哟,这种宅斗的小手段就别放在心上了嘛,我们俩之间的同穿革命情谊,岂是别人能破坏的,对了对了,昨天那个歌舞剧哦,就是那个月夜仙子……”
在骆守宜憋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的吐槽中,姚细桃把车骑入了炭儿胡同,巧的很,丁双喜正站在胡同口一家切面铺等着什么,手上还拎着几个荷叶包,看见她们俩联袂而来,脸上露出欢喜的笑,扬手招呼道:“骆小姐,姚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姚细桃叮铃铃地按下车铃,骆守宜闻声跳了下来,高高兴兴地上前拉她的手:“我们顺路过来看看你,顺便借走上次说到的唱词本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阅读,绝不有什么损坏。”
丁双喜的目光在姚细桃脸上一溜,笑着举起手上的荷叶包:“本该请二位小姐家里坐坐的,只是忽然来了客人,这不我出来买东西呢,我们认识的都是些粗人,怕冲撞了二位,不如就请在这里略站一会儿,我回家去拿了本子来给你。”
“哎呀,这里啊……”骆守宜略带为难地看看四周,这是条斜街,本来就不宽敞,下午时分挑担的跳水的又忙碌得很,地面也不是柏油路,人来人往脚步带起尘土飞扬的,实在不是等待的好地方。
“那多麻烦你啊,跑那么远。”倒是姚细桃找了个借口,“你家我们也不是没去过,干脆一起回去罢,大不了我们在门口等,你也少跑两步路。”
丁双喜抿嘴一笑:“这可是姚小姐体恤我了。那就麻烦二位跟我来吧。”
她回手在铺子里拎出了一个篮子,装着一摞热气腾腾刚烙得的大饼,道了声谢,走在前面带路。
姚细桃推着自行车不太方便,所以落在后面,骆守宜和她并肩走着,低声问:“你态度忽然变好,我都有些不适应呢。”
“嗯,我们理工科都讲实践的,所以在没有进一步证据之前,我决定保持沉默。”姚细桃耸耸肩,“倒是你,怎么又想起看什么唱词本子来了?”
“你忘啦,我是传媒大学的,虽然是全盘西化,但难得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一下古典艺术哪能放过……要是能回去就好了,可以向戏曲学院的朋友吹嘘一下‘我亲手翻阅过名角的唱词本子哟!’,可不把她眼馋死!” 骆守宜神往地说。
姚细桃不想打击她的热情,于是继续保持沉默。
很快就到了丁家,丁双喜再次道了麻烦,推门进去,姚细桃把车子支好,靠着打量周围的环境,末了忽然蹦出一句:“其实我们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骆守宜也回答了一句:“那是,忽然有了第二次生命,这已经是老天的恩赐啦,反正我妈嫁人出国之后也没管过我,至于我亲爹……那还不如现在这个呢。”
“我的意思是说,就算大家都穿越了,你我好歹穿越到正常家庭里,如果一睁眼穿成丁双喜,那日子可真够艰难的。”
骆守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密斯姚,你就是爱脑补,哪有这么多穿越的,再说了,如果她真是老乡,那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也漏出过不少线索啊,她应该找我们认亲才对。”
“那也许是因为人家聪明,不像你这个傻乎乎的没心眼。”姚细桃哼哼着说。
“喂!说啥呢!我怎么就傻乎乎了!?好吧,我承认最开始的时候我好像是有点傻,但那也是因为一眼看到了你嘛,我看见熟人当然以为是在现代了。”骆守宜不服气地争辩道。
“傻乎乎不解释。”姚细桃丢下一句。
“喂~~~~不带你这样的……咦?”骆守宜刚张牙舞爪准备为自己正名,忽然侧耳倾听,推了推她,“是不是有人吵架?”
姚细桃也听见了,在一个男人粗犷的喝骂声中还夹杂着丁双喜尖利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该闯进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就在她们犹豫的时候,一扇门被砰地重重摔在墙上,好像是有人从里面把门一脚踹开了,骆守宜惊得哇地一声向后跳了一步,姚细桃壮起胆子刚探头往里看,门又被人一把拉上,接着是丁双喜带着哭腔的叫声:“不许走!”
“小丫头片子你算什么东西,还敢管起爷们儿来了!走开!”声音由近而远,变得气急败坏,“还动起家伙来了!?你奎五爷在台上舞铜锤的时候,你还吃奶呢!去~~~你的吧!”
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双喜的惊叫。
这下两人都不犹豫了,骆守宜冲过去一把拉开门,姚细桃也紧接着跟了进去,上次来还算是杂而不乱的小院子这时候简直开了锅,这次没有戏服箱子了,院子一侧放着戏台上的刀枪架子和干布,一个头发很久没剃,长得乱七八糟的络腮胡子男人正站在院子中央破口大骂,手上挥舞着一柄戏台上用的木质腰刀,他面前丁双喜跌坐在地,不知道摔到了那里,小脸煞白,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而一家之主,丁双喜的爹拄着拐杖站在屋子门口,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女儿摔倒居然也没说话。
“双喜!你没事吧?!”骆守宜几步就奔过去蹲下身扶她,抬头怒视那个胡子男,“喂!你怎么打人呢!?”
“打人算什么!我就是要教训教训这个眼里没长辈的东西!”络腮胡子双眼血红,嘴里喷着一股酒气,脚下也虚浮踉跄,挥舞着木刀威胁,“我和她爹是多少年的老交情,老师兄弟了!他爹接济老伙计一把是行内的规矩,祖师爷许下的!她算什么东西,也出来指手画脚的不愿意!一个丫头片子,卖了换酒的赔钱货!还敢截老子的胡?!今天看在你爹的份上,奎五爷没揍你个屁股开花算我心善!还不滚开!”
说着他丢下木刀,跨步就要向门口走,手里攥着个宝蓝色的荷包,嘴里哐里哐啷地给自己打着鼓点儿,还像模像样地拉了个山膀,走得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丁双喜在骆守宜的扶持下好容易站了起来,眼眶红红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喊了一声:“爹!”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哭着说:“那钱是留给你看病抓药用的,是用娘的首饰换来的!你就这么轻易给了这个畜生?!爹~~~你说句话啊!”
她父亲就这么木呆呆地站在那里,什么表情都没有。
“哟呵,小丫头片子,嘴里不干不净的,你说谁是畜生!?你说谁畜生?”络腮胡子不干了,转身逼视着丁双喜,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骆守宜吓得身子踉跄了一下,丁双喜却一步不退,带着泪痕的脸上黑亮的眼睛喷着怒火和他对视,毫不胆怯:“说的就是你!你们这群吸血鬼!当初落井下石,后来去抱大腿,现在人家不要你了还要来坑害我爹!畜生!畜生!”
在她的尖声怒骂中,络腮胡子实在挂不住脸,怒吼一声:“我撕不烂你这张破嘴!”就抬起手向丁双喜脸上用足全力抽下来。
骆守宜什么时候看到过这种场面,都快吓哭了,但手还是死死地扶着丁双喜不放,而丁双喜全无畏惧更不躲闪,瞪着眼睛就这么看着巴掌带着风声落下来。
就在这时候,‘啪’地一声,从斜刺里闪过一柄长枪,狠而准地抽在络腮胡子背上,竟把他抽得身子一歪,本来喝醉了脚下就没根,这下被抽得跟个陀螺一样转了半个圈,险些栽倒在地。
“谁!?哪个兔崽子不想活啦,敢碰你奎五爷,不给你家伙瞧瞧你不知道我的厉害,好王八羔子……”他嘴里乱骂着,晕头转向地找了半天,才找准目标,却原来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学生,五官秀丽斯文,但眉目凛然,眼光冰冷,竟然隐隐有一种压迫的气势。
姚细桃手持长枪,前手阴,后手阳,丁字步站得稳稳的,枪尖斜对着他,虽然是木制的,但保养得当,在阳光下依然闪着凛凛的寒色漆光,看在醉汉眼里不由一惊,从上到下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打女人的男人,最龌龊了!”姚细桃刚才那一下使出了全力,现在手臂有些发麻,但她深谙心理战,绝不能在面上表达出来,反而轻描淡写地一扬下巴,“还不快滚!?”
络腮胡子刚一动,枪尖随即跟着他动了动,威胁之意一览无余,他晕晕乎乎地想了半天,虽然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给自己找场子,还是推开门走了。
等他一走,丁双喜第一件事就是扑上去把门关好,下门闩,骆守宜早已欢呼一声扑了上去围着她乱跳:“哇!好棒好棒!姚姚你真神气!帅呆了!”
姚细桃慢慢松手把枪放开,好不让手指的颤抖太过明显,嘴上还是自得地一笑:“那是,怎么说姐当年也是出过马超的……”
骆守宜殷勤地帮着她把长枪插回架子上,丁双喜关好门回来,眼睛直直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父亲,嘴唇哆嗦着,不敢置信地问:“爹……你就真的让他把钱这么拿走了?”
他动了动身子,一句话不说,转身掀开帘子进屋了。
丁双喜站在原地,胸口一起一伏,好容易才平静下来,转头向两人惨淡地笑了笑:“对不起,让二位受惊了。”
“这种客气话就别说啦。”骆守宜过去扶着她肩膀摇了摇,关心地问,“你没事吧?下次那混蛋再来骚扰你就报警……呃,反正别让他进门就是了。”
丁双喜摇摇头,近乎绝望地说:“拦不住的,我又不能一天到晚总在家里。”说着蹲下身去收拾掉了一地的荷叶包,把篮子翻过来,掉在地上的大饼捡起来拍掉灰尘,又重新放回去,自言自语地说:“也好,省的这些东西都喂了狗。”
“那人到底是谁啊?你家的亲戚?”骆守宜八卦之心太重,顶着姚细桃的眼神忍了半天,到底还是忍不住地问。
“以前和我爹一个戏班里的净行,唱铜锤花脸的,大小也是个角儿,只可惜,后来烂赌烂醉,嗓子坏了,架子也倒了,自己把自己糟蹋了。”丁双喜的唇角讽刺地一撇,“那之后就赖上我们家,三天两头来打秋风,一看他上门,我准知道是没钱买酒喝啦。”
“那也给得多了点吧?”骆守宜刚才也看到了那个宝蓝色的荷包,鼓鼓囊囊的,要是银元的话能有二十块呢,就是换成钞票也了不得。
“谁知到我爹是哪根筋搭错了呢!”丁双喜的声音恨恨的,“就为这,吃了不知道多少亏,有钱的时候被人围着,说两句好听的,就大把大把地洒出去,自己再流汗拼命地去挣,没钱的时候被人围着,说几句可怜话,照样大把大把洒出去,只等着我这个好女儿给他挣呢!”说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哪有这么大本事。”
“好啦好啦,不生气了,谁家都有极品亲戚和不靠谱的爹妈,生气也没用。”骆守宜拍着她的背,趁机教唆,“最重要的是把财政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钱得自己握着!”
丁双喜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微微地笑了:“骆小姐说得对,从今往后我会记住的。”
姚细桃受不了,过来推了骆守宜一下:“你少扩大家庭矛盾了,丁姑娘我觉得你还是得先跟令尊好好谈谈,像这样下去不行,一个家里你防也防不住的。”
丁双喜侧头看了看毫无动静的上房,眼睛里全是迷茫:“好……我尽量试试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