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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白烟自门缝中滚滚涌出,不多时便跃作金黄的火苗,顺着房脚一路满眼,火越燃越旺,变得面目狰狞;肆虐的长舌舔过天花和窗墙,屋内的温度渐渐升高,高得教人难以承受。黑色的浓烟于房梁屋瓦间四下流窜,木制的房屋发出吱吱嘎嘎的噪响,在烈焰中呻吟……
从未遭过这等变故,他顿时慌了神,无助地于浓烟中摸索着,妄图寻出条活路;耳中不断传来惊呼与惨叫声,叫他更是慌乱。朦胧间前方似有一丝光亮,他想也不想便一路跌撞着朝那儿摸去……
然而,在彼方候着他的,却是明晃刺目的白刃。身着甲胄的刽子手高举着手中的长剑,朝他直斩而下……
雷昊自帐中一跃惊醒,一把抽出随身护剑,低声喝道:“谁?”
“是下官。”帐外传来延烈的声音,“将校们已集合完毕,唯待大将军。”
“你先下去,我随后便到。”他收剑回鞘,正了正神,将那扰人的梦抛诸脑后,起身穿戴得当方才出去。
大帐中早已坐满了军将。听过斥候的详细回报,雷昊终确定了战术。
此次与融军大战,己方约有十万骑兵,乃是雷昊可动用的全部兵力;反观融国一侧,虽于年初交战时被灭去了十万步兵,却仍余有骑兵主力二十一万余。若是正面交锋,必败无疑;唯有活用这十万之兵牵制对方行动,教其无法一次投入全数兵力,方有胜算。
为此,雷昊早在数年前便开始了各方准备。本可准备得更充分些,招募更多兵士;却迫于与绢国和亲计策失误,不得不提早实施。
将行军部署诸事一一耳提面命,确定执行无疑之后,众人便鱼贯出帐,跨上各自坐骑。空地上十万骑兵早已准备得当。
雷昊一句“出征”,部队齐齐出动,于破晓星空之下,浩浩荡荡朝南开去。
穿过森林边缘,便能立时闻见隆隆的雷霆之声,怒河之水正以不输其名的滔滔轰鸣,向着东南方奔流而过。越过此河,便是越过国境,进入了融国。
拂晓的光芒照耀在翻腾的大河之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辉;与河岸边军队的铠甲相互辉映,形成一道炫目的光海。
原本这怒河上有两座廊桥,此番自是早已被融军毁了个干净。
雷昊朝早已等候在此的工兵队点点头,数百名工兵立刻扯动四根粗大的绳索齐齐使力,朝岸上拼力牵引。但听得“哗啦啦”一阵响,水中竟升起两座足以容两匹战马并肩通行的浮桥。桥板仍是没入水中,但深度甚浅,骑兵踩将上去决计无碍。禺军特地趁着雨季来临之前,潮位最低之时渡河,成功几率便又大大增加。
为防融军在大军渡河期间来袭,早有一队二千精骑于昨夜趁黑过了河,此刻便挡在军前,以备不测。
因事前准备得当,当融军察觉禺军动向,大批人马开到时,禺军已近完成渡河,在河边布好了军阵。
一见融军出现,也不待他们排好阵势,禺军中便立时有一阵骑兵冲上前去。一时间战鼓声噪,军旗翻飞,禺军士兵的呐喊声夹杂于涛声之中,显得异样嘹亮。
未料到对方会这般直冲上来,尚未自奔骑阵势转形完毕的融军有些发慌,马蹄杂乱地踏着砂石,往后退去。唯有左师最先摆好阵形,立即迎敌而上。
哪知双方甫一交手,禺军便显出了疲势。射出的箭稀疏而无力,未飞多远便委然坠地;挥出的刀剑连铠甲亦无法划出伤痕。见禺军这般不堪,融军不由大喜,只道是敌军连夜奔袭,眼下人乏马竭,不过纸老虎而已。顿时便失了大半警觉,悉数冲上阵前杀敌。
然而,这却中了雷昊的计。
原来,这迎敌而上的乃此次方晋升为将军的萧狄青所率领的先锋部队约三千骑兵。他的任务不在击敌,却是诱使敌阵变形。
融军甫一前进,萧狄青便指挥兵士后退。青色铠甲于阳光照耀之下形成阵阵光浪,一波一波起伏后撤。
一见禺军退却,融军便向前追击。阵形如吐舌般自中部向外突起。
使令官正喜滋滋地向本阵中地将领报告战情,说是前方部队正乘胜追击。哪料一个清冽冷静的声音响起:“前方那群蠢人是在作甚!速速传令,全军后退,重整队形!”
使令官一愣,本以为此番报告会得到嘉赏,哪知竟换来一顿痛骂,只得满头雾水地向前传令。刚刚伸出的长舌缓缓收了回去。
见到融军队形变化,站于高处的雷昊略带讶异地扬扬眉,这融军中倒亦有精明之人。他朝旗手点头示意,旗手立即挥动军旗。萧狄青军队立时止了后退,又开始朝融军进击。一旦见融军迎击,便又马上后退。军队秩序井然,无论前击或是后撤均不曾滞怠,行军若行云流水般顺畅。
雷昊以手抚着爱骑漆黑的脖颈,赞许地轻笑。这位年过半百的军人不但是名骁勇的战士,更是经验丰富的指挥者。想当年他曾与自己的父亲并肩立于阵前,乃是生死之交。
这般进退再三,融军阵中已有人开始焦躁,见禺方再度退却,一些立功心切的将领便觉时机大好,于是下令全线追击。
一见融军加速追来,禺军亦快速后退。阵形再度大肆变形。虽是本阵中一再下令停止,可庞大的军队并非说停就停,终是没能刹住的融军冲进了禺军弓箭射程。
蔽日的乱箭似狂风骤雨般在两军间飞窜,如同一场挟着灾厄的银色血雨。虽是立起盾牌挡避,仍有利簇落入盾与盾的间隙,刺穿轻甲,溅起阵阵血沫。战场上顿时弥漫起强烈的血腥味道。
箭雨持续落下,两军的距离亦在不断缩短。当距离近得无法再使弓箭时,兵士们举起了手中兵器,近身肉搏于焉展开。
枪与枪彼此交噬,剑和剑相互交锋,白刃高声争鸣。挥舞而下的大锤击碎头骨,斜斩而过的弯刀截断颈椎;浑身染血的骑兵发出惨叫,自回旋的马上跌下……鲜血染红了河滩上的砂石,顺着潮湿的沙滩蜿蜒成一道道浅红色的血流汇入怒河。
萧狄青挥动手中巨大的重剑,横扫一击,便立有两名失了头颅的融军兵士双双滚落马下。随后冲上前的骑兵方一交手,便立毙于他剑下。见敌将这等勇猛,融军怯了步,转而攻击看似较弱的对手。
然而他们的命运并未因此改变。陷入禺军阵中的融军左师,半数丧命于左右副将的神射与长剑斩击之下,余下亦被骁勇的禺军骑兵歼灭。
接获前线战报,方才出语阻止追击的男子大大皱起了眉,忍下即将爆发的怒焰,仍是派出了一万骑兵前往支援。
一见敌军阵容增厚,禺军立时缓缓后撤。双方之间腾出一段血腥的空地。
那男子见状问使令官道:“敌方军队数目多少?”
“这……瞧不分明……”
他恨声道:“这种事情亦瞧不出,我养你们这帮酒囊饭袋作甚!”
使令官吓得瑟缩作一团。
他近旁一名将军道:“殿下息怒。据战前细作回报,禺军多不过十万,我方兵力倍之,只需兵分二路将其包抄,足以取胜。”
融国太子锗宇铭毫不掩饰地怒瞪着这名比他年长数十岁的老将,蔑然道:“禺军素将兵力掩饰得极紧,这十万怕只是个基数,万若不止此数,将我军半数人马置于阵前岂非白白送死?况且将兵力分散乃用兵之大忌,罔你于战场上驰骋半生,竟连这等常识皆无。我当真疑心你这将军一职究竟如何得来。”
那将军教他训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却不敢出言反辩。且不论他身份尊贵,便是那运筹帷幄的军事才能亦堪称融国无双,年方弱冠便深得融王赏识,得以统帅全军。
然而,雷昊便是利用了他的这等聪颖。通常而言,己方皆会将兵数压低,好叫敌方轻敌,从而出其不意、克敌制胜。雷昊却偏反其道而行之,将兵力极力夸大,好让对方摸不清底细,不敢轻举妄动。
但锗宇铭亦不是泛泛之辈,虽是误推禺军兵力,但仍是做出了集中兵力破之的决策,而未分而击破。
军旗挥下,融军本阵开始移动。烈日下闪耀着光芒的甲胄群宛若数条铁蛇于大地上匍匐游移。
“终是要开始了……”
听得延烈在身侧喃喃自语,雷昊颔首,右手朝前一挥,军旗摇动,又是一万骑兵加入前锋阵列,仍是诱敌之军。
融军此番不再上当。禺军进则融军退,禺军退则融军进,双方始终保持着一个弓箭射程的距离,这般僵持着。
雷昊微微扬起嘴角,融军反应皆在意料之中。他叫道:“永璘!”
他左手边一名年青男子立刻挽动弓箭。利箭挟着尖锐啸声直冲入敌阵,命中前排一兵士前额。那名兵士来不及发出惨叫便从马上掉落……
这一箭,教战势由静转动。禺军主动开始了进击。融军亦迎敌而上。
双方交战不久,禺军便开始不易察觉地后退。融军惘然未知,只一味迎击,不知不觉,阵形拉成了长条。
雷昊见时机已至,便对延烈道:“烈,看你的了。若你能将右师将领首级提来见我,我便求主上连升你为上将军。”
延烈在马上一礼:“得令!”
说罢提起双锤,朝下飞奔而去。
当融军惊觉不对时,左右二师已几是被拉离了本阵。两师统帅忙下令回撤,重整队形。
然而便在此时,位于右师边缘的骑兵发出了惨叫:“是禺军!从右侧袭来!”全军顿惊。
那正是延烈麾下五千精锐骑兵,有如尖刺般从拉长的融军腹部直插而入。延烈驱马奔于队伍前列,挥动手中重锤,如捣瓜般将融军兵士头颅捣得稀烂。五千精兵亦是毫不怠慢,白刃闪着寒光,将大量融军送入冥府。一时间,失了后援,腹背受敌的融军宛如受到重创的伤员,丧失了大量鲜血。
见到这等惨境,连锗宇身侧身经百战的将军们亦发出了呻吟。
锗宇铭见状倒也不慌,冷静道:“不过数千兵力,慌乱甚!下令全军突进,须知我军于兵力上尚有优势,只需将其集中起来便可破敌。”
然而早已料到融军动向,在大军尚未移动之前,延烈便已率部全身而退。只留给融军多达万具的尸骸。
不给融军分毫喘息时刻,雷昊早已伺机而动,命旗手下令:“全军突进!”
禺军十万大兵终是悉数上阵。一时间尘砂飞扬,大地震颤,十万铁蹄如同暴风般掀起狂涛,伴着战鼓声朝融军直泄而下,便连怒河涛声亦被轰鸣的马蹄声掩过。
雷昊拉起缰绳,亦将出征。
见状,四名承柄忙执起兵器追随,却教雷昊制止:“此战无需你等跟随,你们只需在此替我静观战局便可。”
“可……大将军!”
雷昊不再多语,拍马冲下高地,不多时便融入滚滚沙尘之中。
他挽起强弓,射出劲箭。箭呼啸着一连刺穿三名融军兵士的胸甲,将三人串做一串。未没入铠甲一端的翎羽在沾满鲜血的胸甲上微微发颤。放下弓,雷昊露出豪勇的笑容。
融军哪见得这等强劲的膂力,大骇之下战意顿失,立时掉头便逃。雷昊抽出长戟,手起刀落,不消片刻,身周十步之内便不见载有骑士的战马。
禺军兵将见大将军竟不带承柄上场杀敌,自是士气大振,呐喊声此起彼伏,愈战愈勇。
战事如火如荼,远在玉理山上的玥泠却全然感知不到。虽是自日升起便极力眺望边境,奈何视线有界,只望得烟尘四起,却无从知晓战况,心下甚是焦虑。
虽是未曾亲见雷昊领兵作战,但从平日作风亦可知其是个雷厉风行却心思缜密之统帅。只不知他此战究竟为的哪般。
她自怀中取出玉佩,放在掌心摩娑。不知是因这玉亦会水土不服,来禺国后不久便不再温润光泽。她兀自叹口气,若是水昀大哥有雷昊半分果断,这强兵之事大约不必拖得这般漫长吧。方想完,她便惊觉自己竟将这二人拿做比较,不觉恼起自己来。水昀大哥温文尔雅,为人淳厚,岂是雷昊这蛮夫比得上的。
思来想去半晌,她便再静不下心来,随口唤道:“嫣儿,现下什么时辰?”连唤两声均不见有人答话,不觉奇怪:“这丫头,方才还在身边的,一眨眼的功夫跑到哪儿去了?”
出了房门,她又唤了两声,仍不见有人应,便四下寻找起来。
不经意间,来到二楼西侧的廊上,她意外愣了愣。这里原本有间屋子,自她来起便一直上着锁,眼下不知是何故,竟半掩着房门。玥泠素来好奇心盛,四下观望无人,便小心翼翼推开门,见内里亦无一人,便钻了进去。
这显是间寝房,摆着桌椅床柜,样样雕工精细,且一尘不染,应是日日有人打扫。但许是长年来未有人住,房中总也漫着股潮阴之气。她缓缓环顾,目光最终停在了侧壁上——
那里挂着幅画,画中竟是名少女,瞧着年纪似是与她相仿,不,许是更年少些,明眸流转,樱唇微启,巧笑颦兮,一头乌发半绾于脑后,似丝般柔逸。便是若玥泠般对自身容貌颇有些自信,在这女子面前竟也自叹不如。与她的飘逸灵动若百合不同,这少女有若牡丹般高贵典雅。她被深深吸引般走上前去,意外地发觉画上题有字迹,上书:“耳闻琴琤涵清澪,心怀瑜瑾映春色。——卿卿至爱瑾琤”
玥泠不觉愣住,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无怪乎雷昊看也不多看她,原来心中所念所想竟是个这般容貌出众的女子。又细看她的装容,哪是禺国贵妇的褶裙,却分明是绢国霓裳。莫非她亦是绢国之人?若是人不在此间,莫非去年秋季,他亲往绢国为的是这名女子?不知怎地,她竟没来由地妄自推断起来,口中泛起浓浓苦涩,与自己亦未曾觉察的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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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吁~终于也写了这么多了……接下去大约要暂停更新直至年三十……因为实在是太忙太忙太忙了~所以,某只在这里只能先行道歉了……抱歉~鞠躬~春假期间一定会更新了,谢谢大大们的支持~感激不尽……再鞠躬~
2006.3.31 一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