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君桃花

　　小姑娘吵着要让我给她讲江湖上的那些故事。

　　说什么好呢？无非就是一帮勇猛的人，仗着武力，东游西闯，抢女人，夺宝藏，互相斗殴云云——小姑娘没有见识，只觉得新鲜。说到北荒杀人越货的强盗，就垂着头，害怕地揉着手帕，听到京极的神鬼怪谈,眼睛就挣得大大的，样子可能比我当时还要激动。

　　小姑娘渐渐长大了，开始接客，脸上的装越来越浓，衣服越来越华丽。她的身边也开始出现各种各样有身份的男人。她在他们身边，为他们弹琴，唱歌，侍酒。很多客人的脾气是很难伺候的，自己受了气，便在这里故意刁难。小姑娘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偷偷地哭。有一次我不小心闯进去了，她赶紧遮住脸。

　　我知道有些人受委屈是不能够向别人哭诉的，只会像小兽一样，一个人舔伤。所以我带上门在门口站着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自己抱住，没有声息，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眼睛里涌出来。

　　在我的面前，她总是很素净的，皮肤柔软得像朵娇花似的，显得眼睛格外漂亮。

　　尤其是听我讲故事的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憧憬。让我错觉她好像一直没有变过。

　　后来她哭着求我带她走，我拒绝了。

　　柔软的胸脯，贴着薄薄的衣服，娇嫩的热度，带着阵乳鸽似的香。我感到心慌意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超乎我的控制。

　　——我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是个女人了。

　　她看我的眼神，让我想到梳妆待嫁的小娘子。

　　夜深，月如丝，窗外高大梧桐的阴影里，蝉声不绝。我像块木头一样呆呆地被她抱着，双手渐渐冷下去。她的身子很暖。隔着一道墙，恩客和姑娘们的响声，飘飘渺渺，远在天边。　　

　　但是我是不可能带她离开的。

　　马大杰这个人我之前说过，是南乡水贼头子，他雇人来杀我，没有成功，我们的仇便不了了之。但是过了两年，他死了，身首分离，手下的人很快乱起来，最后剩下两派人，谁也打不过谁，只好叫停，要为大当家报仇雪恨。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推测的，反正杀人的嫌疑一致指向我。

　　——想杀马大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太贪，没有官府撑腰，却占据了南方鸭嘴的黄金水道，并且过路要留下货物的整整七成做路费，而被他称为货物的，有时是从西京运来的珍奇异宝，有时却是随船的小姐和妇孺。他富可敌国，可惜没有敌国的野心，只是海里建了做龙宫，然后把收集来的宝物藏在里面。没有人知道龙宫的所在，知道的人都死了。像他这种人，丢了命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至于成为那个倒霉的替死鬼，我倒是很释然。因为我无父无母，无门派撑腰，背景的足够单纯。

　　反正，我也很闲。

　　我不会干活，也没有钱替她赎身。另外，我经常打打杀杀的，餐风露宿，有上顿没下顿。

　　我也不可能带她去吃苦，也不可能带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去闯江湖。

　　我把这层意思跟她说了。她的眼波微微动了一下，眼中的光忽然就像被风吹的烛火一样静静熄灭了。她松了手，轻声道歉，说对不起，模样很是乖巧。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说了很多话，但是说的内容我都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至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她。

　　据说，她是在某个晚上被一台小轿子接走的。那个巨贾死了老婆，又很喜欢她，就花大价钱给她赎了身，收回家做小妾。

　　对于干这一行的姑娘来说，这个结局算是很好了。

　　我不知道她还活着没有。在这个世道，能活着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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