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高歌妆未成

　　如木辛所说，这一路多为小道。刚开始我还尽量坐直身子，努力与身后的木辛拉开一点距离。马背上颠几下，就不得不向后靠。如此暗地挣扎了几次，我也放弃了由着自己靠着木辛。几日下来，却是习惯成自然。一上马，便寻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正是寒凉的天气，借着木辛的温度，整个人也暖和起来。鼻息里都是熟悉的气息，干净的，略带了不知名的香。若有似无。
　　我和木辛，都已褪去了一早的尴尬，一脸坦然。

　　三日后，我们到达了落月山庄所在的小镇。
　　我们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木辛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歇一下，明日再上落月山庄。”原来落月山庄并不在镇上，而是在镇外不远的一座半山腰上。
　　木辛先下了马，伸手向马背上的我而来。这几日已经极为熟练，我扶着他的手，甚为利落的下了马，早已不见最初的狼狈。
　　旁边已候了客栈的小二，眼明手快的接过木辛手里的缰绳，热络的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的眼神状似无意的从我脸上瞟过，神色却是有些古怪。
　　“住店。”木辛应了。
　　“真是对不住呀，这几日小店客房都满了。”
　　“无妨。我们已经订了房间。”木辛脚步不停，往柜台走去。
　　“少爷。”有人刚好从楼上下来，看到我们，脸上似有喜色，疾走两步，走到木辛面前，“束游等你有一些时日了。”
　　“路上一些事耽搁了。”木辛含笑说道，“可都安排好了？”
　　“嗯。十日前，我便在这客栈订了客房。”
　　木辛回头看我，“素衣，你先上去休息片刻，半个时辰后我们再用膳。”
　　我点点头，旁边立刻有小二带我上楼。

　　在房间刚坐下，就有人敲门：“公子，小的来给您送水。”
　　原来是先前在客栈门口招呼的小二。看样子与我年纪相仿，长的有些机灵。他提着一壶水进门，给桌上的茶壶斟上满满一壶，嘴里说着：“公子先喝水，加了薄荷叶，可以消除疲劳。”他退出房间，很快又端了一盆水进来：“公子可稍作洗漱。”
　　这里的服务态度委实不错。我很诚心的评价了一句。
　　小二答得很谦虚：“哪里哪里，让客官满意是小店的宗旨。”他顿了顿：“和公子一起的那位墨衣公子也特意吩咐了小的。”
　　木辛特意吩咐的？我心里暖了暖，小二接着说：“那位公子对您还真上心。难怪……”
　　我看了他一眼，对方眼睛溜溜转了转，神色古怪：“您先休息，有事再叫小的。”
　　对方退出了房间，我还在琢磨他的表情，客栈门口他看我从马上下来时也是这副神色。他莫不是见我着男装与木辛同乘一骑，以为我们两个有什么特殊癖好？再想想他说木辛对我上心时欲言又止的模样，是真误会了吧。这几日已经习惯与木辛同乘，我也不用刻意装男子举止，故而在旁人看来，便是一个小女子样的男子和另一个男子，着实有些怪异。难怪进镇子来，路上的人有意无意眼神往我们瞟上一眼，脸上的神色不明，原来是这个原因。
　　这样一想，我一人在房间坐着，却无端尴尬起来。

　　下了楼，木辛已换了一身白衣在桌边坐着。木辛五官虽普通，一双眼却生得极好，如墨光泽。那一身白衣衬得他温润如玉，安安然坐在一群人里尤为显眼。
　　我对上木辛看过来的视线，他对我笑笑，我脆弱的心脏不争气的多跳了两下。
　　吃饭时，听到旁边有人在说：“师兄，我们这一路巴巴的赶来，到这里了又不去那落月山庄，那我们路上赶那么急做什么。我就说还有时间嘛，也不让我在路上多玩玩。”
　　我看去，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唇红齿白，眉眼精致。他正眨了水汪汪的大眼，带了些嗔怪的看着身边的人。那人二十六七，皮肤略黑，其貌不扬，好脾气的说道：“云宸，十五日的路程我们走了一个月。”
　　那唤作云宸的小少年撇了撇嘴：“那我们怎么不直接去落月山庄呢，在这里闷死了。”他眼睛亮了亮：“比武大会还有三天就开始了，各派高手都会来参加吗？”
　　“出门前师父和你说过什么。你要是不听话，下次师父他老人家可不会让你出门了。”他帮小少年夹了一筷子菜，温和的说道。
　　“哦。”小少年咬了一筷子菜，嘴里略带含糊的应着，脸上丝毫没有乖乖听话的样子。

　　客栈一隅有人过起招来。一个穿了青色长衫，另一个穿灰色滚白边的短打。旁边坐了两拨人，一拨穿了青色长衫，像绿油油的三五颗青菜，显然这青衫是他们的统一工服。另一拨人倒没有统一服装，看他们神情应该是与那短打打扮一起。店内其他人没有多少反应，吃饭喝酒谈话的照旧。想来都是历经江湖风云的人。这二者都使剑，你来我往几十个回合，从店里打到店外。
　　我不太懂这些武功套路，只觉得比起上次夜无伤在客栈与那两人过招，这两人的身形和手法都差了许多。
　　两人从客栈外进来，却是笑容满面相谈甚欢。我离得近，听其中青衫说：“常兄的剑法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精妙。”他口中的常兄三十开外，面色黝黑，一抱拳：“贤弟客气，江湖上给面子。英雄出少年，贤弟的逐月剑尽得香山老人的真传，今日让常某大开眼界。”
　　“惭愧惭愧，几个师兄们小弟是最不中用的一个。这次比武大会英雄云集，小弟也是想着能来见识见识，多学些东西。果然今天就遇见常兄，真是小弟之幸。”
　　“如今像贤弟这般有才识又谦虚的年轻人真是不多了。今天与贤弟真是一见如故。”
　　……此处省略n句肉麻话。

　　看他们这一番你侬我侬推来谦去，我的嘴角有点抽搐。江湖人行事说话都是这般罗嗦又虚伪做作吗。本来也不关我什么事，只因他们进门到现在一直互捧个不停，离我这一桌又近。我素来崇尚自由的耳朵难免被勉强了。
　　却听得旁边一声轻哼：“师兄，你和师傅又诓我。说什么江湖上高手如云，我看也不过如此，明明还不及我。”小少年的神情有些不屑。他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带着变声初期的轻微沙哑。虽没有指名道姓，但一听我便知道是在说刚刚那两个人。显然他们也听到了，面色多了一丝尴尬。两人只僵了片刻，便做不知般继续谈笑。
　　“常师兄，那小鬼在说你。”我乍听这一句，筷子上的菜差点掉下去，那常师兄面色也不好看：“七师弟，你胡说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鬼这么说，已经够没面子了。真要较真也不行，若对方武功弱传出去说他心胸狭窄欺负孩子，若武功真比自己高，那传出去更没有立足之地。只得装了不知道，别人还道是不与孩子计较。可这位七师弟不是个会看脸色的人，偏要和对方较真。
　　“你师弟说得对，除了一点，我不是小鬼。”小少年笑嘻嘻的说道。
　　“不是毛头小鬼还是大丈夫？我师兄那是不想和你计较。和一个牙刚长齐的小鬼一般见识，有失师兄的侠义风范。”
　　“柳世林。”那位常师兄面色已是不郁，喝了一声。
　　“不过是怕打不过。”小少年哼了一声，已是明显的嘲讽。
　　“这位小兄弟，口气倒是不小，那就让在下先领教几招。”说话的是先前和常师兄过招的青衫男子。想来他也在被小少年鄙夷的人选之列，这时只怕是年轻气盛，憋了一口气。
　　他话音刚落，脚已借力身子腾空向小少年跃去。可能是为了彰显自己对付一个孩子绰绰有余，剑并未出鞘。他的身形倒是快，我不禁去看那个小少年，他身子稳稳坐于桌旁，脸上还留着不屑一顾的神情。
　　对方已到眼前，小少年格住剑鞘，用的却是桌上的两只筷子。青衫男子又攻了几招，却都被小少年化解开，久攻不下，男子脸色薄怒，索性拔了剑而上。小少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剑，剑身竟是清透的绿色的，如上好的翡翠。
　　两剑相抵，小少年手腕上一使力，短剑划了一个极小的弧，对方的剑身在相抵处断开，生生成了两截。男子的脸色已是青白不定，小少年一翻手腕，手中已不见短剑踪影，他唇边笑得恶意：“剑都断了，还要打么。嗯？手下败将。”他的神色倨傲，毫不掩饰的轻视，一席话简直在往对方的伤口撒盐。

　　客栈里的人都在看着这一番变故，原比先前那两人过招来得有看头。青衫男子垂眼看着地上那一截剑身，和他一起的那伙青衫人神色紧张的看着他，到底还算是正派人士，没有群起而上。如果围攻的话，我看了小少年一眼，心想对方也不一定能占多少便宜吧。
　　“云宸。”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青年叫了一声。
　　“师兄。”那小少年面上似乎抖了一下。
　　“各位侠士，小师弟不懂事，我代他向各位道歉。得罪的地方还请各位见谅。”青年平凡的面上一派诚恳。
　　“是我技不如人。”青衫男子说道：“江湖卧虎藏龙，小兄弟小小年纪就如此造诣，在下自叹不如。”他语气平静，脸色却难掩一丝难堪。他拾起短剑，走回先前的桌子坐下。
　　“云宸。师父他老人家。”
　　“师兄。”小少年赶紧坐回桌旁，“你也见到了，这回可不是我先动手的。你就不要和师父说了嘛。来来，吃菜。这个什么饺的，挺好吃。”他示好的夹了一筷子菜到青年碗里。
　　青年没奈何的摇摇头，却还是吃起小少年为他夹的菜。

　　“这小少年好武功。”我赞道。
　　“严白是香山派年轻一代颇有武学造诣的弟子，他的逐月剑得香山老人亲传，在那少年手下也过不了几招。看他不过十二三岁，能有此身手，是个武学奇才。”木辛笑了笑：“那常欢倒是个聪明人。若是先前沉不住气，现在怕也是要被断剑。”
　　木辛问我：“你可看到那少年手中的剑？”
　　我想了想：“是一把青绿的短剑。委实很特别。”
　　“采碧为一柄短剑，剑身通体青碧，相传几十年前，剑的主人为答谢药王谷的救命之恩，将其赠与药王谷。”
　　“你是说，他们是药王谷的人？”我问道。
　　木辛点头：“若能请得他们为你解毒，就不用担心了。”
　　药王谷，听名字就知道医术超群。看见了一丝希望，我着实很高兴，不由回了木辛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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