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男人同人）望归

　　王派人严密看着我，使我不能够有轻生的念头,这反而让我有些意外,他不是早应该赐我的死么?怎么还会留着我的性命?
　　即便如此,我心里的那个决定也不会动摇,既然要走出这一步,又何必在乎早晚呢?所以当王再次派人传召我进宫的时候,我已经暗暗做好了准备.
　　说实话,我没想过在这个时候王还有心思看表演, 这几天宫里人心惶惶,总让人觉得不安和恐惧,北方的战事隐约传来,在深宫之中的我,也或多或少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再加上之前成宗大王的事,王应该考虑着如何应付来自各方面的责难才对.不过,这倒给予了我很好的机会,我将利器偷偷藏在小偶人的身体里,这是唯一一次,不会有人在旁边监视的机会,是最有可能成功的时机.
　　我低着头走进王的府邸时,他便立刻屏退了左右,他的声音沙哑,似乎是很疲倦,我没有考虑太多,便把皮影的架子支起来,依然是最初那一出蝶恋花，这一出已经不知道表演过多少次了，因为王说喜欢，喜欢看，喜欢看我的表演，因此每次都会要求演出这一出，那花儿，又一如既往地盛开了，那蝴蝶，又一如既往地翩翩欲飞了，爱恨再一次上演，只是灿烂得如同即将颓败，翩然好似即将消逝那般。王低着头，似乎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表演上面。我开始往外拿偶人,利器还藏在偶人的身体里,并没有人发现它.我暗地里握住了刀柄,慢慢抽出来，伸出了手，将锋利的刀刃对住了手腕的位置，正要使力。
　　“孔吉.”王突然叫了我一声.我一哆嗦，又将利器收了起来，把偶人放回篮子里去。
　　“今天不想再看皮影戏了，对于那种东西已经厌倦了，我想要看新的，上次你和贱民长生共同演出的那场。”说这话的时候，王抬起了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说着话。
　　他说的，应该是害的师兄被囚禁起来的那一出有关崔夫人的戏码，那是多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王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要看这一出，他不是多么暴怒地惩罚了我们吗？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多么惨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提起来，我轻声回答：“我不会。”师兄已经不在了，没人和我对戏，他还还想怎样地玩弄我，然后在一旁好整以暇满足他的恶趣味？
　　王说：“你只需要演你自己的部分就可以了，演完以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微微地苦笑，离开？离开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在哪里还不是一样，假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甚至存在还是不存在，都没有分别了。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么我，就最后表演一次，作为完结吧。
　　没有化妆，没有戏服，没有对词，没有舞台，什么都没有，我穿着那袭红衣，除此之外素净简单毫无修饰，站在王的面前，重复着那一次的场景。
　　众多宫廷纷争，诬陷迫害，便是人也见不着想见的，话也说不出想说的，日日只望见四角的宫墙和花纹精美的四方窗框，捱着那白天黑夜，明明暗暗，一时拖过一时。我万念俱灰又无处安生，反生出诸多勇气，接了那盅瞬也不瞬正要仰脖灌下……
　　“停……”王指了指手边的一个酒盅，“用这个。”
　　我迟疑了一下，反正是做戏，也未必真的要喝下，何须真的酒盅。
　　但我还是接过了那酒盅，这次是真的瞬也不瞬仰脖灌下，演到第三次，终是演完了这个场景，按戏路往下，应该是崔夫人倒地身亡。
　　我忽然感到喉咙发热，头也有点晕，我吃惊地望向王，他的脸开始模糊。
　　我听见他说：“我的日子也不久远了，可是我不能把你留在这世上，在我被那些乱臣贼子从这座位上拉下去以前，我庆幸我还能有时间把你的性命抓在手里。孔吉，你知不知道，仇恨比爱更持久，所以，我宁愿你带着恨永远记得我。我以前和你说过，不是什么花都可以吸引蝴蝶，可是，吸引蝴蝶的花，要比别的花付出更大的代价，这原因或许不是来自花的本身，但是既然成为了那样的，就不得不承担这样的命运。”
　　“贱民长生来找我的时候，对我说，这世上没什么比你更重要的东西，他说得那么坚定，让我非常讨厌，因为我讨厌有人比我更在乎你，而且，还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所以我跟他打了那个他永远不会赢的赌，这样就能很容易地解决掉这个讨厌的家伙。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刻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几至没顶。我听见王以前说过的那些话。
　　他说：“孔吉，不是什么花都可以吸引蝴蝶。”
　　他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他说：“你什么时候可以真心和我说话？”
　　他说：“以后不要处在危险中，可以吗？”
　　他说：“告诉我，我不会失去你，好不好？”
　　我看见那一个夜晚如同溺水者一般紧紧抱住我的王，那样害怕失去以至于我的腰都几乎要折断，我还记得王那一滴倔强地直到夜深人静市时才肯悄悄滑落的眼泪。原来只有我才念念不忘记得这些，原来我错了。
　　我一直以为师兄最喜欢的是将相伎行业发扬光大，却不知道他最喜欢的是和我在一起。
　　我一直以为王是喜欢我的，却忘记了他依然还是个王。
　　我总是用自己的角度来看人，别人在我的眼里就会折射成我想要的那个样子，而事实上怎么样，不到最后，谁也不会知道。最聪明的孔吉，只是个会被表面现象欺骗的傻瓜，我不了解别人，甚至于不了解自己，我用着戏文里的那些情节揣摩人们的心思，却不知这世上的事远远比戏文来得复杂。我到现在，才明白那望归的意义，原来所谓望归，不是盼望归人，也不是盼望归乡，而是不如归去啊！若人的一切念想，最后都被幻灭，付出的都被践踏，这世上，也再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倒不如早早归去，反倒轻松。只是我本来就已经决定这么做啊！如果不是王刚才唤我，想必那锋利的刀刃早已划过手腕，此时应是血流满地。我已这么想，我已这么决定，我本来就已经遂了王的意不是么？他担心的竟然是我不死么？那又何必让我来这里，演这些戏说这些话，费着许多周折，只是想眼见着我死么？
　　可惜明白的太迟，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是王在酒里下了毒么？全身感觉就要燃烧起来，喝下去的酒从喉咙一路烫到胃里，烫开一条道路，每一寸皮肤，从里到外，都在炙烧，那酒，开始在我的身体里蔓延开来，蚕食着，所向披靡。意志，一寸一寸在流失，从发梢到手指，外面的世界，开始碎裂开来，陌生而又奇异，茫茫然不知所踪。
　　门外是谁那么嘈杂？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走动，只是那已经不关我的事了，我的身体，越来越重，有什么东西在肆无忌惮到处乱窜，我使不上力，我的脚酸软地支撑不住。我看着王的脸渐渐淡起来，淡起来，直至陷入无边的黑暗。
　　终于结束了。最后一刻我想道。
　　只是这一世已经承受过太多痛苦，若有来世，但求不要再托生为人。
　　还有来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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