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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线人偶②
城堡的大门轰然洞开。
一楼大厅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大厅中央矗立着一尊人形雕塑,是衣着华丽的贵族少女,夏尔眼尖地注意到了她左手食指上的那枚宝石戒指。
“和……伊丽莎白给我的这枚简直一模一样!”我忍不住惊呼,伸开了手心。
“殿下,您先保管好它。”夏尔皱紧了眉,上前半步挡在我的身前,开始细细查看那尊雕像;而我握紧了那枚戒指,为了稳妥起见也将它戴在了我的左手中指上。
“哦啦哦啦,这可不是一般的人偶哦。”我听到一旁的死神抱着手臂冷眼旁观道。
电光火石间,我的余光瞥见人偶发鬓轻微的颤动。“小心!”我一把扑倒了夏尔,而与此同时,那人偶缓慢地活动了肢体,伴随着“吱嘎吱嘎”的声音开始移动,并对正前方发起了攻击。
“怎么会……”我瘫坐在地上,看着四面八方移动而来的越来越多人偶。
“这可都是小菜一碟啊殿下DEATH!”钢铁碰撞的锵声响起,死神手中锋利的镰刀……诶,并不是——“威尔居然狠心地没收了人家的死神之镰!”我听到那做作的声音——总之是格雷尔的武器一把切开了人偶的脖颈,露出的居然是……簌簌抖落的黄色稻草!
“这些人偶是失败之作,我是这样想的。因此,不制作更加强大的可是不行呢。”
冷冰冰带着机械感的男声突兀地从门后传来,然后所有人偶的动作都停止了。连接大厅与城堡更深处房间的大门打开,拥有紫色瞳孔、桔色短发,面容精致的男子右眼下角纹有绽开的紫色花饰,他在众多人偶的簇拥中向我们走来。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拿着一个古老的手摇音乐盒,木质手柄正在他的手中一圈一圈晃动。他冷漠扫视了一圈大厅内众人,音乐盒里突然传出了成串的旋律,“用铁和钢去制作,去制作,去制作,我亲爱的小姐。”
这是……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我是人偶师,多罗塞尔·凯因斯。”人偶师拿下了系着红色缎带的黑色高檐礼帽,向我们微鞠一躬,礼数严谨,仿佛如同……执事一般。
人偶师,被诱拐的少女和少女人偶……不,那其实就代表着少女本身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伊丽莎白她很危险……
“凡多姆海威伯爵,请您快去吧,我在这里拖住她们就好。”我看了一眼正在大开杀戒的红发死神,“格雷尔可以保护我。”
“那怎么行呢。”少年立刻就驳回了我的话,不带半分的客套与游移,“不,就如同我当初起誓一样,我不能丢下您独自跑掉。我起誓过会向您奉献出全部的勇气与信念,那么殿下,请容我在这里请求您一件事。”
夏尔伸出左手抚上了前胸心脏的位置,他颔首,同时低下了身躯。
“只有今天一日的限定,请让我保护您,做您的……”
他微微笑了下。
“骑士。”
“我接受,凡多姆海威伯爵。”我站起身来,站在了他的旁边,多罗塞尔再度摇响了音乐盒,四面的人偶重新活动着肢体,向我们开始逼近。
是……用音乐来操控她们吗?
人偶攻击向夏尔,被他将将躲开,剩下的攻击则悉数由格雷尔挡下;可是,却根本轮不到夏尔来保护我,她们的攻击仿佛都对我视而不见。
“看来……”多罗塞尔低声道,他瞥了一眼我手中的戒指,“‘希望’把您选作它的主人了呢。”
“这位亲爱的小姐,您眼眸里所蕴藏的忧愁是那样美丽,请您随我来吧,您的一切渴望与诉求,都将由‘希望’来替您实现,在这里,可以抚平您的一切忧伤……”
“放肆。”我瞪了他一眼,“我不需要忧愁什么,更不需要去渴望什么,我想要得到的都会通过我自己的能力去得到,我不需要依靠这些虚伪的幻想,即使是……深谙这世间的肮脏之后。”
就如同他一样。
遭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屈辱,却不对这世界感到绝望,我们就是手握权杖头戴王冠的王,只要我还屹立着,一切就远远没有结束。
“我知道您,奥莉薇亚公主殿下,您十分的美丽。”人偶师欠了欠身,他没有什么神采的眸子里蓦然绽放出一丝兴奋,“我还从未有机会为王室制作过人偶呢。您放心,为了保持这份美丽即使历经霜降雨打也永不枯萎,我一定会做出与您相配的人偶来。”
“那么,用什么来制作才好呢?”他做作地歪头,故作沉思想了想,“黏土会被腐蚀,钢铁却太过坚硬,对于您这样优雅的小姐,我认为……用金和银来制作吧,我尊敬的殿下。”
他持续摇动着音乐盒的手柄,嘴中却突然改变了歌词。
“用金和银去制作,去制作,去制作,我尊敬的殿下。”
“就是现在。”夏尔一把抓住我的手,趁人偶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自语,“跑。”
这栋城堡显然是砖石结构建筑,我们踏过一级级巨型的橡木台阶,穿过书房——雕花红木书柜上典藏着大量珍贵书籍,却积满了厚厚的尘土显然许久无人问津,穿过装修奢华的家主待客室——墙上装饰着华丽皮革饰品与庄严的盾形纹章等,最终停在了一个空荡的方厅内。
夏尔狠狠地拍上了身后的门,再用身体作为支撑;而我终于再也跑不动,强撑着抵住身后大门站稳,却见他蓦然脸色一白,慢慢地滑落在地。
“伯爵,凡多姆海威伯爵!您怎么了!”我顿时六神无主起来,少年从未将此刻苍白脆弱的神情呈现于我面前,在我记忆中的凡多姆海威伯爵,即使孤寂、即使凄清,却永远都是冷静倜傥志在必得;可面前的少年……他正在大口地喘着气,死死盯着方厅的地面,眼中划过是惊恐、是愤怒、是羞耻、似乎还有……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
面前地上绘画的纹饰,带有双环的赤铜色巨型徽章,那是……
“哦呀哦呀,少爷您的诞生日,可真是噩运连连。”揶揄的男声突然从窗外传来,夏尔和我都顿时抬起头看去,黑色燕尾服的男人翘腿坐在高高的窗棂之上。背后是白色的月光皎洁洒落,却仿佛自动忽视了他在他的身上并未照出半分光亮,有的只是身躯所挡住形成的阴影。凡多姆海威家的执事,塞巴斯蒂安血红色的双眸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失去了别墅,失去了双亲,而今天您难道……又要失去伊丽莎白小姐和殿下么?”
“闭嘴塞巴斯蒂安!收回它!”夏尔瞬间怒气腾起,身躯也不像刚刚那般无力。
“收回什么?”执事冷眼反问道。
“你刚才的胡言乱语!殿下还站在这里,这种话可是大不敬!”他用余光偷瞥了一下我。
“哦呀我可不这样认为,如果少爷不做些什么的话,这可是即将既定发生的事实。”赛巴斯蒂安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身旁有黑色羽毛片片落下,而血红色的眸子紧眯,那其中属于恶魔的威压与恐怖正在不断放大与收紧,“沉浸于过去的耻辱之中不可自拔,甚至为此所感动,您原来就是这样的无聊人么,我的……主人?”
“闭嘴!”夏尔厉声道,强行支撑门站起来并稳住身子,咬紧了牙。他低头看了眼大拇指上闪烁着幽蓝光晕的宝石戒指,再抬头时眼神就暗了下来,眼中全部是穿透霜雪的凌厉。
“我说过,这副身子、我的一切、与这属于家主的宝石都是破碎后再拼接而成的,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我再度破碎了,而即使是怎样肮脏的事,我也会去做!没有赌上一切的决心,就不是凡多姆海威的家主!”
月光下的白蔷薇过于孤独凄清却尖利淬毒,于是那穿着黑色燕尾服的恶魔轻哼了一声,满意地笑了。
“原来您还是没有变啊,那就请让我看看您的决心,再决定是否要献上忠诚吧,我亲爱的少爷。”
“塞巴斯蒂安。”年轻的伯爵一把扯下了缚住右眼的黑色眼罩,他左眼目光阴沉,可是当睁开右眼时,紫色六芒星图案绽放出夺目的光泽,“我命令你,解决这件事!”
“Yes, my lord.”恶魔单膝跪地。
夏尔又小心地看了一眼我,“殿下,我对我执事的失礼深感抱歉……”
“无妨。”我摆了摆手,就看到他再次狠狠瞪了一眼黑衣的恶魔。
“快点把事情结束,公主殿下还要回宫休息呢!”
“遵命。”于是恶魔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塞巴斯蒂安说他已经巡视一周,在这城堡中并未发现伊丽莎白小姐的踪迹,于是决定先带着我和夏尔从这阴森的建筑中脱身。他抱着我们从窗户中跨出,落在了城堡之后的空地上。
“那里……”我指了指在我们身后,塔尖笼罩在阴云中的哥特风高塔。
“必定是那里了,我能感受到一股强烈力量的封印。”塞巴斯蒂安道,“邪恶的力量。”
“哼,该说不愧是恶魔的本能么。”夏尔嘲讽道。
是封印之塔啊。
由来自地狱的魔犬布鲁托作为开门密匙,不知从哪里重返而来的死神格雷尔紧随其后,背弃了约定在关键时刻跑得不见人影的死神啊!
可他似乎是感受到了我埋怨的目光,转过头来矫揉造作地委屈道,“人家可是一直在和那些人偶辛苦战斗呢,殿下怎么不领情呢。我好伤心啊,需要塞巴斯蒂安来安慰我~~”说着朝赛巴斯蒂安飞奔而来。
而赛巴斯蒂安冷漠地突然矮下了身子,就放任他栽进了身后的土地里。
“噗嗤。”我听到身旁有一丝细微的、隐忍的笑,去寻找时就与夏尔对上了眼神,我的嘴唇张开,露出一个无声的、自己平素不被允许触及的粗鲁词汇。
“活该。”
一行人顺着封印之塔的旋转楼梯一级级向上。空气中飘荡着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而浮起的灰尘,窗外圆月微皱,破碎的月影透过窗棂打在面前的阶梯上,投下层层叠叠不规则的阴影。木质楼梯随着脚步落下发出的“吱呀”声,也许是这鲜有人烟的神秘高塔,在对不速之客发出了问候。
夏尔握住了我的手,似乎是察觉到我的不安,他微微使了下劲,用食指摩挲了下我的手背。客人,您听说过“吊桥效应”吗?从未经历过的探险使我心跳加速,只是我不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心动究竟只是环境使然,抑或是……
“到顶了。”走在最前面的塞巴斯蒂安停住脚步,他一把踹开了尽头那扇紧锁的巴洛克雕花房门。
穿粉红色羊腿袖散褶衬裙的女孩正沉睡于其中。
伊丽莎白的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半分血色也无,却又透露着一种极为不自然的、青白的光泽,夏尔焦急地去摇晃她时,伊丽莎白睁开了眼。只是昔日如祖母绿般闪烁着热情和暖意的大眼睛里此刻空濛濛的,她瓮动着嘴唇,似乎是在挣扎、在抵抗,夏尔从后方抱住了她,我轻轻将耳朵凑近。
“对不起……夏尔。”伊丽莎白嗫声道。
“殿下小心!”夏尔厉声将我拉开,我看到伊丽莎白已经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握住了——悬挂于墙壁装饰的一双佩剑。
曾经的击剑比赛,我有幸见识过米多福特小姐的剑术,大不列颠骑士团团长米多福特侯爵家不世出的天才,即使年纪尚幼,剑术纵使放在整个伦敦也是数一数二,更何况……
我跌跌撞撞地艰难躲过了一波攻击,夏尔却已经被逼至墙角。
“不,我不想的……夏尔,我不想伤害……”伊丽莎白的动作果决而狠厉,却在连接的时候显示出异样的僵硬,似乎不是遵从她自己的本意,而是在被……操控?
“格雷尔,伊丽莎白她……!”我转头去向红发死神寻求帮助。
“了解!”格雷尔裂开嘴角,露出了锋利锯齿状的牙齿,纵然手中两把剪刀失去了死神之镰的威风,可那动作中带出的杀气和令人胆寒的目光还是强烈昭示着他的身份——夺取人生命的死神。
空中有无数透明的丝线在他手下颓然断裂。
“就是这些在操纵伊丽莎白小姐,少爷。”赛巴斯蒂安走近,仔细观察了一下它们。
“凶手究竟是……”夏尔咬紧了牙。
“为什么要去伤害所爱之人呢?我是这么认为的。”空灵的男声突然自身后响起,神秘的人偶师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皮鞋敲击坚硬的地面发出“哒哒”声。
他是如何从城堡短短时间移动到封印之塔的?我心底一沉,果然,难道不是人类吗?
“夏尔·凡多姆海威伯爵。”他还是在不断摇晃着木质音乐盒的手柄,“你是主人的东西,不可以,不可以私自逃跑,我要将你做成人偶,献给我的主人。”
“真是何等可悲的痴心妄想啊。”黑色燕尾服的执事冷笑了下,不,用执事来形容此刻的他已经不完全准确了,漆黑的鸦羽片片落下,而恶魔,在这古老的封印之塔里也终于现出了原型。“居然敢于觊觎我的少爷……”血红色双瞳内闪烁出凶光。
“赛巴斯蒂安,我的命令应该不需要重复第二遍。”夏尔沉声道。
“Yes, my lord.”
恶魔手中的餐刀瞬间贯穿了人偶师的头颅。
多罗塞尔扑倒在地。他短暂地不动了一瞬,却又吱呀吱呀地扭动着头,逐渐抬起了一半身子。紫色的眸子里空荡一片,他在思索着些什么。
“他难道也不是人类?”我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么,我是什么呢?我考虑过了,我应该是人类。”随着机械的动作,多罗塞尔耳朵中有稻草洒落,“我是出色的人偶师,经我手制造的人偶,曾经让多少贵族小姐绽放笑容!”他沉默了一瞬,“可是,可是……”
“死亡预定者名单,7-493号曼达列迪执事兼人偶师多罗塞尔·凯因斯。五年前灵魂被回收,然而却不知为何还存在生存反应,大概是被塞入了伪造的灵魂吧?被……不明身份之人。”格雷尔在一旁恰到好处地开口。
年轻的人偶师手指灵巧,凭借着那双手制作出的精美玩意,成功得到了贵族小姐的芳心。可是好景不长,这段注定无果的恋情被小姐的父亲发现了,贵族老爷大发雷霆,砍掉了人偶师的双手将他逐出宅去。失去了手不再能创造作品的人偶师很快就被贵族小姐移情别恋所抛弃,失去了安身立命本领的他,在一个漆黑的雨夜流落到一座城堡前,想要借住一晚躲雨,而那里的主人却承诺为他安装这世界上最好的假肢,代价是他从此成为自己的执事……
“被主人所利用的执事,利用后却又抛弃的执事,可真是可悲啊。”我看着在地上仰躺不动的人偶身躯,“他的主人究竟是怎样想的呢,逼迫旁人献出灵魂,最终得到的却只是……”
“但即使如此,他在最后的关头,作为执事还是没有失去应有的礼仪。”赛巴斯蒂安接过我的话,“对自己主人的绝对忠诚。”
“哦,恶魔也会懂得忠诚么?”夏尔揶揄。
“至少现在,我只是一名执事罢了。”赛巴斯蒂安的脸上是优雅到无懈可击的笑容,“您又是怎样看待我,还有您自己的呢,少爷?”
“赛巴斯蒂安,我不能认同你的想法。”年轻的伯爵突然将目光投向了我,那其中包含着晓风凌月的果决、却又有凌霜傲雪的孤寂,我永远不会听到他对我说那句话,但是,至少现在,我可以看到他低下头,在我面前许下永远效忠的誓言。
亲爱的伯爵,假如能够让你对这世界有了些许依恋,那就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即使灵魂终将失去,我现在,还是属于我自己。”属于自己,遵从原始欲望而支配的心灵,我只想给一个人,只想给你……
“我明白了,少爷。但即使这样,我亦会如此。”塞巴斯蒂安恭敬地弯下了45°的腰身。
……
“我希望夏尔可以露出笑脸,希望他能得到幸福,永远,永远。”回程的马车上,已陷入安然睡梦中的少女吐露出自己不会知晓的呓语。
可以明确表露自己心意的人,丽兹,你可真幸福啊,我在心里默念道。又默默在之后补上了一句。
我也一样。
所以,为了这,我什么都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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