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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折:掷千金
【2】
看到百乐笙的那一刻,寿长生噗通一下子从自己位置上站了起来。
温夷吓得连忙拽他,“干什么?又来了?”
可寿长生俩眼发直,愣是站在那一动不动。只见伊人袅袅婷婷而出,一袭烟霞,两袖玉带,步若飞仙,身若惊鸿。这才刚在台中亮相,就博了个满堂彩。只见她双目含情,两颊藏羞,柔情似水地唱一句:“寂寂花香闭院门,玉人相并立琼轩,含情欲说心中事,鹦鹉檐前不敢言。”
听的人就算是一身铁骨,
恐都将被“她”揉个稀碎!
好一个崔莺莺!
寿长生也随着众人拍手叫好。如此莺莺,如此佳人,难怪那戏文里的张生为之魂牵梦萦。寿长生已被百乐笙这日的扮相惊艳到半晌说不出话来。虽同为闺门旦,但与上回在晚宴上见到的杜丽娘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你有必要兴奋成这样吗?”一旁的贺钰却煞风景道:“就跟没听过戏似的!”
其实寿长生自己也很惊讶。
他也并未想到自己看个《西厢》居然都能看的如此得劲儿。毕竟作为一个阅戏无数的梨园常客,他的口味已经被养的极其刁钻。这种耳熟能详的经典昆腔戏目,说实话他已经听了太多次,以至于早就听腻烦了。在平日里,若非遇到什么名角镇场,他也很少去听这样典雅的官戏,反而更喜欢听一些“乌七八糟”的花部乱弹。
而这次擂台,作为官府举办的正统戏场,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花部曲目肯定是不允许摆出来的。于是在百乐笙登场之前,寿长生其实几度昏昏欲睡。过去看惯了那些痴男怨女的老掉牙桥段,更是对此提不起半点精神。有时看着这些儿女情长,他甚至还觉得闹心的很!什么情情爱爱的,还不如看一些武生打打闹闹来得精彩。
但其实谈什么喜好,那都是扯淡!
爱不爱看,其实有些时候取决的也不只是戏目本身,而是唱戏者何人。果不其然,一到百乐笙这里,一切挑剔、讲究都不作数了。
“她”似乎只要往那一戳,其它的就再无所谓。“她”甚至现身后连嘴都还没张一下,台下就立即沸腾了起来,那盛况堪称空前!而“她”气定神闲,继续演绎着台上的儿女情长,就好似与外界完全隔绝。那感觉就仿佛“她”天生就是活在那戏台子上的人,就该享受所有人对他的爱慕、欢呼、尖叫与掌声,然后继续肆无忌惮的招摇“她”的风情万种。
也就是自打“她”登台的那一刻起,寿长生竟一下子发觉那些儿女情长也变得有意思了起来。一扫原本困意昏昏,变做聚精会神。
“啊,小姐~”
只见莺莺行至台中后,小红娘唤道:“焚香煮茗,俱已停当,请小姐玩月去~”
崔莺莺柔声应道:“去吧。”
随后就是主仆二人夜间访园的唱段。只见莺莺提裾探步,唱一句:“不近喧哗,嫩绿池塘藏睡鸭”,红娘随行,和一句“自然幽雅,淡黄杨柳带栖鸦”。主仆共舞,水袖翩然,边走边瞧那:“金莲蹴损牡丹芽,玉簪抓住荼蘼架。”,生怕那:“夜凉苔径滑,露珠儿湿透了凌波袜。”
而后那小红娘抬手一指:“小姐,你看日落窗纱,两下含情对月华。风光潇洒,雨约云期,楚台巫峡,夕阳影里噪归鸦。两下里捱一刻,如过一夏。”
语义双关,颇有些暗示意味。
崔莺莺满面羞赧,甩袖转身唱道:“风送飞花,纷纷乱扑香阶下。”
……
寿长生含笑看着,仿佛身临其境。
然而短短一段唱罢,那崔莺莺却倏尔隐了。红娘恐有外人窥探,让“她”在棋亭等待,自己先去看看角门可曾闭上。故又来到角门附近寻找张生,又开始了红娘与张生的戏码。
寿长生意犹未尽。
看着台上那两人又开始磨磨唧唧扯东扯西,就愈发有些不耐烦。不禁纳闷那百乐笙明明有这么多折子可以选,为何偏偏调了选了这么一段喧宾夺主的部分?那崔莺莺虽是主角,可却让小红娘与那张生的对手戏却占了大头。
实在是让人看得不大过瘾!
果然,不只是寿长生这么觉得。
只瞧那百乐笙刚一退场,台下那股热闹劲儿立即就降下许多,一道道目光都追向了“她”退场的方向。可就算台下的人不满意,台上的戏还得继续。这时正演到那张生应约前来,在小红娘的指引下翻墙头的场面。
“张先生,你快快跳啊!”
只听那小红娘连连催促。
那张生却一直犹豫不决,抬头看了看高墙,一脸为难道:“啊呀,这等高墙,教我如何跳啊?跳下来可不要跌死哦!”
红娘见他打退堂鼓,眼珠子一转,又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张先生,来来来,喏喏,那边有个狗洞,钻了过去吧。”
张生皱眉:“人怎么钻起狗洞来了?”
红娘偷笑:“有道是,人急挂梁,狗急跳墙~”
张生才知被她戏耍,气道:“将人比畜,岂有此理!”
而后就又是好一阵两人斗嘴的桥段。
虽说此桥段意欲诙谐,可寿长生却看得心里甚是烦躁。他心想,这书生可真是没用!堂堂八尺男儿,居然连翻个墙都不敢翻!这磨叽劲儿的,那崔莺莺怎么会看上他?真是白瞎了!这要是换做自己,爬个墙头那不是易如反掌?
等等……爬墙?
寿长生一顿,猛然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一惊一乍的,就又让身旁两位看不懂了。
温夷满脸凝重:“你……又怎么了?”
贺钰神色担忧:“要不……一会儿咱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寿长生气道:“找什么大夫?有能耐你俩把台上那崔莺莺给爷绑来!”
二人立即不提这茬儿了。
温夷:“那你咋咋呼呼什么呢?”
寿长生摩挲着下巴思索着。一开口,又是风马牛不相及:“你们说……那百乐笙什么戏不好唱,为何偏偏选这么一出他自己戏份极少的跳墙着棋一折呢?”
温夷一愣,“或许是……他想趁此时机捧捧他班子里其它的角儿吧?毕竟他是红门的班主嘛。”
贺钰赞同道:“就是,怎么的?没了他百乐笙,我们燕芙还撑不起这个台了?早就该这么做的。这么好的苗子,总不至于就这么埋没了。”
寿长生却摇头,任他们说什么都没听进去,自己思绪早就飘到了其它地方,“你们说……那百乐笙他……他会不会是这么个意思……”
温夷:“什么意思?”
贺钰:“你倒是说啊!”
寿长生自个儿在那越想越兴奋:“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在借由此戏,暗示我啊?”
温贺二人面面相觑,愈发听不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在说什么?”
寿长生却突然激动的一掌拍在桌子上,“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在暗示我要学那张生一样,寻一日夜深人静之时,偷偷翻墙找他去啊?”
话毕,那二人双双沉默。
随即就爆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引得周遭看客都投来疑惑的目光。
“你俩又在笑什么啊?”
寿长生满脸不高兴。
可这次二人居然异口同声:“你会不会想太多!”
寿长生摆摆手,“不不不,你们不懂,你们不了解他。平白无故的,他不会这样对我不理不睬的。他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定他真是遇上了什么不方便开口的难处!对!一定是这样!我怎么才想到呢!我真的是……”
温贺二人满脸无可救药状。
贺钰:“这百乐笙如今风光正盛,他能有什么难处啊?我看他最大的难处就是你!你别再在这里自作多情了才是!”
温夷:“我说寿兄啊,要不然咱还是去找个大夫看看吧?你这相思病可是够严重的。”
“滚滚滚,”寿长生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相思病,你俩有完没完?都说了我与他就是儿时的旧友,就和你们差不多,就只是朋友。”
“别别别,”贺钰立马打住,“如此说来,寿兄这个友字,咱俩可不敢当~真真儿不敢当!”
“不敢当就断了往来,竟扯那些没用的。”寿长生气急,愈发觉得自己简直无法和这俩货沟通,于是干脆不再搭理他们,回头继续看起戏来。
只瞧这时台上那张生磨磨唧唧老半天,在小红娘几番催促下,终于脚一跺,心一横,慷慨就义般的说了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之后就一跃而下,那悲壮之态……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跳崖。
寿长生看了就是一记白眼。
而后小红娘为避人耳目,用棋盘挡着张生来到院中。这时百乐笙终于再次登场!寿长生那快要翻到九层天之外的白眼,终于归了位,又恢复了原先目不转睛的状态。
只听那崔莺莺见到红娘回来后,迎上前去问道:“啊红娘,角门可曾闭上?”
小红娘:“闭上了。”
崔莺莺:“外面可有人?”
红娘:“没有人,倒有一条狗~”
崔莺莺笑骂她“胡说”,却不知那条狗其实已经在棋盘的掩护下入了棋亭,悄无声息的躲到了她背后的亭柱后头。
后来莺莺与红娘坐在棋亭中对弈。主仆二人名为对弈,实际上却是各怀心事。一个心有所属却碍于脸面不愿明说,一个心如明镜却只能装傻充愣维护自己小姐脸面,就等着一个时机能顺理成章的将那张生引出来,让一切水到渠成。
于是好好一盘棋,让这心不在焉的主仆二人下的是乱七八糟。最后还是在张生的暗中帮助下,小红娘才赢了崔莺莺。赢棋后,小红娘为让张生有与小姐有私下见面的机会,就假意说要回去见老夫人,而后撤下棋盘离去。
崔莺莺留于棋亭。
待红娘离开后,张生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两手抱拳见礼道:“小姐~”
这可把崔莺莺吓了一跳,立即躲闪道:“啊呀,是哪个啊?”
张生恭恭敬敬一句:“是小生~”
崔莺莺回头一瞧,喜上眉梢,“原来是你。”
如此良辰美景,一对有情人久别相会本应含情脉脉。然而这般温情还未过半晌,那崔莺莺在得知了竟是红娘引那张生前来赴约之时,竟唰地一下变了脸色。不仅再无原先欣喜,而且还板起脸“啐”了一声,骂那张生是“没用的东西!”
而后又开始大声呼唤起红娘,声称“园中有贼!”,一边指责张生不该行此等不轨之事,一边冷着脸命红娘带那张生去见老夫人去。
这一前一后,两副面孔。
不禁让寿长生联想起前些天百乐笙对待自己的冷漠态度来。只见那张生呆呆的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进退两难。那错愕态度,竟与自己那日被拒之门外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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