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

作者:今宵别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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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巷


      两个小混混围在车旁边,正在剪摩托车的电线,
      看车主来了,也没有要跑的意思。

      一个继续剪线,另一个上来推搡丹虎,
      他往前没走几步,人衣服角还没碰到,
      迎头砸过来一个书包,
      势头极沉,伴着风声,正中这人的脑袋。
      书包里不知道放了什么重物,
      小混混被砸得当场就抱头蹲在地上了。

      剪电线的见情况不妙,
      放下手上的活儿,上前助阵,
      丹虎矮身躲过对方挥出的拳头,
      抱住他的腰,不费什么力气把他摔倒在地上。

      两人见占不到便宜,站起来要跑,
      转身离开之前,其中一个死死盯着丹虎的脸:
      “我记得你,你是安德鲁一派的人,你们揍过我们的人,
      把哈伦的脑袋打破了。
      这是我们的地盘,你竟敢来这里,你等着。”

      “傻吗,他在我们的地盘抢东西,怎么可能不挨揍。”
      丹虎试着发动摩托,不成功,看起来被那两个人
      把线剪坏了。

      没有找那两个小混混算帐的功夫,后面冲过来四五个男人,
      都是刚才那两俩人招来报仇的。

      摩托发动不了,站着不动铁定会被抓到。
      丹虎当机立断,扔下车子,
      拉上孟惟火速逃跑。

      这一带平坦大路少,小巷子密布,店铺与店铺之间,
      余出小小的缝隙,被用来停放垃圾,塞置杂物。
      即便巷子看似四通八达,似乎能通往各个路口,
      往往走几步就会被杂物堵住去路。

      排放污水的下水管道散发出不洁的气息,
      踩踏而过的鞋底溅出冰冷的水花。

      孟惟的手被丹虎紧紧拉住,一开始是齐头并进,
      两个人都身手敏捷地穿梭在管道一样的巷子中,
      不需多言,已没有功夫问前因后果。

      丹虎发现孟惟渐渐跑不动了,她越喘越急,
      却一言不发,埋头奔跑,见他停顿了,还催他:
      “快跑啊。”

      巷子的出口在东面,东面有穿过摩尔河的大桥,
      上了桥,就到另一个街区了,
      但往东的路不好走,跑着跑着就会进入死胡同。

      后面紧紧追随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止,
      这是他们的地盘,每个巷口通往哪里,
      他们都了如指掌,在这里玩巷战,
      无异于自投罗网。

      追赶上来的人也许喝了点酒,他们极为兴奋,
      发出威吓的咆哮:
      “懦夫,等把你抓到,
      我们会让你听到脑袋被砸碎的声音,
      让你知道什么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丹虎找到一个窄到不能再窄的小巷,
      人甚至无法在里面直立行走,只能手跟膝盖并用地爬行,
      他让孟惟先进去,自己跟在后面,
      一直在后面催她快点快点。
      孟惟发现前面没有路,是死胡同,
      她想回头拽丹虎,告诉他这件事。
      然后发现,丹虎根本没有进来,

      他用一张竖放的废弃沙发,
      把这个狭小如同冷藏室的胡同口死死堵上,
      破了洞的门板,坏掉的自行车,
      手边任何能找到的杂物,都卡进这个小小的巷口。

      “你在干什么?”以孟惟的力气,
      堵塞在眼前的杂物无异于
      搭建了一座无法挪动的铜墙铁壁。

      “在这里乖乖呆着,
      现在开始,不要动,不要发出声音,
      我出去跟他们打交道,
      等我处理完了,会把你放出来。”

      这时候说什么不可以,不行都没有用,
      “好,不要太久。”
      孟惟简短地用一句话回答他。

      然后手颤抖着拨打报警电话,
      可是这个地方信号不好,
      刚才逃跑的时候,丹虎已经打过了,
      没有信号,打不通。

      孟惟一遍一遍地打,信号格子为0,
      却停不下来,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耳畔传进外面的声响,
      她能听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钢管与身体产生的撞击声,
      人的闷哼声,重重砸在地面跟墙壁上的碰撞声。

      她在恐慌中仔细分辨,哪些声音是他的,哪些不是。

      “你的妞在哪儿?她把你扔下跑掉了吗?”

      孟惟听不到丹虎的声音,他一言不发,
      接着是一阵拳头击打在躯体上的声响。

      只有他们俩知道,丹虎正挡在孟惟身前,
      是她与外界之间的一道墙,
      只要他不死,她就平安无事。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孟惟跪在地上,无声地重复念着这一句话。

      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消逝,可能是一瞬,
      也许是个把小时。她从大口喘息,到
      渐渐平复,继而风干的汗水带走身上的热度,
      从后背到掌心,浑身冰凉。

      远处敲起了钟声,隐约听到广场上的人群在欢呼。

      “他死了吗?”
      “快了吧,我们走。”

      外面的动静终于停息了,很久很久,没有声音。

      孟惟小声问:“你还在吗,”
      听不到回应,隔了一会儿,“你走了吗?”
      始终无人回答。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试着推动杂物,
      根本推不开,只能推一阵子,歇一阵子,
      “你还在吗?”
      不许哭,她咬住下嘴唇,抑制住喉咙里要冒出的呜咽。

      隔几分钟,就问一句,
      她知道她可能对着虚空发问,
      对面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片刻后,她听到东西挪动的声音,不知道来人是谁,
      她紧张地握住地上捡到的玻璃片。

      “还有一张沙发,卡得太紧了,
      我在外面拉,你在里面推,
      把它弄出来。”

      是丹虎的声音,孟惟感觉冰凉的手脚又恢复了知觉。
      她的手臂抵上沙发,使上全身的力气,
      一开始只有些微松动,
      她继续推,
      “轰隆”一声,发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灰头土脸的孟惟踩过地上的沙发,
      在黑暗中四处摸,
      “你在哪里?”

      她在黑暗中听到几声咳嗽,顺着声音的方向,
      找到了他。

      丹虎休息够了,起身跟孟惟朝着东面走,
      终于走出了乱巷,走上了大桥。

      孟惟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丹虎走在前面,留下一个步伐略微晃动的高大身影,
      她试过,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
      她想扶住他,
      他轻轻甩开。

      孟惟不情愿,又拉住,又被甩开,
      又拉住,又被甩开。
      周而复始,
      终于在第四次的时候,
      丹虎疏离而客气地说:“请你不要靠近我。”

      她微微一愣,就真的没有再去碰他。

      两个人,在没有路灯的路上,
      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孟惟跟在丹虎身后,
      终于不再忍耐,把憋了很久的泪意释放出来,
      一路走,一路哭。

      终于走到了有信号的地方,
      “我给你打Uber,快回家吧。”
      丹虎略一转头,就看到哭得满脸通红的孟惟,
      除了没发出声音,就像是要把三辈子的眼泪哭出来似的。

      “你哪里痛吗?”丹虎握住她的肩膀。
      他只见过孟惟哭过一次,就是手跌破那次,
      被他用酒精棉球按得疼哭了,
      他知道她不是爱哭的人。

      孟惟看他终于肯理自己了,从无声哭泣变成呜呜大哭,
      两个人站在桥心,周围是湍急的河流,四下无人,
      孟惟哭了个痛快,那是一种回到小时候的哭法,
      张着嘴哭,不在乎形象,
      没人看她,她就不作声,有人理她,心里倍加委屈,
      越哭越大声。

      “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哪里知道?”
      丹虎以为她在逃跑的时候受伤了,
      用手心跟手背粗手粗脚地给她擦眼泪,
      但是他手上有血,这回是她被蹭一脸血。

      孟惟抽噎:“你为什么不理我?”
      每次觉得他好像对自己没有很坏,
      甚至很好的时候,他都会突然推开她。

      “我哭是因为我害怕。”她哭得有点停不下来。

      “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出来了吗?”丹虎不回答第一个问题。

      “我怕你会死。”她被关在角落里的时候,
      无比恐惧出来后会看到一具尸体。
      街头帮派的斗争不会是点到即止。

      “你是不是很感谢我,感谢我保护了你?
      但是如果不是我的话,
      你根本不会遇上这事儿。”
      丹虎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

      孟惟终于能够抑制住泪意,
      她再一次拉住丹虎的手,
      走吧。
      这次没有被甩开。

      他低头看她一眼,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好像恐惧通过眼泪被排放出来后,
      她又好起来了。

      孟惟在有光的地方,知道为什么丹虎不让自己靠近了,
      他嘴角被打裂开,眼眶也肿得厉害,
      鼻子流过鼻血,现在停了。

      “明天睡醒,还会肿成猪脑袋。”
      他们坐在便利店外的台阶上,丹虎不自在地咕哝,
      现在脸不好看,太丑了。

      孟惟举着冰块,敷在他眼周:
      “你还有哪里痛吗,要不要去医院?”
      她很希望丹虎去医院彻底检查一下,
      打出内伤,脾脏坏了,明天就不是丑的问题。

      “没有,我有数,打架要护着内脏跟脑袋,
      这两处打坏了,人就要死了,”丹虎看她专注地
      给自己冷敷,忍不住又说:“我以前常打这种架,
      那时候都没死,现在更不会了。”

      “为什么要打架?”孟惟让他拿着自己敷,拿消毒纸巾
      擦他的脸跟手。

      “我妈走得早,没有爸爸,
      我就去混社会,混饭吃。”
      丹虎伸出手,看她擦拭手背破皮的地方,擦得很轻柔。

      “那你现在也是为了混饭吃,才加入帮派吗?”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是支持还是反对。

      “一种生活方式。”丹虎拿捏不出她的意思,
      回答得很克制。平时不会遇到这种多打一的事,
      今天为了找餐厅,放松了警惕。

      “你爸爸去哪里了?”丹虎没有很多表面的创伤,
      能收拾的地方有限。
      孟惟把用过的纸巾放到塑料袋里,跟他并肩坐在一起。

      “你今天,是不是跟杰西卡吵架了?”
      丹虎第一时间就收到了猴子发来的视频。

      “嗯。”孟惟撇了一下嘴,是个很不屑的样子。

      “她说得没错,我确实是私生子。”丹虎放下冰块,
      他第一次对别人说这件事,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表情示人。

      “只是她不知道我是谁家的私生子,”
      顿了一下,丹虎接着说:
      “你记得王雅雯吗,她看到了我的学生证,
      发现我证件上的姓并不是郑。郑是我妈妈的姓,
      我喜欢她给我取的名字,所以一向不用后来改的名字。”

      “她……发现了你不是那个姓郑的煤老板儿子,
      所以,你们在一起是因为,她说她要告诉别人,
      除非你跟她交往吗?”

      孟惟感觉这就说得过去了,但她知道,
      丹虎绝对不是因为害怕才同意下来。
      他不是愿意受制于人的性格。
      当时嘴上同意,不过是为了找机会给对方捅篓子。

      “后来,你爸爸来找你了,是因为他想念你,
      想起你这个儿子,对不对?”孟惟在委婉地措辞。
      她想说,他爸爸送他出国念书,也是爱他的,
      所以能不能不要混帮派了,如果他有了好歹,
      世界上会有亲人为他难过。

      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什么心事,
      丹虎把手里的冰块往地上一扔,
      把刚买的伏特加打开,往嘴里灌了几口。

      孟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知道说错什么话了。

      “不是这么回事,他并不当我是儿子,
      我在他眼里是最适合自生自灭的害虫。”
      丹虎知道自己失态,
      没有了往常游刃有余的劲头,
      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又坐下,
      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对你生气。”

      孟惟小声说:“可是,如果你死了,我会难过。”
      这句话小到几不可闻,她知道说了也没有用,如同她本人的存在一样,
      无足轻重。

      浪子不回头就会死于街头,
      穷困的少女不得不靠出卖尊严获得机会,
      他们一直注视着彼此。

      谁也没有过得很好,
      谁也拯救不了谁,
      各自都在讨日子过活。
      你看得到我在受苦,
      而我也看得到你在受苦,
      仅此而已。

      前方由远及近
      传来一阵狂放的乐声,
      伴随着刺眼的灯光,
      来的却不是嚣张的跑车。

      一个黑人老头骑自行车悠悠经过,
      这个人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大编织袋,
      里面装着一台老式音响,
      不停歇地外放着富有节奏感的音乐。

      他是这座城市的神秘流浪汉,
      很多人见过他,
      但是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做什么工作。
      很可能没有工作。

      他常有一种国王般的待遇,
      所过之处,街上的匆匆行人会不由自主,
      接驾一样停下正在做的事,
      注意力完全被他吸引。

      看他自顾自地用音响外放超大音量的歌曲,
      哪怕有人想报警投诉噪音,也找不到他,
      他早就一阵风般消失了。

      孟惟喜欢他,只要听到音乐,
      就会冲到阳台看他。

      来不及细说,她用力地拉丹虎的袖子,
      看呀!

      丹虎站起来,挥手喊道:“您是为了上帝四处奔走吗?”
      孟惟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见到自行车音乐人,
      她立刻站起来,手拢在嘴边,大喊:“或是为了撒旦?”

      自行车音乐人有点意外,
      忽然遇到两个怪人。

      车头太重,挂着一台音响,
      这让他没法儿挥手,于是他努努嘴,
      纡尊降贵的皇帝一样,很有保留地点一个头:
      “今天天气不错,祝你们圣诞快乐!”

      话音刚落,天上就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老天爷今天似乎打定主意要跟这句经典的客套话作对。

      雪花落在两颗年轻的脑袋上,
      两个劫后余生的幸存者,
      面对面放声大笑,

      你活着,我也活着,
      暂且可以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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